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戈怕苏铖倔脾气上来,不给池彻面子。
但过了会,苏戈发现自己的担忧多余了。
男生间的友谊似乎特别简单,苏戈在和爸妈聊工作时,注意到苏铖和池彻拿着手柄在液晶屏幕前玩得不亦乐乎。
倒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明里暗里较着劲了。
别说,长大真好,大家的氛围还挺融洽。
“我和你妈对演员的工作了解不多,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可能是小铖的事情让他看开了,也可能是他相信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所以关于子女未来的计划,也只是家人间闲聊的话题,不会被过多干涉。
“我有想过不当演员,但未来做什么还没有计划。而且目前情况是我舍不得这些年一直支持我的粉丝的,所以想多为他们做点事情再退圈。”
这是实话。
苏戈心里清楚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选择当演员的。
现在尘埃落定,她也该安心退出了。
聊了会工作的事情,裴雅宁又问了她的感情状态:“当年没能跟小彻一起出国,你心里一定舍不得。现在他回来了,如果你们对对方还有想法,就把这个事情定了。寻芳和老池的不在了,如果你们在一起,咱家也方便照顾小彻。”
不同于对事业有清晰的思路,苏戈对自己感情的认知简直一塌糊涂。
她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正好想问问爸妈关于池彻家里的情况,不巧阿姨过来喊他们去吃饭,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说。
今年有小铖苏醒这件大喜事,连带着年夜饭都热闹不少。
大家在说祝酒词时,默契地将祝福单独送给了苏铖。
“爸爸这一杯酒祝小铖身体健康。”
“妈妈祝铖铖天天开心。”
“希望小铖万事遂意。”
“希望小铖长命百岁。”
大家说完,轮到苏铖。苏戈缓和气氛:“我知道,你内心一定超级感动,但面上非要装作酷酷的样子。”
两姐弟斗嘴斗惯了,苏铖下意识接茬:“本来确实是要感动哭了,但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还能再努力努力憋回去。”
一桌其乐融融笑了起来。
苏铖端起酒杯,大家默契地噤声,集体看向他。
苏戈这时才注意到这混小子不知什么时候把发色染成了奶奶灰!眉眼桀骜嚣张,神态举止间哪里还有病气。
苏铖清了清嗓子,郑重道:“虽然我失去了八年,但未来的十八年,甚至八十年,我一定会很珍惜的。”
说着苏铖看向苏戈,又看看池彻,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好了,就这一句吧,来日方长,剩下的话,时间会听到的。干杯!”
“干杯——”
苏铖犹豫没说出口的话直到年夜饭后,池彻被苏鹤清叫去书房说话,裴雅宁在厨房和阿姨说准备什么果盘和坚果,苏戈才听苏铖说起:“姐,只要是你喜欢的,那我支持你和池彻哥在一起。我希望你获得幸福。”
苏戈刚要说“你这混小子懂什么,你老姐我幸福着呢”,却看到他被壁炉的火苗映照着的略显哀伤的侧脸,转口道,“好。那他要欺负我,你就替我教训他。”
“必须的。”
苏家的装潢风格这些年间并没有什么变化,池彻坐在书桌前,从古朴典雅的红木家具看到墙上挂着的他和苏戈苏铖的书法装裱框,渐渐想起小时候几人被勒令在桌前练大字的情形。
“时间过得真快啊。”苏鹤清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书柜储物格里放置的某个相框上。
里面照片是池彻刚到苏家的第一个春节拍的。
早些年的春节年味更浓,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也没有市区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
照片定格时,苏戈笑盈盈的眼底映着远处天空绽放的绚烂烟花,苏鹤清和裴雅宁夫妇并排坐在一起恩爱和谐,苏铖挺胸抬头又酷又拽。
唯独小池彻绷着嘴角,空洞沉默的眼底漆黑幽深,与所有人格格不入。
苏鹤清渐渐收回目光,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拿出一沓信封,递过来:“当年景新让我把你接来家里,是真的狠下了决心。之后的每年春节,他都会写一封信给你,还说不让我给你。我一直把这些信收着,觉得现在该给你看看了。”
池彻不明所以地看他,神情错愕。
苏鹤清问:“不看看吗?”
池彻不确定地发问,关注点却放在了别处:“是他让您去接我的?”
苏鹤清只一瞬,便理解了这其中的误会。
池彻一直在恨自己的父亲,恨他毁了自己童年。
“当年景新失意,情绪状态阴晴不定,担心伤害到你。所以让我把你接走照顾。你恨他绝情也好,恨他暴力也好,但他终究是爱你的。小彻,你把这些信拿回去吧,看看也好,存着也好。它是你的东西,该交给你决定的。”
池彻越听越沉默。
恶魔失控前,最后一丝清醒的善念坚持把他送走。谁又能说他不想做一个好父亲呢?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努力在做了。
“他为什么不自己给我。”
池彻在他身边守了三年,看着他白发越来越密,看着他意识越来越模糊,看着他冷硬的脾气一点点被消失。他有无数机会可以开口。
苏鹤清道:“可能他没想过能再见你。”
一句话,让池彻溃不成军。
是啊。曾几何时,池彻抱着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就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在完成留学学业那年,听说他身体抱恙,竟换了机票回了那座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涉足的城市。
甚至一待便是三年。
池彻孤身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从苏家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中抽离出来,身处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越发觉得落寞。
池彻把池景新的信放到柜子最底层,旁边是一本已经泛旧却保存良好的日记本。
苏戈打电话过来时,池彻险些靠在五斗橱上睡着。
“池彻!你怎么提前走了!我的新春礼物呢!”
苏戈愤愤的控诉声将池彻的精神拽回来。
池彻清了下嗓子,嗓音还是发沉:“我明天拿给你。”
“明天我要回爷爷奶奶家吃饭。”苏戈听出她状态不对,沉默数秒,“阿彻,我吵到你睡觉了吗?你最近一直在值大夜肯定特别累,那你早点休息。我们情人节见!”
苏戈倒豆子似的说完,不给池彻说话的机会,便把电话给挂了。
池彻撑着膝盖从地毯上站起来,情人节?他们要一起过?
另一端,苏戈急匆匆地挂了电话,将手机捂在胸口给自己打气。
你已经说了已经说了,他没有拒绝便代表着答应了。
等情人节那天你们就可以约会了!
今年的情人档电影种类五花八门,苏戈目的不纯,在冬绥的强烈安利下选了一个腻得发慌的纯恋爱电影。
豆瓣说在电影演到第五十九分钟时,观影恋人接吻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但苏戈坐在电影院里才看了三分钟便后悔了,自己脑子一定有坑,否则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个人设不讨喜、剧情不在线、服装场景不够讲究等问题一大堆的烂片。
“男主的扮演者叫邢博,是我之前当导师的那档选秀综艺的练习生。”苏戈渐渐朝池彻侧身过去,压着声百无聊赖地介绍道,“颜值和业务能力都很不错,只可惜最后没能出道。”
池彻垂眸看了他一眼。
苏戈以为他是对摩托车感兴趣,想着反正电影太无聊,周遭的情侣心猿意马没几个真正在看的,索性压着声向池彻介绍相关知识。
她越说越兴奋,没注意到池彻眉梢间显而易见的愠色。
“糖糖。”池彻突然出声喊她。
苏戈为了方便说话,身子斜斜地朝两人中间倾过去,一个没注意,便和突然偏头望过来的池彻四目相对。
咯噔一声。
苏戈吞了下口水,心跳漏了半拍。
昏暗的电影光下,苏戈一动不动地僵在那,只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好不矜持的目光一寸寸地描摹着他的俊朗的五官,在心里激动地叫嚣着。
豆瓣点评诚不我欺啊!
眼看着池彻精致英俊的五官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苏戈哪还有心思去瞟一眼荧幕画面判断这个场景是不是第五十九分钟的那一幕,早已嘟起嘴唇,合上了眼睛。
池彻的手扶住了她的后脑勺……
池彻呼出的鼻息吹的她脸颊痒痒的……
池彻……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你违规了。”
“?”
苏戈猛地睁眼,侧头,柔软的唇蹭到他的脸颊。
池彻恍若未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缓缓道:“已经是第二次了。糖糖如果你再露出这样期待的眼神,我可真忍不住吻你了。”
“……”
电影散场,观众结伴陆续离席,等片尾彩蛋结束后影厅的灯亮起时,影厅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但好巧不巧,这为数不多的人中竟然有熟人。
苏戈也看到了,刚要示意池彻,只觉自己卫衣的兜帽被突然扯上来。
她侧头,茫然地掀起眼皮看他。
池彻不动声色地敛着眉,两手分别拽住两根帽绳,瞬间抽紧。
非但如此,池彻瞧着她这样子可爱,鬼使神差地用帽绳打了个蝴蝶结。
苏戈整个脑袋被包起来,脸困在皱皱巴巴地束缚里,只露着一双眼睛、红红的鼻尖和耷拉着的嘴唇。
“你干嘛?”苏戈做嘴型问他。
池彻翘了翘嘴角,手按在她后颈处将人往自己身前一勾。
苏戈猝不及防地被拽进他怀里,脸撞在她胸膛上被遮得严严实实,听见他义正言辞的解释:“被人拍到你来看这烂片,会让公众对你的审美能力产生质疑。”
苏戈被池彻“拖”出影厅时,偷闲回忆了下刚刚站在江问渠旁边的戴口罩的男生是贺行雾吧。
也不知道他俩是什么眼神看他们的。
不过这念头眨眼就忘,毕竟没有什么事情比他们的约会更重要。
倒是二月底苏戈开启《轻·设》第二站的录制后,江问渠先问起苏戈:“你和阿彻……在一起了?”
苏戈迟疑地啊了声,不知道该说是还是说没有。
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和池彻现在算怎么回事。
江问渠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等了半天没得到答案便无所谓地笑笑,去忙别的事了。
唯独苏戈被这问题搞得黯然神伤了会,是自己太没用了,情人节的约会虽然甜蜜享受,但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第38章 三月三
三月三日,江寻芳的忌日。
广播中字正腔圆的主持人正讲读着“历史上的今天”:“1971年3月3日,我国成功发射第一颗科学实验卫星;1991年3月3日,联合国海上丝绸之路考察队抵达终点日本大坂;1993年3月3日,加拿大短跑运动员本·约翰逊被终身禁赛……”
厨房里,池彻麻木而机械地重复着煎蛋、烤面包等一系列在过去每一个不值大夜的清晨都会做的事情,只是今天脑袋里昏沉着不断回忆着这一晚并不愉悦的噩梦。
具体梦到了什么,他早已经记不清楚。
但如从高处坠地的失重感带来的恐慌情绪让池彻紧拧着眉。
直到抹果酱时池彻失手将果酱刀掉到桌上,才终于从心不在焉的状态中解脱。
强迫症如他却连弄脏的桌布都顾不上换,拿起外套便匆匆出门,路上一刻也不能停地查看着最近一班飞甘孜机票。
只是刚从走出院子,池彻遇上了秦冢。
“池医生,你看今天的早间新闻了吗?”秦冢开门见山,“一位叫邢博的艺人作业在公寓内去世。”
池彻看秦冢不像是会大清早和自己八卦今天这则新闻多离奇的人。
秦冢慢悠悠地说着,期间仔细观察着池彻的微表情变化:“据知情人士提供的信息,在死者发生意外前,你的舅舅江问渠江先生曾数次出入该公寓。”
不同于网上冲浪时常见的“知情人士”的扯淡,从警察口中听到这四个字一定是有足够证据的。
因为池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秦冢从这眼神中捕捉到了不一样的意味,继续往外放鱼钩:“同时江先生还是刑侦队一直在调查的一起陈年旧案有关,如果池医生有他的消息还希望告知。”
眼看着池彻放松了戒备心。
池彻按计划到了甘孜,按照高蓁提供的信息和节目组会和。
但当池彻问起苏戈在哪时,来接他的工作人员迷糊地说不出个答案。池彻再问能找到江问渠吗,对方一脸为难:“抱歉,池先生,今天发生了点意外,没有集中录制,大家应该自由活动。要不我先带您去酒店休息一下?”
池彻抿着唇,内心不安。
好在贺行雾出现了:“我可能知道他们在哪里。”
甘孜是江问渠的老家,准确地说江寻芳是在这里捡到他的。
江问渠有能力后在这投资建了温泉度假村,几年前带贺行雾来过一次。
越野车在度假村门口停下,池彻从车上下来,朝里面望了眼,下意识猜道:“是那处红房子吗?”
贺行雾惊讶:“你怎么知道?”
可能是因为在一排排玻璃房子间,红色的圆锥顶的房子格外扎眼。
又或者是他小时候听江寻芳讲过的为数不多的童话故事中都有一个红房子。
江寻芳说对于医生而言,红色是悲剧,却也是希望。
池彻道:“谢谢你送我过来,我自己进去。”
贺行雾没坚持,钻进车里果断地离开。
池彻进门时,自觉地将腕表摘掉,连同手机一直搁在了红房子门口的信箱上。
不同于室外晴空普照的和煦气氛,红房子阴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