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尾鱼
时间:2021-05-14 09:46:10

  ***
  老蔡家距离聂九罗的住处不远,五分钟的车程,步行二十分钟左右。
  往常聂九罗都是打车来回,这一晚不小心,聊得多,吃得也有点多,索性散步回家,顺便消食,老蔡也没上赶着送她——毕竟住的都是市中心,灯火通透,人来人往,沿路还有治安岗亭。
  路上,聂九罗想起“交男朋友”的事。
  她还真没什么理想型,老蔡口中的那个人,晚点可以见一见:对方如果只是瞧上了她的脸,她会觉得,好肤浅啊;但先相中她的作品就不同了,颇有品味。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自家所在的那条巷口,远远地,她就看到有个男人倚在门口的边墙上,低着头,似乎是在等人,脚边还蹲着什么,像是狗。
  遛狗的?可别把她门口当五谷道场了。
  再往前几步,她脑子里嗡一声,陡然站住,脸色一下子难看了。
  邢深听到动静,抬头看她,旋即站直身子:“阿罗。”
  聂九罗忍了又忍,终于按不住,觑着四下无人,紧走几步过来,压低声音,但毫不掩饰音调中的愤怒:“我跟蒋百川说得很清楚,我跟你们不一样。大家保持距离,各管各的事,你现在堵到门上,什么意思?还带着这个……”
  她五指成爪,骤然下探。
  蚂蚱自她出现伊始,就已然身子发抖、缩在邢深身后了,忽见她出手,简直是吓到肝胆俱裂,“嗷”的一声便往边墙高处窜,手上还好,爪子尖利可以扒住墙面,脚上穿了鞋,可就麻烦了,接连几下都踏滑了,最后终于甩脱鞋子,瞬间窜上墙端,如一只巨大的野猫,趴伏着瑟瑟发抖。
  邢深急道:“阿罗,别吓它!”
  聂九罗没动,冷眼看两只白色厚底童鞋一前一后砸落地上,真是讽刺,居然还是名牌的。
  “邢深,你不懂规矩,怎么敢把这种东西,带到人群里来。”
  邢深抬手探向高处,蚂蚱迟疑了片刻,终于战战兢兢窜了下来,匍匐在邢深脚底,连发抖都不敢大动作。
  邢深叹了口气:“阿罗,你先听我说,华嫂子死了,瘸爹失踪了。你现在处境太危险了,又不肯接受蒋叔的安排,我是想着,能尽量帮上忙——对方很可能是蚂蚱的同类,有蚂蚱和我在,事情好办一点……”
  聂九罗打断他:“我不需要。”
  “邢深,规矩是大家定出来的,定出来就要遵守。我拒绝了蒋叔的安排,该怎么做心里有数,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至于你,你想做好心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问问对方的意见,而不是……”
  说话间,有行人过路,聂九罗收了声,还侧了下身子,尽量遮挡住蚂蚱。
  那人估计是挺好奇为什么有人大晚上还戴墨镜,注意力全在邢深身上,倒是半点都没注意到他脚下还有个“东西”。
  候着那人走远,聂九罗说得决绝:“你马上把它带走,我认真的,再让我看见这东西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你就等着给它收尸吧。”
  说完这句,她走到门口,揿下门铃。
  不多时,里头传来卢姐的声音:“哎,哎,来了。”
  邢深原地站着不动,顿了会才轻声说了句:“阿罗,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曾经闹得不愉快,你是不是就会……接受我的帮忙了?”
  聂九罗转头看了他一眼。
  邢深整个人都很失落,微微低了头,肩背也颓然佝起,看着挺可怜的。
  她说:“邢深,我们现在过的日子,都是自己选择的,没谁强迫谁,也没谁对不起谁。我过得挺开心的,希望你也一样。”
  门开了,卢姐一脸的笑:“刚你发消息说吃撑了、要散步回来,我给你煮了山楂消食汤呢。”
  聂九罗惊喜:“是吗?我是得喝点,胃难受。”
  她欠身跨进门槛内。
  门很快就关上了,那刚刚才从门内透出的光,像个捉摸不着的精灵,倏地一下又没了。
  邢深在暗里站了一会儿,山楂消食汤,不知道熬得是浓是淡,一定很淡,穿透不了身侧浓重的枭味,所以,他闻不到。
  蚂蚱终于敢起身了,它蹒跚地走开两步,捡鞋穿。
  邢深低声招呼它:“走吧。”
  ***
  炎拓陪着林喜柔在种植场暂住下。
  名义上,林喜柔说是在城里住得累、想享受几天田园风光,其实炎拓知道,她是想等熊黑从瘸爹嘴里再套出点东西来。
  每天早上,他都能看到工人匆匆忙忙、上班打卡,场区内外,一片和平气象,和平得无趣无聊,仿佛压根就没秘密——有时候,他真是佩服林喜柔,安排了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事,还能做到完美隐身。
  闲暇时,他会不断重温那天偷听到的,掰碎揉开,反复分析。
  聂九罗说,狗牙不是地枭,很可能是近亲或者变种,原因是,地枭是野兽、不是人。
  其实,不妨把事情简化一下:狗牙、林喜柔之流,就是地枭。问题在于,它们怎么做到跟人一模一样的呢?
  林喜柔一定做了什么。
  在这个种植场的地下二层,他和林伶共同见过迷你塑料大棚里那个后背长满粘丝的女人,那个女人是做什么用的?后来又去哪了呢?
  他的那张有编号和人物登记的EXCEL表格,最初是林伶从林喜柔的电脑里偷拷出来的,目前更新到017号朱长义,但值得一提的是,这表格并不是001号到017号按顺序排列,它是从003号开始的,而且隔两三个,就缺失一个编码。
  003号大名孙熊,也就是熊黑。
  他和林伶一直琢磨这张表,有一天,林伶忽然有了发现,说这张表里人的姓,正正好好能对应上《百家姓》里,姓氏的排序。
  比如“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孙”排第三,所以003号,孙熊,“吴”排第六,006号,吴兴邦。
  同理,014号,沈丽珠,017号,朱长义。
  这些人会不会都是已经有了完美样貌的地枭呢?林喜柔给它们编码,也给它们起名字。但为什么又要分散到全国各地去?为了降低风险、不把鸡蛋放到同一个篮子里?
  狗牙目前没有名字,只有个粗鄙的外号,“朱秦尤许”,“朱”字之后就是“秦”了,狗牙会不会是未来的018号,姓秦呢?
  ……
  日近黄昏,炎拓越想越是头疼,他掸着手起身,伸脚把自己用小石子在泥面上分析的那一大堆给抹了。
  远处有个人,正向着他小跑过来,那是熊黑。
  到了近前,熊黑气喘吁吁,如果没看错的话,脸上还浮着几分尴尬慌乱:“炎拓啊,林姐呢?”
  “昨晚没睡好,下午说头疼,补觉呢吧。”
  熊黑“哦”了一声,一听那心不在焉的音调,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根本不是来找林喜柔的。
  炎拓:“怎么了?”
  自从那一晚炎拓向他“表露心迹”之后,熊黑看炎拓,着实顺眼和亲近不少,他犹豫再三,压低声音:“炎拓,我这又坏事了……老头那药,让我打多了。”
 
 
第34章 ③
  炎拓跟着熊黑下了地下二层,已经过了下班的点,下头静悄悄的,灯光倒是大亮,一路都没见着人。
  熊黑打开小房间的门:“你看。”
  一股子屎尿骚臭味扑面而来,炎拓不觉闭住气,再定睛看,瘸爹反绑了手,盘腿坐在屋子中央,正向着门口嘿嘿直笑,一张脸肿大如盆,透着惨白,连眼皮都肿得发亮,嘴已经歪了,一边的嘴角处,正不断往下流着涎水和血水。
  这帮人,把人弄死了或者逼疯,家常便饭了吧。
  炎拓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表露情绪,他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实力。
  熊黑忧愁极了:“我也是看他用了药似乎有点效果,一时高兴,手上忘了分寸。你说,好不容易有点线索,又让我给坏了。这都第二次了,林姐不得……剐了我啊。”
  炎拓说:“没事,可能是暂时的。你先别逼他,让他缓一缓,喝点水吃点东西,可能还能恢复。”
  熊黑觉得不乐观:“这万一缓不过来……我不是完了?”
  “怎么会呢,再找其它线索不就行了。”
  熊黑急得想跳脚:“哪还有其它线索啊!但凡有,我也不至于急成这样了。”
  炎拓示意了一下瘸爹:“人在你手上,是人质,有人质,还怕同伙不开口?”
  熊黑无语,觉得炎拓真是蠢如驴:“你是不是傻啊,找不到他同伙啊。”
  “当初,你们不是也找不着绑我的人吗?那时候怎么做的?他同伙是躲起来了,但那不代表他们收不到你放出去的讯息啊。”
  熊黑琢磨了足有十秒钟才回过味来,兴奋地脸都涨红了:“行啊你,找你可真是找对了。”
  炎拓笑了笑。
  其实这法子说不说,林喜柔都想得到,但在熊黑焦头烂额的时候点破,会让他顿生“自己人”之信任感,那以后,向他套话办事,就会方便很多。
  正寻思着,面前的瘸爹忽然“啊哈”了一声。
  这一声,宏亮又诡异,起得像个唱腔,炎拓吓了一跳,熊黑嘴里骂:“艹,又来了!”
  边说边抓起扔在桌面上的一条小毛巾,团起了向着瘸爹走去。
  瘸爹还自己给自己伴奏:“锵锵咚咚锵!有刀有狗走青壤……”
  熊黑一把揪住瘸爹的头发,把毛巾往瘸爹嘴里塞,瘸爹一颗脑袋摆得像倔强的摆锤:“鬼手打鞭亮珠光,锵锵咚咚……唔,唔,狂犬是……前锋,唔,唔,疯刀坐,唔……”
  嘴终于堵实了。
  炎拓装着好笑:“这嚷嚷什么呢?”
  熊黑若无其事:“嗐,乡下人,谁知道打哪听来的乡下戏。”
  ***
  乔亚下了班,先去舅爷的住处看孙周。
  刚叫开门,就闻到一股霉腥气,她只当是舅爷的房子太久没住人、下水道往上翻气:“这味儿你还能蹲得住?不知道开个窗?”
  边说边撸起袖子,干脆利落打开前窗后窗。
  孙周懒洋洋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开了还不得关嘛,多麻烦。”
  “那你索性别吃饭,吃了还得拉,一直不吃一直不用拉。”乔亚打开冰箱,“今天吃什么了?”
  把孙周安顿在舅爷家之后,她往冰箱里买了一堆速冻即食餐饭。
  “饺子。”
  真新鲜,即食的面包蛋糕都没动,居然肯动手煮饺子,不用说,锅碗瓢盆是留给她洗了,乔亚风风火火,三步两步进了厨房。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台面干干净净,碗碟也摆得齐整,孙周素日里懒成狗,进了一趟医疗传销窝,改性了?
  乔亚纳闷了半天,一垂眼,看到脚下的垃圾筒里,有点怪怪的。
  她蹲下去看,是剥除下来的饺子皮,生的,化冻之后烂如棉絮,软塌塌耷在原本的垃圾上。
  这是什么操作?吃馅不吃皮?那也应该是煮熟了剥皮方便啊,谁听说过硬生生把速冻饺子的皮给剥掉的?
  乔亚出了厨房,本来是准备问问孙周这事的,但是一进客厅,看到孙周还是她刚进门时那副姿态,心里就来了气,她大踏步过去,挡在孙周和电视之间:“哎!”
  孙周的视线没处着陆,终于肯抬眼看她了:“啊?”
  乔亚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到底怎么想的?旅行社的工作因为你丢客人和玩失踪给闹黄了,一走一个月,先说去跟朋友玩创业,又说是搞传销的要给你治伤,得,这些我都不管,反正都过去了。你人现在回来了,端正态度行不行?天天在沙发里大爷歪算怎么回事呢?你很有钱吗?你买房了吗?一穷二白空着手结婚……”
  手机响了,真是吵架都不让人吵得舒服,乔亚拿起手机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她网购多,多半是淘宝商家。
  她走到一边,带着气接起电话:“喂?”
  那头是个女人,声音很温柔:“是乔亚小姐吗?孙周在你身边吗?”
  这谁啊,乔亚还没反应过来,那声音已经在指引她了:“如果在,你保持镇定,不要慌张,不要让他看出反常来,以防他会突然攻击、伤害你。”
  乔亚茫然:“哦。”
  她看向孙周,他又在看电视了,一张没表情的脸随着电视亮光的明暗变换着明暗。
  “乔小姐,你不要害怕,孙周受了严重的病毒感染,面部肌肉的纹理改向只是其中一个症状……”
  乔亚没敢看孙周,怕眼神把自己给出卖了:没错,她是觉得孙周这趟回来,面相变差了好多。
  “他有较严重的臆想,尽管我们一再阻止,但他已经极度依赖生食和血食……”
  乔亚的眼前闪过垃圾筒里那十几张化冻之后烂如棉絮的饺子皮,难道是……吃了生馅?”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试验一下,家里有没有生肉什么的?记住不要当面观察,他会伪装自己。你试一下,电话先别挂。”
  乔亚嗯了一声,虽说半信半疑,仍尽量自然地放下手机:“烦死了,换个货唧唧歪歪的,一点都不爽快。”
  孙周“哦”了一声。
  他觉得脑袋发沉,注意力有点涣散,听演员说台词,才刚听懂第一句,人家已经说到第四五句了。
  乔亚打开冰箱门,窸窸窣窣翻了一阵子,用力撕开一袋火锅牛肉卷,低头闻了闻:“怎么回事啊,闻着味道怪怪的,是不是变质了啊?”
  边说边递向孙周:“是吧?这我要投诉的。”
  孙周没接:“你管它呢。”
  乔亚劈手把装肉的袋子摔在茶几上:“你是大爷啊,两手一摊屁事不做,闻个味累着你了?”
  她像平日里闹别扭一样,一生气,甩手进了卧室,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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