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想,也许是内心里对彼此的感情有信心,觉得即便争吵,也没关系吧。
聂九罗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是没关系,从此之后,咱们之间就没有关系了。
***
一切停当,整装开拔。
一行三十来号人,分前后队,在火把、手电以及照明棒的指引下,向着黑暗深处进发。
炎拓惊讶地发现,自己所在的这一队里,除了那六个已经被聂九罗在脊柱第七节处扎了血针的地枭外,居然还有雀茶。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多少是有点忧心忡忡的,但雀茶不一样,她异常兴奋,背上负着箭袋和弩,仿佛即将打开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和炎拓目光相触时,还冲他点了点头。
跟初见面的时候,判若两人。
炎拓先还有点奇怪,后来就想通了:人总是在变化中的,他自己跟那个时候,不也不一样了吗。
去金人门的路长而弯绕,但还算平顺,路上还不时有人说说笑笑。
聂九罗不说话,她一直盯着随队的孙周看,盯得久了,总觉得毛骨悚然。
这完全是一条……狗吗?四肢着地,喉内嗬嗬,目光凶悍,偶尔停下,四处乱嗅。
炎拓注意到了她的异样,轻轻碰了碰她:“怎么了?”
聂九罗回过神来,压低声音:“孙周……当过我的司机啊,难道……他要一辈子这样吗?”
虽然余蓉就孙周的状态发表过一通意见,她也勉强能接受,但每次真见到了,还是十分不适。
炎拓看向孙周,顿了会,忽然冒出一句:“你觉得,那个什么女娲肉,能救孙周吗?”
聂九罗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炎拓说:“总觉得是个神奇的东西,陈福他们从枭转化成人,靠得是这个。长生的秘密也跟这个挂钩。好东西功效多,没准对孙周也有用呢。”
***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头陆续停下,隐约有“到了”、“是这儿了”的声音传来。
到了?
炎拓和聂九罗都没见过金人门,一时好奇,分开了人群往前去。
各色光源的拢映下,现出一张巨大的铸金人脸来,长宽约莫两三米,面相有点狰狞,颇似庙观里能洞察人心的金甲战神。
虽说相对于面部造像来说,已经称得上巨大了,但这跟聂九罗想象中顶天立地、映衬得人如蝼蚁的大门还是相去甚远。
她忍不住嘀咕了句:“这么小啊?”
边上有人听到,不客气地回她:“这还小?这只是个头啊,身子什么的都埋在下头了,你看不到而已。”
很快,有线香味传来,这应该是在插香祈福?
过了会,也不知是前头的邢深操作了什么,地面微震,紧接着是磔磔的声音,聂九罗看到,金甲战神竖立着的耳朵,居然像活了一样,往后微微撤去,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只容一个人立着侧身而入的入口来。
这入口一开,整个通道内鸦雀无声,连气氛都比刚刚紧张了不少,聂九罗约略明白为什么:到底是一扇“门”,门关着,一切好说,门开了,哪怕是一道缝,意义都不一样,这意味着一切危险与人的身体之间,再无屏障。
邢深弯下腰,从入口处的缝里捡起一柄同样是铸金的、铁尺模样的东西,高高举起。
他说:“眼耳鼻眉口,上次是眼进眼出,这次是耳朵,顺序没错。上次出来前,铁尺归位,这次,从耳朵里出来了,上头多了个牙印,也没错。”
炎拓听得云里雾里,看聂九罗时,也是一脸莫名。
余蓉凑过来,压低声音:“这是机关顺序,每一次开启,进的口都不一样。上一次是从眼睛进的,这一次应该轮到耳朵,如果这一次开的不是耳朵,那就说明这期间有人动过这扇门。”
炎拓恍然:“铁尺相当于信物?”
余蓉嗯了一声:“每一次开启,铁尺在金人头里轮转,尺身上就会多一个牙印。如果牙印的数量对不上,那也说明有问题。”
第121章 ⑥
三十来号人,从金甲战神掀开了一线的耳朵里,鱼贯而入。
入得很艰难,因为通道太窄,感觉上,这通道像是地震时,金甲战神体内裂出的几道罅隙连接成的,人进去了,如烤炉边抹的贴饼,只能侧着身子、小心翼翼挤着,一路盘旋而下,连聂九罗这样的身材都觉得逼仄,更别提其它人了。
通道里有一股积年灰尘的霉味儿,一路上,前后不时有人嚷嚷“卡着了,推我一把”,或者“卧槽,帮老子拽一下”。
阖着这稍微长得胖点的,还走不了青壤呢。
按说气氛紧张,不该笑,但聂九罗就是觉得好笑,她使劲憋着,又起了坏心眼,想看炎拓卡住。
炎拓还真卡了一把,不过不是因为胖,是因为卸下的背包包带不知怎么的挂住了,半天没扯下来,聂九罗笑得前仰后合的,炎拓无奈,取下来包带之后说她:“你跟来春游似的。”
聂九罗说:“那就是好笑嘛,还不让人笑?”
……
自上而下穿过这个金甲战神,至少走了有二十分钟,当然,主要原因是难走。
好在最难的路也会到头。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起。
“走脚后跟了?左脚右脚?”
“左脚吧,刚左耳入的,得呼应。”
原来是这么个“金人门”,进门要穿体而过,头进脚出,聂九罗觉得怪有意思的,她原先一直以为,所谓的金人门只是扇坚固的铸金大门,上头雕了个金人的轮廓而已。
老祖宗们比她有想象力。
前方传来邢深的声音:“我们这队先走了,留孙理守门。大家里头见了。”
声音不算高昂,但那股紧张的气氛重又回来了,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静听脚步声远去,以及门开阖时骤然卷入的诡谲声响。
人走了一半,“人气”也骤减,这声响一起,不少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有人战战兢兢问了句:“怎么有声音啊,听着跟刮风似的,地下还刮风?”
余蓉说:“上过学没有?风不就是因为温差发生的空气流动吗?那地下又不是一个温度,当然会有风了。”
那人继续问:“那会下雨吗?”
这就太高深了,余蓉没研究过,她没好气地说了句:“会!还打雷呢。”
有几个人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笑声中,孙理发问:“你们这队,留谁守门啊?”
一队要留一个人守门,比较起来,守门是美差,安全系数最高。
余蓉想了想:“雀茶守吧,大家没意见吧?”
她知道雀茶玩箭玩得不错,但走青壤,危险来自各方各面,雀茶综合实力还是弱了,适合身处碉堡放冷枪。
没人有意见,跟雀茶争这差使,显得自己不如雀茶似的。
雀茶有点失望:“我不能进去吗?”
余蓉说:“混战起来,箭就派不上用场了,到时候谁能顾得上去保护你?你就和孙理负责入口吧,这可不是小事。要是我们回来,金人门却关上了,那可一辈子出不去了。”
炎拓一愣,凑近聂九罗:“金人门从黑白涧那头打不开?”
聂九罗说:“那当然,金人门是用来锁地枭的,只能从外头开,要是从里头能打开,地枭不是早就跑出去了?”
想了想又说:“我猜金人门开启的时候,体内才会出现通道,复位之后,通道就没了,所以,地枭即便能找到脚后跟处的这扇石门也没用,凿开了里头也是实心的。”
***
一个小时很快到了,余蓉手一扬:“走了。”
她拗动机关开启石门,率先走了出去。
大概为了隐蔽起见,石门外连着的还是曲折弯绕的山洞,并不一览无余,走了一段之后,才来到洞外。
眼前突然开阔,是个巨大的、斜向下的裂层,如一条裂往地底、无边无际的长舌,而且,周围并不是黑黝黝的,触目所及处,散布着一块一块的幽暗亮纹。
聂九罗走到最近的一块处去看,这是夜光石铺就的。
炎拓跟过来:“有什么特别吗?”
聂九罗指了指地上的花纹:“这是卷云纹,属于比较常见的青铜器纹饰,我学古代装饰纹样的时候学过,这种纹饰最早是战国时代出现的,秦朝的时候盛行。”
余蓉对这个不了解,插不上话,倒是边上的一个人搭腔了:“听说是秦朝的时候,缠头军兴盛期修的,在下头一搞好几年,虽然也习惯生火,但太费木柴和油料了,所以大量运来夜光石,铺个道、立个牌、堆个垛,一来方便照明,二来嘛,地枭不喜欢光,这个也算是屏障了。不过全部都铺设在外围,越往黑白涧去就越少。”
还挺讲究的,聂九罗又远近看了几块,果然是古时候常见的纹饰,除了卷云纹,还有波折纹、云气纹等等,这种照明方式,虽然赶不上强光,但勉强视物是不成问题的。
余蓉对这些可不感兴趣,别说是秦朝纹饰了,就算是塑出个皮卡丘来她也无所谓,能照明就成了。
她给人员简单列队,狗家人伍庆和负责看地图认路的毛亮打头,孙周掠阵,其它人或前或后,把六个头罩黑布袋、被绑连成一串的地枭夹在中间,聂九罗和炎拓她管不着,爱走哪个方位随意。
排完了,一瞥眼看到雀茶,嚯,真客气,送人还送到洞外来了。
余蓉想了想,低声吩咐她:“如果人员是大队回来的也就算了,如果是单个儿、零星回的,要格外注意。”
雀茶没听明白:“格外注意什么?”
“注意有没有被抓被咬。”
雀茶赶紧点头,心内砰砰乱跳,顿时觉得,自己这责任还挺重要的。
***
根据事先沟通好的,前后队走同一路线,邢深他们每隔半小时,都会用夜光粉在地面上做个记号,以表示已经平安通过此路段。
上路半小时之后,余蓉一行发现了邢深留下的第一个记号,α。
看来前路还算顺利,虽说身在地底,沿路阴森,时不时的还总有诡异的气流掠过,但有前队开路,还有狗家人伍庆和怪里怪气的孙周护航,众人心情还算轻松,不过都默契地没有高声喧哗,省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
果然如先前那人所说,夜光石的铺设只在外围,越往里就越少。
算算时间,应该快发现第二个记号,β了。
大家的目光习惯性地开始往地面瞥找,就在这个时候,伍庆的步子忽然一停,紧接着,鼻翼飞快地翕动了几下。
动作虽小,却像是无声的警示似的,所有人一下子定在了当地。
余蓉舔了下嘴唇,压低声音:“什么情况?”
伍庆摆了摆手,继续翕动鼻子,一边嗅着味道一边往旁侧转向。
余蓉看了眼孙周。
孙周倒是没异样。
过了会,伍庆咽了口唾沫,语气很肯定:“血腥味。”
血腥味?
聂九罗心头一紧:不会吧,这才刚进来多久啊,状况来得这么快吗?
炎拓则卸下背包拉开拉链,作为队里的一员,他也领到枪了,还是两柄:因为聂九罗不习惯用枪、准头也一般,所以两柄都归了他。
看到他拿,其它人也赶紧拿枪。
血腥味,不会是邢深他们吧?余蓉头皮发麻:“是邢深他们吗?”
伍庆为难:“这……我只能辨出血腥味,辨不出到底是谁的血啊。不过,味道不是很重,就在这个方向。”
他伸手给余蓉指向。
这个方向已经偏离路线了。
余蓉开始抓头,她其实不太擅长当领队拿主意。
聂九罗忍不住问了句:“如果邢深出事或者改向,会给你留记号吗?”
余蓉猛点头:“那肯定。”
聂九罗看毛亮:“你带两个人,继续按路线走,小跑前进,快去快回,看能不能找到β或者其他的记号。”
如果找到了,那说明邢深往前走了,他经过的时候,可能还没这血腥味,所以没注意到。
毛亮秒懂,点了两个人,打起手电枪上膛,一溜烟似的去了。
等了约莫十分钟之后,这三又撒丫子奔回来了,冲到近前才气喘吁吁:“有,有,看到β了,在前头。”
聂九罗松了口气,却更疑惑了:邢深他们没出事,这血腥味又是哪来的呢?
所有的异常都应该引起重视,说不定就是线索,余蓉咽了口唾沫:“看看去?”
***
一行人达成一致,短暂改向。
伍庆照旧是边走边嗅,之前他说血腥味不浓重,那是因为离得远,如今越走越近,总觉得这血腥味不单纯。
孙周也明显警惕了,大概是因为他是被地枭祸害的,所以对地枭极其敏感,余蓉注意到它开始不断呲牙,偶尔爪子刨地,会突地窜上凸起的地块,又嗖的一声窜下来。
亮度渐暗,有人打起了手电,有人架上了夜视镜,正走着,有个眼尖却胆小的双腿一软,险些坐倒在地,手指前方,大叫:“人,人人!”
特么的这种地方,别乱叫行吗,余蓉恼怒地吼了句:“闭嘴!”
然后向正前方看。
是有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看那架势,是已经没气了。
怎么会有个人呢,余蓉从后腰带里抽了根照明棒拗了,近前细看。
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面目惨白,形容消瘦,死状有些惨,脖颈处几乎豁开了一半,脑袋已经完全枕在了血泊里。
余蓉跪下身子,拿手指试了一下血液的粘稠度,结块了,周边的也干涸了。
谁做的呢?不可能是邢深他们……
正思忖着,身侧的伍庆突然鬼叫起来:“这特么不是老郭吗?这是我们的人啊。”
余蓉被这突兀的一叫吓了一跳,不过也顾不上恼怒了:“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