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尾鱼
时间:2021-05-14 09:46:10

  她问:“什么叫‘第几个村’?”
  邢深解释了一下:“最初都是住在深山里,但深山太不方便了,自然灾害多,赶一次集来回得几天几夜。人往高处走嘛,所以村子难免外迁,迁到地势更平坦、对外交流更方便的地方。”
  原来是这意思,余蓉嗯了一声:“你就直接讲吧,别问我。我只知道板牙是祖籍,去都没去过,上哪知道它是第几个村?”
  邢深说:“第八个,从秦始皇时,缠头军铸金人门开始,到现在,一共历经八次挪村,每挪一次,都离根更远,到了板牙,大家伙基本已经散了,去到全国各地、各行各业去了。”
  “你没走过青壤,我跟着蒋叔走青壤,蒋叔偶尔会指给我看村子的遗址。”
  余蓉惊讶:“指给你看?”
  她初见邢深时,也曾暗自嘀咕过这人完全不像个失明的,但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觉得可能是狗家人、嗅觉和听力太好,应付日常生活不成问题。
  但“指给他看”,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邢深仿佛没听见,继续说自己的:“那些村子,按照距今年代的远近,有勉强还能住人的、半塌的、一片废墟的,以及,连废墟都找不着的。”
  “蒋叔说,最早的那个村子底下,藏了些东西。”
  说到最后这句时,语音忽然放得很轻,余蓉被他的语调搞得心里毛毛的:“藏什么东西?有什么用?”
  除非藏的是冲锋枪,不然的话,她还真想不出能拿什么和林喜柔正面对抗。
  “藏的东西,说是能……借阴兵。”
  余蓉足足看了邢深五秒钟,才说:“借阴兵……鬼啊?”
  她简直无语:“讲了半天,你准备招鬼啊?”
  ***
  炎拓把林喜柔的那三段语音听了一遍。
  心里头居然挺平静的,这像是林喜柔会做出来的事。
  聂九罗有点担心,一直看着他,炎拓回以一笑:“这个女人做事,是不是挺绝的?其实换个角度想,她也挺厉害。”
  聂九罗问得直接:“去吗?”
  炎拓沉默:为了炎心,他大概率会去的。
  聂九罗猜出了他的心思:“我觉得,不能太把林喜柔的话当回事,她说炎心在她手上,倒是给出证据来啊。”
  电视里,绑匪绑了人质,为了证明人质还活着,还会拍个照片或者录段录音呢,如今,炎心的下落成迷,或许死了,或许以“人为枭鬼”的状态活着,或许被林喜柔禁锢,或许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控,可能性太多了。
  林喜柔随口一句“给你这个兄妹相认的机会”,谁知道是不是在给炎拓下套呢?
  炎拓轻声说了句:“我懂你的意思,但是你知道吗,那种一直找、永远也找不到的感觉,忽然一下子有了希望,哪怕这希望是虚假的,你都想去确认一下,确认了才能死心。”
  说:“我吃饭去了,要不然,饭该凉了。”
  聂九罗目送着炎拓下楼,耳边一直萦绕着他那句“确认一下,确认了才能死心”。
  可是,想确认炎心的下落并不一定只有一条路可走啊。
  聂九罗的心砰砰跳起来。
  陈福,陈福还在她手上呢。
  ***
  聂九罗找出储物房的钥匙,匆匆下了楼。
  储物房靠近厨房,自成一间,卢姐看见她下来,还以为是来吃饭的:“今天在厨房吃吗?不用送上去了?”
  聂九罗随口应了一声,开门进屋,顺便反锁。
  屋里有敞开式的货架,也有带锁的大立柜,她打开最靠近角落的一格,从里头拖出一个行李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行李箱比之前更轻了,再一想也合理:陈福是完全断食了,却没死,应该是在不断消耗自身以维持生命吧。
  她把行李箱放平,输入密码解锁之后,拉开拉链。
  箱子里的陈福有些可怕,双颊和眼窝都已经深深陷了进去,嘴周干瘪得几乎能看出牙齿的轮廓,叠放在腹部的双手勾屈如同鸟爪。
  上一次,陈福没过多久就醒了,但这一次,真是好慢啊。
  聂九罗想了想,重新阖上箱盖,拖着箱子出来,一路拖过院子。
  咯噔咯噔的滚轮声把炎拓引了出来,他第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箱子,看见聂九罗正要把箱子拎过门槛,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来帮忙,同时压低声音:“他醒了?”
  聂九罗摇头:“还没有,不过,我想了个办法,也许能让他快点醒。”
 
 
第113章 ①④
  聂九罗的想法相当粗暴。
  ——炎拓当年在农场地下二层见到的女人,是半埋在土里的。
  ——狗牙被“杀死”之后,林喜柔他们,是把他浸泡在一个浑浊的大泥池子里的。
  陈福这么久都复苏不了,是不是因为缺了“营养”?这营养估计不是来自土就是来自水。
  她征用了炎拓客房的浴缸,指挥炎拓去院子里长势好的花木下头挖足了土过来,生生造了一个泥水池子,然后把陈福捆牢,挨靠着浴缸的边沿浸泡进去。
  炎拓觉得这法子太流于表面,但还是照做了,不过,当年处理韩贯尸体时的那种罪孽感又来了,站在浴缸前头,他觉得这场景实在丧心病狂:“要是让卢姐看见,她不得疯了。”
  聂九罗也有同感:“我会吩咐卢姐别给你打扫房间、也别往屋里送饭了,你明天开始就去小饭厅吃吧,进出把门锁上,省得节外生枝。”
  炎拓看向陈福:“你真能从他嘴里问出东西来?不是说被抓的那几个跟哑巴似的、死不开口吗?”
  聂九罗说:“逼问多半是行不通的,但可以诈他、骗他啊,只要流程设计得好就没问题。”
  炎拓哭笑不得,觉得她要是进了电话诈骗或者传销团伙,绝对是个人才。
  他犹豫了一下:“阿罗,如果我真的去了金人门,你能不能……在这等我?”
  聂九罗没立刻回答,顿了会说:“这是不想我去的意思?”
  炎拓默认。
  真不想她去,他还记得上一次,她躺在吕现的手术台上、心跳都没了时的场景。
  “邢深他们是不得已,上了林喜柔的黑名单,而你这么难得,至今都没暴露过;我没办法不去,因为心心是我家人,也是我一块心病。但你不一样,你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要是因为我去了,我心头又要多一块病了。”
  说到最后,他甚至有点后悔这几天没有克制住感情,如果聂九罗因为他的关系又去涉险,这不是情感绑架吗?
  聂九罗笑了笑:“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知道我为什么在石河吗?”
  炎拓隐约猜到点。
  “因为蒋叔他们在走青壤,之前的十几年,走青壤简直像采风,绕一圈就回,什么都没碰到过,蒋叔他们甚至有过怀疑,那一带的地枭是不是绝了。”
  “所以没要求我一起走,只是外围留守。按照我和蒋叔曾经的‘谈判’,涉及到需要对付地枭的情况,我就是应该在的。”
  “如今蒋叔是待换的人质,邢深他们如果集体要进金人门的话,你觉得我能安稳待在这小院里不动吗?”
  说到这儿,又抬头打量整间屋子:“忘了跟你说了,这整栋院子,都是蒋叔给我买的呢,虽然当年房价低,买这小院没花太多钱,但放现在,闹市区的三合院,没个上千万下不来啊。”
  “蒋叔这个人呢,肯定不是完人,他的很多行事手段,我还很不喜欢。但就事论事,第一我跟他有协议,第二他对我有恩。这件事,我当然可以袖手旁观,最多被人骂忘恩负义,我完全做得出来。只是,每个人做人都有自己的准则和方式,我不想这么做人罢了。”
  手机又响了,看来电显是邢深,聂九罗预备出去接电话,离开时对炎拓说了句:“所以,你千万别想多了、觉得我是因为你才不得不去涉险的。”
  炎拓被她这么一说,有点讷讷的,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他沉默地看着她出了洗手间,哪知下一秒,她又把头探进来,笑咪咪的:“不过呢,就算是为了你去,也不是不能考虑,看值不值嘛。”
  说这话时,还上下打量了炎拓一回,跟菜场买菜看成色似的。
  炎拓还没来得及说话,聂九罗人又没了,她得赶紧接电话去,不然,邢深这第十通电话,又要落空了。
  ***
  电话接通,邢深先开口:“终于接了,之前那么久都打不通,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之前……
  聂九罗脸上忽然有点烫热,她清了清嗓子:“邮件收到了,也都看到了。”
  邢深:“你怎么想的?还有,炎拓是什么想法?”
  聂九罗说:“他应该是想去的,不过,纯送死的话,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双方实力差得太大,最好能有个可行的、以小博大的计划。”
  邢深停了一会:“阿罗,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他把之前对余蓉说过的,也向聂九罗讲了。
  聂九罗的反应倒没余蓉那么大:“阴兵?阴兵过道的那种啊?”
  邢深说:“不是,黑白涧,又叫阴阳涧,有时候,我们说得顺口,会把这一头叫阳间,进了黑白涧,就叫阴间了。”
  聂九罗心中一动。
  阴间、阴兵,从字面意思理解,是身处阴阳涧的兵?
  她迟疑着问了句:“难道我们在阴阳涧还有人?”
  邢深回答:“一入黑白涧,人为枭鬼,既然能总结出这句话,那就说明,缠头军当中,有很多人曾经踏进去过,没再出来。”
  聂九罗起先没听明白,再一揣摩,顷刻间胆寒毛竖:“什么意思?我们的人还在里面?没死?”
  邢深没吭声,他也没见过,不敢下断言。
  聂九罗越想越离谱:“地枭能长生,不代表进了黑白涧的人也能长生啊,‘缠头军当中,有很多人曾经踏进去过’,那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最早是秦朝的时候了吧?”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些人还活着——亲戚朋友几十年不见,都基本成末路,更何况是那些古早的缠头军?你就这么确定能跟他们沟通,能“借”得出他们,让他们帮忙?
  邢深:“现在我也不确定,毕竟没借过。林喜柔的信息过来,我就一直在思考该怎么以小博大、出奇制胜,忽然间就想起这一节了。我相信先人们既然传下话来,说能‘借阴兵’,那就绝不是说着玩的。我准备这两天就动身,去最早的那个村子找找看,有任何机会,都值得尝试。”
  聂九罗觉得这事实在不靠谱:“你有这功夫,这还不如想办法搞点枪来。”
  邢深笑了笑:“在办了。余蓉之前在泰国待过一阵子,路子比较野,这事交给她了。”
  ***
  接下来的两天,过得还算风平浪静。
  “借阴兵”的事,炎拓已经听聂九罗讲过了,他倒是挺能接受的——毕竟他前几个月,才刚接受过地枭的全套设定——非但如此,心里还隐隐有些期待:如果缠头军的先人真的还在黑白涧中游荡、也真的能被“借”出来,那这古今跨代的互动……
  光想一想,鸡皮疙瘩就起了满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震撼。
  ……
  这两天,唯一不舒服的事就是用洗手间,里头兼有浴缸和淋浴室,浴缸被占用,他洗澡当然只能用淋浴,但一想到这边洗着,那头泡着……
  不止洗澡,上厕所都有心理阴影了,这万一事到中途,那头醒了,多糟心啊……
  感觉太过酸爽。
  然而也不便说什么,去借卢姐的洗手间不大合适,去借聂九罗的,总觉得不好,于是只能自己解决,拿了条毛巾,把陈福的脑袋给盖住了——不过每天进出,看到个顶着白盖头的脑袋,心里也没能舒服多少。
  怕什么来什么,第三天的晚上,例行沐浴,洗发泡沫打了满头,冲水前还一切正常,冲到一半时,抬手抹了下脸上的水,突然发现,那条盖头的毛巾不知什么时候滑进了泥水中,陈福睁眼了。
  非但睁了眼,还勾勾地看着他。
  炎拓脑子里一懵,第一反应是赶紧去拿浴巾,下一秒放弃了,反正看都看了,惊慌失措太小家子气了,就当是在澡堂吧。
  他镇定地冲完水,出来换上睡衣,然后给聂九罗发了条信息。
  ——陈福醒了。
  不到十秒钟,楼梯上传下急促的脚步声,那速度,炎拓真担心她摔着。
  他开门迎接。
  聂九罗睡袍外头裹了件外套,到门口时又停下,没急着往里走,声音极低,像是怕惊动了谁:“醒了已经?”
  “嗯。”
  聂九罗懊恼极了:“我还没来得及化妆呢。”
  炎拓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你见我都不化妆,见他化妆?”
  聂九罗悻悻:“你懂什么。”
  她都已经替陈福设计好了,这次他睁眼时,应该身处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中,然后角落里暗灯打开,她就站在灯下,穿一件大露背的及地晚礼服,手里还得端一杯红酒(现在还不是穿夏装的季节,但这么穿,能够混淆陈福的时间感),她要不疾不徐,迎着陈福惊惶的目光,把红酒给喝了,然后一揿遥控器,打开投影,给陈福看那五个地枭被捆缚的照片,以期给他的心理造成震慑。
  白计划了,第一眼效应就这么没了,白天看陈福的时候,还没什么要醒的迹象呢。
  但这一时半会的,又想不出什么补救的法子。
  她问炎拓:“他醒来之后,说过什么吗?”
  炎拓摇头。
  聂九罗绕过他肩膀看向洗手间,奇怪了,陈福怎么这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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