司机开车载着赵凭霜去了鹿门别苑的大门口,苑内不由车辆通行,她下了车便往大门里走。
赵凭霜被人领着一路走到了楚沅住着的院子,才走上石阶就看见楚沅在院子里浇花。
“凭霜,你怎么来了?”楚沅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她还有点惊诧。
赵凭霜走进去,才站在她面前便道:“瑶台县那边有消息了。”
“什么?”楚沅立即把手里的花洒放到一边。
“我大哥派过去了很多人打听,一开始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昨天我在我爸爸的卧室里找到了一些资料和照片,都是关于瑶台县的金灵山的,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好像在那儿,挖掘了一个古墓。”
“我哥哥派出去的人找到了之前住在金灵山上的人才知道,他们那个村子之所以搬迁下山,是因为他们附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贯穿山体的无底洞,那洞漆黑一片,用火光都照不见里面具体的样子,之前有人不小心一脚踏空摔进去,外面的人等了好久也没有听见什么声响。”
“听起来,那个洞很古怪。”楚沅思索片刻,“会不会那个洞,就是你爸爸之前挖的那个古墓的盗洞?”
“只有去看过了才知道。”赵凭霜说道。
“我先跟魏昭灵说一声,你可千万别自己去。”
在赵凭霜转身要走前,楚沅还不忘提醒她。
“好。”赵凭霜点点头。
她也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知道世家的力量现在已经不够,她当然也不能轻易妄动。
——
楚沅等到晚上九点才借着龙凤镯去到结界另一边的榕城王宫,她穿过光幕才发现乾元殿里灯火昏暗,寂静无声。
那身着朱砂红衣袍的年轻公子伏在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侧脸压着一本打开的奏折,朱笔还松松地捏在他的指间。
灯火映衬着他冷白的面庞,照见他那漂亮的眉眼,他好像在梦里也并不安稳,犹如浸润着远山颜色的双眉微蹙着,呼吸也并不轻缓。
她并不知道,此刻他在梦中,好像又回去了曾经的那些年,他一时身在淮阴魏家的老宅,一时又身在盛国王都的新宅。
魇生花种了满院,母亲的声音忽近忽远。
长姐因抱怨他是个哑巴弟弟而被打了手板,哭得很吵闹,让人头脑疼得剧烈。
“昭灵,你早已得到了寻常人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便是在其他方面比旁人慢一些,也是不打紧的。”
青衫的少年走入月洞门里来,水门汀下波光粼粼,好像月辉和水融成了夏夜最清凉的颜色。
那少年温文和煦,如青竹一般。
可脸颊上有些冰凉的温度袭来,所有的梦境都一瞬扭曲破碎,他骤然睁开眼睛,才发现楚沅趴在案边,正歪着头在看他。
他还没睁眼时就下意识地攥住了她的手腕,用了极狠的力道,但在一看清她面容的刹那,他手指便已经松开了些。
楚沅虽然觉得有点疼,但她也没吭声,她只是缩回手在背后揉了揉,又开口问他,“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等你。”
他的声音无端有点喑哑,才坐直身体,却听见身边的姑娘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魏昭灵一时有点不明所以,他看着她的眼睛,多少带了些未醒的睡意和几分疑惑。
楚沅捂着嘴笑,又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来一个圆圆的小镜子递到他面前,魏昭灵垂眼,才在镜子里看清自己一侧脸颊上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了些朱砂的颜色。
魏昭灵才看自己案上翻开的折子,那上头朱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他不由按了按眉心,将那折子合上,扔到一边。
那朱砂颜色明明是浅淡的,但因他肤色冷白,却反而衬出一种浓烈的风情,楚沅忍不住用指腹去蹭了几下,“你不要总是等我,你也知道我不一定每天都来的。”
“嗯。”
他靠在椅背上,由着她去擦他脸颊上沾染的红痕,也只是极为慵懒地应一声,仿佛有些漫不经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然不知不觉地便伏在案上睡着了,还这么多年第一次梦见了除却父母与长姐之外的另一个人。
心里多添了些怪异,又好似不自禁地沉溺在往事里,他一时有些出神。
“凭霜说,赵松庭二十多年前在瑶台县的金灵山上挖了个古墓,而每年的五月初三,赵松庭都会去金灵山,以前在山上住过的村民也说见过他,魏昭灵,我们要去看看吗?”楚沅一边帮他擦脸,一边说道。
魏昭灵却隔了好一会儿才茫然地对上她的目光,“嗯?”
他轻轻的一声,尾音微扬,清泠动人,却根本没在听她刚刚说的话。
他的眼睛雾蒙蒙的,好像冷雾弥漫的夜,她看见自己在他眼睛里的模糊影子,又忍不住为他这副迷茫懵懂的样子而短暂失神。
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还见她盯着他发呆,魏昭灵便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地唤:
“沅沅?”
第88章 命运多可笑 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我吗?
每当他这样唤她, 总不自觉地带有几分亲昵温柔。
楚沅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又将赵凭霜告诉她的那些话跟他重复了一遍,再问, “我们要去吗?”
“当然要去。”
魏昭灵单手拿了竹提勺舀了一杯茶, 凑到唇边抿了一口,“那人先杀了赵松庭, 又夺了余甘尘的异能,余家的玉璧也在他手里, 若说他不是冲我来的, 我是不信的, ”
“只是张恪已经将郑家纸影的名单仔细排查过, 也并没有查到什么可疑的人,结界两端所有的出入口都有人守着, 如果这个人还能自由来去,那就说明,还有另外的出入口没有被我们发现。”
“你是怀疑那个出入口就在瑶台县的金灵山?”楚沅一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魏昭灵神情很淡, “去了不就知道了?”
夜色变得越发浓深,楚沅也没有留下来, 她回到了京都的鹿门别苑, 和赵凭霜商量去金灵山的事。
魏昭灵在浴房里沐浴过后才回到乾元殿, 夏夜的风从轩窗外灌进来, 吹散了内殿里的几分燥热, 他只觉头脑昏沉, 躺下便睡了。
如缎的长发还有些湿润, 几缕浅发还贴着他冷白的侧脸,他大约是睡得不□□稳,连在睡梦中也不自觉地皱着眉。
梦里总有一道不甚清晰的身影在浓雾尽头晃荡, 他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却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而彼时在他的梦外,远在结界另一边的深山密林里,阴冷潮湿的石壁不断有水滴落下来,打在寒潭边缘的乱石堆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寒潭里的水已经被血液浸染成了殷红的颜色,被绳索捆紧,浸泡在潭水里的九个人都已经被割了头颅,没了声息。
他们的脑袋滚落在血水里再找不见,而半浸在水里的那枚血红的玉璧更透出一种红的发黑的颜色。
除了人的尸体,还有不少飞禽走兽的尸体,它们一样被割了头泡在血池里,阴冷的风一吹,便有雀鸟的羽毛被卷起来,又轻飘飘地落在水面。
淡淡的血雾不断从水面涌入玉璧之中,那暗红的光芒照着站在寒潭旁的一道影子更显出一种时虚时现的样子。
那光芒照不见黑雾里包裹的他的脸,但宽大的衣袖随着他抬手而后褪了些,露出他苍白修长的一只手。
他只是那么虚虚地一握,暗红的雾气便从那玉璧之中涌入他的手指间,随机被他捏散。
与此同时,榕城王宫乾元殿里,魏昭灵眉心有忽浓忽淡的暗红光芒闪烁,他的整颗心脏都像是在一瞬之间被人狠狠地攥住。
全身的筋骨血脉都随之震颤扭曲,他骤然睁开双眼,胸口气血翻涌,才坐起身来便禁不住一手撑在床沿,吐了血。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缓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用手指抹去唇边的血迹。
“春萍。”
他强撑着身体,一手紧紧地握住床柱,勉力唤了一声。
春萍闻声,立即掀了帘子从外殿里走进来,她先行了礼,抬眼看见魏昭灵那般苍白无血的脸色她便有些惊诧,“王……”
“传李绥真。”他才说完这句话,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意识瞬间模糊,倒在榻上,不省人事。
春萍大惊失色,连唤两声“王”却也不见榻上的年轻男人有丝毫反应,她便立即转身跑出殿外去。
李绥真带着一大帮人匆匆忙忙地赶来乾元殿,才替魏昭灵探过脉,他的脸色就变得异常沉重。
魏昭灵从昏睡中醒来便听到诸多嘈杂的声音。
“左相大人,王的脉象我等都一一看过了,可明明前几日还有些好转的迹象,可为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已经……”一个在宫里做了十几年太医的老翁说这话时,花白的胡子还在颤抖。
李绥真的一双眼睛神色灰败,他好像还没有从探脉后的震惊中回过神。
“孤是怎么了?”
魏昭灵睁开双眼,嗓音无端有些喑哑。
“王……”
聚在内殿里的人见他清醒过来,便都跪下来,额头抵在地面。
“李绥真,孤在问你。”
魏昭灵看向跪在最前面的那老者。
李绥真闻声不由抬头去看那榻上已经挣扎着半坐起来的君王,他那双经年浑浊的眼睛在这一瞬竟有些泛红,“王……您的身体之前明明已经开始好转,但如今却又不知为何,您如今气血急速衰竭,已有……”
“已有油尽灯枯之兆。”
这最后一句话,李绥真说得尤其艰难,他分毫不敢相信这个结果,可王的脉象的确如此,即便他错诊,这满屋子的太医也绝不会都错诊。
他伏下身体,额头与冰凉的地面相抵,眼眶里的酸涩越发难捱,夜阑好不容易复生,可他们的君王却再一次走到末路。
这天道要他复生,究竟是为补偿,还是为再让他重新经历这样的生死大劫?
“即便是巫阳的灵药,怕是也无法为王延续太长时间的寿命。”
也是因此,李绥真此刻才会束手无策。
巫阳的灵药尚且无法压制王气血双亏的趋势,这世上平常的药石,又如何能够治愈他这致命的顽疾?
这殿中一霎变得极为安静,所有的太医都跪在地上,没有人敢抬头去看榻上那位年轻的君王,他们也并不知道此刻的他究竟是怎样一副神情。
良久,他们才听见他清泠疏冷的声音传来:“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违令者必受严惩。”
“是。”
所有人都伏低身体,齐声应道。
他们陆陆续续地退出殿外去,消失在长阶底下,唯有李绥真还立在殿中。
“王,臣一定会再想办法的,总有法子是能救您性命的。”
魏昭灵却靠在床柱上,他那双眼睛里好似笼着冷淡的雾气,目光缥缈,也不知是在看哪儿。
“李绥真,”
他忽然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这殿中明亮的灯火衬得他的侧脸越发冷白无暇,“都以为这天道是向着孤的……却不知它从不曾眷顾任何人。”
无论是郑玄离还是赵松庭,他们都以为天道过分眷顾夜阑,才许巫阳公输盈勘破天机,赋予她上苍之能,使得她完成这场王朝复生的大计。
可夜阑的复生,终究只是因为宣国先犯下了不为天道所容的大错。
这天下本该是寻常人的天下,从冷兵器时代到热武器时代,终究还是寻常人依靠双手创造出的社会进程,而特殊能力者本该是不存在的,却因宣国的一意孤行而使得这世间异能横行,失了平衡。
宣国存在这世间千年,而夜阑复生的意义,便只是为灭宣。
如今宣国已灭,天道自然也不可能放任夜阑长久。
也许一切,都将从他的死亡而彻底结束。
“王,臣一定能想出办法的!”李绥真双膝一屈,重重磕头。
“起来吧,”
魏昭灵的那双眼睛看起来死寂沉冷,好似再度成了那个在仙泽山地宫中才复生的君王,不曾沾染这人世间的丝毫温度,“即便是死,孤也总要先解决了这背后捣鬼的人。”
在李绥真将要退下时,魏昭灵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等等。”
李绥真当即停下来,垂下头。
魏昭灵看着他,“这件事绝不能让楚沅知道。”
“……是。”
李绥真抬首看了一眼榻上的君王,他原想再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只应了一声,随后便转身走出了乾元殿。
这内殿里再度安静下来,魏昭灵靠在床柱上盯着那纱幔后掩映的灯火看了半晌,才躺下来。
身体无端出现了异样,这两日睡着后的梦里也并不安宁,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可仔细思索,他却又始终没有什么头绪。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魏昭灵慢慢地闭上眼睛。
但手腕的龙镯有了些轻微的震动,他一瞬睁开眼睛,就看见穿着单薄睡衣的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他的床前。
她的卷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在枕头上折腾来折腾去,弄乱的。
“怎么又过来了?”
魏昭灵先是一怔,手指微动,那枕边长剑的剑鞘便“噌”的一声合上。
“我睡了一觉,做梦梦到你了,怕你在想我,我就过来看看。”楚沅朝他笑,又很熟练地蹬掉自己的鞋子,爬到他床榻的里侧去,十分自觉地盖好了被子。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魏昭灵静静地看着她,不由地弯了弯眼睛。
楚沅歪头看见他在笑,就问,“你笑什么?”
对上她那双清亮的眼睛,魏昭灵面上的笑意却在蓦然间收敛了些,他摇了摇头,一时间竟没什么话说。
楚沅去牵他的手,又往他怀里钻,“我还是跟你一起去金灵山吧,不跟凭霜一路了。”
“为什么?”魏昭灵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