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两侧的墙上是由无数块橙色玻璃拼成的童话故事场景和人物的剪影。走近了可以看到每一块橙色玻璃中间暗藏玄机,摆着各种小玩意,有戒指,有折扇,有闹钟,有香烟滤嘴。简直是个小型的商品陈列架。
每一个储物格里都标着阿拉伯数字,却唯独没有9。
如果池彻有在度假村走一圈,便还能够发现在这里不论是门牌号还是经典的标号,都没有9这个数字。
——这儿的主人很讨厌这个数字。
直到听见瓷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池彻陡然惊醒,加快了脚步,来到声音发出的房间门口,不由分说地踢开门。
江问渠的注意力都放在趴在桌上的苏戈身上,闻声才缓缓抬头,惊喜却又不诧异地发现是他。
“来的真巧。”江问渠意味深长地翘起嘴角。
池彻却没功夫理会她阴阳怪气地嘲讽,径自朝苏戈过去,抱着她的肩膀晃了晃:“糖糖,糖糖?”
不见苏戈反应,池彻脸色阴沉地看向江问渠:“你对她做了什么!”
“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做啊。”江问渠嗤笑。
但是他的话早就没有了信服力。
毕竟八年前,江问渠也曾用同样卑劣的手段伤害过苏戈。
“你不是想要我妈的日记本吗?”池彻说,“我可以给你。”
江问渠神色正经起来,倏然不知想到什么,轻轻笑出声。
“小彻。”江问渠喊他,“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常玩的‘信任游戏’吗?”
池彻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警惕地看着他。
江问渠自然感受了到他的冷漠与疏远,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感慨了句自己活该遭报应。
“你把她带走吧,我日后不会找她麻烦。”
当时江问渠读高三,学校老师为了缓解学生高考的压力,带领班上同学玩起了“信任背摔”的游戏。面对面站着的两排同学分别将手牵在一起,搭乘一段长长的人桥,等站在高台上的同学往后倒时能稳稳地接住。
一方面锻炼了参与者的胆量,一方面也能培养同学间信赖与团结的观念。
那年池彻六岁,放学时来学校接他放学,刚好看到他们在玩这个游戏。
回到家后池彻吵着闹着要玩。
江问渠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他周末时陪他玩。
池彻脑瓜子灵记忆好,这约定一直从周一记到周五。
终于到了周末,江问渠在期待的目光中,无奈地喊了几个班上的同学来家里写作业。
池彻个子矮,小倭瓜一枚。
加上池彻在内一共六个人列队搭成了人桥。
小倭瓜跃跃欲试地站在高高的桌子上,两手蒙着眼,激动地跺脚:“我准备好了!我要倒下了!”
江问渠瞧着他这傻弟弟身上难得可贵的孩子气,笑了笑。
刚想说“倒吧”,便注意到他一直当成朋友的同班同学默契地交换着眼神,不约而同地松开手,往后撤步。
“人桥”断开。
而小倭瓜倒下来了。
池彻狠狠地拧着眉,顾不得思索旁人的行为,已经冲了过去,稳稳地将人接住。
失重的刺激感让池彻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舅舅、舅舅!你接住我了!好厉害!”
“傻瓜。”江问渠隐隐翻涌的阴暗情绪,被小倭瓜的笑治愈了。
记忆往往是脆弱不堪的。房间内,池彻弯腰,将昏迷中苏戈打横抱起。
苏戈意识全无,却仍因为池彻怀中熟悉而踏实的安全感,信任地偏头埋在他的臂弯里。
“记着你答应我的。”江问渠对于眼前上演的深情话本,笑得凉薄而鄙夷。
池彻每一步走得急却稳,闻言头也没回地答了句:“忘不了。”
这三个字被他说得太多决绝,其中饱满的情绪让人不可忽视。
是忘不了方才的达成的约定,还是忘不了江问渠一次次荒唐而又恶意的伤害。
池彻挺拔的后背撑起的保护伞竭力庇护苏戈周全。
目送江问渠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江问渠站在原地,始终挂在嘴角的笑一点点褪色、收敛,像是默片演员震撼而点睛的谢幕。
整个世界万籁俱寂,被夺走了最后一丝色彩。
片刻后,江问渠发了疯似的抓起手边的东西,也顾不得分辨是什么,蛮横而残暴地砸到旁边墙上。
瓷器碎掉的声音。
重物撞击的声音。
克制而疯魔的呐喊声。
哽咽而窒息的啜泣声。
像是交织错乱的黑雾,纠缠萦绕在江问渠的身边让他疯魔。
许久后。
江问渠摇晃着沉重的身体,艰难地迈着步子往门口挪动。
似乎走过这数米距离,便能将一生满是狼藉与荒唐的江安丢在这里后,他依然能做那个光鲜优越的设计师江问渠。
但……
江问渠拉开门,等待他的却是
“江先生,我是北央市公安局的警察秦冢。辛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池彻将苏戈带到安全的地方,庆幸而后怕地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宝贝,缓缓地舒了口气。
“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池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搓着额头,像是安慰苏戈,又像是让自己清醒。
“我该早点告诉你。江问渠是我母亲领养的孩子,”
“我小时候没有其他朋友,他是我最亲的人。”
“虽然他有时可怕得让我宁愿报警躲起来,但只要他三言两语地哄我几句,我便又屁颠屁颠成了她的小跟屁虫。糖糖你应该懂我的心思吧,就像小铖把你最爱的乐高摔坏了并不代表他是故意伤害你对不对?”
“他是我最敬重最依赖的舅舅,是比父母还要亲的家人。直到我母亲因为一些事情回国。我那时候太小,还不知道母亲在国外遭遇了什么,只因为她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我感到开心,可能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作用,我与母亲在短暂的相处中感情迅速升温。”
“只是后来……我某天中午从外面拿了冰淇淋小跑着回家要分享给母亲,站在母亲的卧房门口从虚掩的门缝中意外看到江安跪在我母亲的床边,趁我母亲熟睡时亲她的唇,亲她的脖子,亲她的身体。我看着母亲惊醒后震惊地扇他耳光,大吼着骂他有病。”
冰淇淋黏腻的糖霜化了一地。
象征了这个家庭浑噩的结局。
没多久江问渠出国,后来江寻芳自杀,后来池景新变得疯魔,后来池彻被苏鹤清接到北央……
直到那年在四中外的小吃街上,池彻和同伴说笑间无意转头,看到了在路边小摊前买风铃的江问渠。
池彻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那天他不回头,便不会被江问渠喊住说话,便不会让苏戈被他盯上,便不会有744工业区那晚的事,小铖也不会出车祸。
苏戈或许还可以跟他一起出国。
池彻看着昏迷中的女孩,趁势袒露心扉。
这些年难以启齿的往事被他倒豆子似的说出来,难得轻松。
“我去给你找点水。”
池彻长舒口气,撑着膝盖起身,缓慢地往外走,孑然从不堪往事中穿梭,终究久病成医,百炼成钢。
静谧的时光一点点消逝。
随着池彻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弱,床上的人竟然缓缓睁开了眼。
明媚的阳光将女孩白皙的皮肤照得通透发光,一双漆黑的双眸因为蒙了一层水雾显得整个人越发楚楚可怜。
——她没有吃桌上的食物。
或者准确地说苏戈假装吃了江问渠准备的东西。
八年前的三月三日,江问渠拿着池彻留给他的字条来到这里。
路公交车西台站附近是西台陵园。
“祭拜完了就滚。”从下午便席地坐在这的高瘦少年动了动麻掉的脚,放弃了站起来才会更有气势的念头。
江问渠站在墓碑前,眼前黑白照片上的女人依旧是年轻时最动人明艳的模样。
“我也恨她出事时什么也做不了。阿彻……”
“别这样叫我!”
长辈叫他小彻,熟悉的人喊他阿彻。
池彻不愿和他多说一句话,也不愿他提自己的名字。
“我以后能常来这吗?”
“不准在我在的时候来。”
江问渠像池景新一样,在江寻芳去世后,疯魔了起来。或者准备地说,江问渠一直都是个疯子。
江寻芳的离开像是把他头顶的紧箍咒摘掉了,这个人世间最后的顾虑消失了,他再也无所顾忌,终于解放了天性。
池彻小时候对舅舅的依赖,逐渐被这阴晴不定的状态消磨殆尽,陷入了对这段关系优柔寡断的挣扎中。
所以池彻向她隐瞒着母亲的陵墓。
如果江问渠不曾伤害苏戈,池彻对他的态度可能仍会反复横跳在其中,但因为江问渠的越界行为,给了池彻斩断“仁慈”的决心。
四月一日,那张被池彻交给江问渠的字条辗转到了苏戈的口袋,间接地将她引起了744工业区。
苏戈不是那种不分场合犯懒困觉的人。
从小军事化的教育观念让她保持着高度自律的生活习惯,除非在关系亲昵的人前,苏戈才会表现自己矫情的一面。
那晚她在744工业区确实没见到什么人。
而她多次回忆,也只能想起自己吃过桌上的食物。
所以苏戈这次留了个心眼。
第39章 病房
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演戏的使命感深入骨髓,苏戈路上还好好的,但是刚一会北央便上吐下泻,小脸蜡黄,憔悴得不得了。
连家也没回,被池彻直接送去了医院。
“糖糖你没事吧。”得了消息的冬绥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扑在苏戈床边。
苏戈表情痛苦地往回抽了抽被冬绥抓疼的手,尴尬地冲站在床尾穿白大褂的池彻笑了笑:“你先去忙,我们说会话。”
“有事叫我。”
目送池彻走远,苏戈才把冬绥扒拉开。
冬绥瞧着苏戈一言难尽的表情,还以为是这次状况很糟糕,眼皮一皱,马上就要哭出来了:“糖——”
“停!”苏戈立马打断他,目光躲闪,低声嘟囔,“我没事。”
冬绥难以置信地啊了声,以为苏戈是不愿让人担心才撒的谎。怎么能有这么懂事的闺蜜呢,冬绥觉得心里更难受了。
“真没事。”苏戈挺了挺胸膛,提起精神,“在甘孜被绑架的不是我,回来后腹泻、呕吐是因为水土不服。”
冬绥盯着她几秒钟,反复确认后,终于放松地坐到看护椅上,从包里拿出粉饼开始补妆:“没事就好。真是吓死我了。我刚有没有哭出来,眼角妆没花吧。我一会还要去见个合作方呢。”
“……”
这也太真实了吧。
好在冬绥还是有心的:“看到热搜说拍摄暂停,又听朋友说有人被绑架了,真是吓坏我了。”
苏戈瘪瘪嘴靠着床头,两手随意地压在薄被上,言简意赅复述情况,主讲自己和池彻的部分,简化了池彻和江问渠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言毕,她叹气,“可惜了外面好春光,我只能待在病房。”
冬绥收起粉饼,优雅地一叠腿,道:“要我说你这次出院,得起庙里拜拜。”她说着略一想,改了口,“也不对,是这个综艺的负责人去拜拜。接二连三的好好的一个综艺搞得连顺利拍完都难。”
苏戈觉得这倒是无所谓,因为她现在正思考意见很重要的事情:“冬绥,你说池彻是医生,他有看出我的病是装的吗?”
“说不定他也是在配合你演戏呢。”
“……”
冬绥灵机一动,突然神经兮兮地冲苏戈招招手,示意她凑近些说,“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你趁这个机会……”
“霸王硬上弓?!”苏戈听到这几个关键词,惊吼出来。
冬绥效率极高,再次打开只装一个粉饼和手机便满当当的小包,从夹层摸出两个小包装东西委以重任地拍到苏戈手里。
苏戈狐疑地垂眸看了眼,便翻手把东西还回去:“这是在医院。”
冬绥敏捷地一躲,抚了抚裙子,站得远远的:“医院怎么了嘛,”
“冬绥,你真是越来越不知羞了。”
冬绥表情凝重,直勾勾地盯着苏戈。在苏戈被她看得心虚,目光躲闪着要别脸时,冬绥突然凑近,贼兮兮地笑道:“男人喜欢着呢,你信我。”
“……”
冬绥留给她的东西真正派上用场是次日晚上。
“今天感觉怎么样?”池彻从小护士那听说小姑娘又是要洗澡又是托朋友买衣服的,以为她是逞能要离开。
那八年见不到她时,也不觉得这辈子见不着会怎样。反正时不时就能从朋友从路人那听到她的消息,池彻觉得她能火一辈子。
可现在人在眼前,接连遭遇的事情都不顺利,他真是一刻也不舍得她离开。
池彻已经把病房的大灯关了,只留下床头暖黄的小夜灯,苏戈嘴角微动嘟囔了句什么,池彻没听清楚。
“什么?”他又问了一遍,同时俯身过去听。
答案没等到,池彻被两条细细的胳膊勾住了脖子。
池彻不管什么天气,白大褂里面搭的永远是长裤衬衣,男人绝美的身材比例被毫无设计可言的白大褂衬得非常完美,窄肩细腰大长腿,配上那一张英俊帅气的脸庞,纵使是在娱乐圈见惯了小鲜肉男模帅哥的苏戈,也依然十分心动。
谁让他是池彻呢。
即便没有五官颜值、利益等等肤浅的条件,她便已经很爱他了。
如果他再拥有这些,这样完美无缺的人,那她真是更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