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定身形一僵,揉了揉熬夜疲倦的眼睛,再定睛一看。
姜淑鹞交叠搭在身前衾被上的纤手也微微颤动,长睫颤动得越发频繁。
真要醒了。
阿桂也发现了这一幕,惊喜地拉住方喻同的衣袖,“小同,你瞧!淑鹞是不是快醒了?”
“还真是。”方喻同也看过去。
刘定一愣神,转头就往外走。
“刘兄,你去哪?你夫人快醒了。”方喻同叫住刘定。
刘定脚步一顿,随即往外走得更快。
她大概不想一睁眼就看到他吧。
她讨厌他,所以,他躲远些比较好。
……
姜淑鹞悠悠醒转,脸色苍白,望向床边喜极而泣的阿桂,似是有些恍惚。
直到方喻同将阿桂拉着站起来,她仍不管不顾地哭着,泪如雨下,歉疚地与姜淑鹞说着道歉的话。
她说宁愿,挨这一刀的是她。
姜淑鹞抿唇浅笑,拉住阿桂的手,摇头道:“阿桂,你莫要责怪自个儿,情急之下,谁都顾不上那么多。更何况,若是有人要杀我,你也会像我推开你这样,毫不犹豫,不是么?”
阿桂泪流满面,点着头,仍是不停地道歉。
姜淑鹞捏着她的手背,似嗔道:“阿桂,你若再是这样道歉,我便不认你当姐妹了。”
阿桂咬着唇角,欲言又止,终于是不好再说什么,只问道:“淑鹞,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我想……”姜淑鹞的目光从阿桂憔悴的小脸转移到她身后站着的方喻同身上,又扫了眼他俩身后空荡荡的屋子,旋即无奈一笑,朝阿桂说道,“我想你带着小同先回家去歇歇吧,瞧你们这模样,是一直守着我的?”
阿桂沉默着应了,咬唇道:“我不累,要看着你好起来,我才心安。”
姜淑鹞拍着她的手背,宽慰道:“我这不是好着么?只是伤口有些泛疼罢了,没什么大碍的。不过我倒是有些馋你做的杏仁豆腐了,不如你先回去睡一觉,再给我带些豆腐来吃?”
“好,我去给你做。”阿桂没应她前半句,反而是急匆匆站起来,想要朝外走。
可是方才蹲得久了,又加上一天一夜都没睡觉,所以这猛然一站,血液猝不及防冲到头顶,竟是眼前一黑,昏倒跌入了方喻同的怀里。
方喻同一把搂住阿桂的细腰,脸色微变,朝姜淑鹞说道:“我先带她回家。”
姜淑鹞脸色仍是病着的苍白,微微点头道:“快去吧,照顾好阿桂。”
看着方喻同抱着阿桂离开的背影,挺拔可靠,姜淑鹞着实有些羡慕。
羡慕阿桂有这样关心她的人,一直护着她,不离不弃。
而她自己......满室空荡,刘定更是不知去了哪里,对她毫不关心......
......
另一边,元恺大将军府内,一片愁云惨雾。
阿桂的二叔二婶正跌坐在榻上,均是脸色苍白不堪。
二叔满头大汗,双腿颤颤,哆嗦着双手问道:“怎么办?怎么办?殿前司的人会不会查到咱们这儿来?”
二婶也是一脸惊恐,却又摇摇头,眼底是说不出的怨毒和愤懑,“那个死丫头,命也真大,竟然这样都弄不死她!”
二叔垮着脸,心急如焚,“要不咱们收拾细软逃吧?”
“逃?逃去哪里?!”二婶恨铁不成钢地拧了一把二叔的大腿,“哪里能有这大将军府待得舒服气派?!”
二叔垂着脸,欲哭无泪,“可要是被殿前司的人查到咱们,是要直接砍头的呀!”
“你慌什么?哪有那么容易会查到咱们?”二婶睨他一眼,像是在教训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我们可是花了那么多银子的!银子总不能白花!”
“万一......”二叔还是想哭,心底已经想到了最可怕的下场,“那个姓方的,他实在不好惹,要是我们被他查出来,他说不定会让我们生不如死!”
“他敢!”二婶一拍床褥,气得想砸花瓶。
想到花瓶的价钱,又舍不得,揣在怀里擦了擦,颤声道:“也不必那样害怕,不是还有那位大人么?若是我们被查出来,说不定他也会暴.露。”
“对!对!”二叔后知后觉,想到这一茬,“那位大人不会不管我们的!他一定会救我们的!他什么时候再联系咱们啊?到时候咱们可要好好同那位大人说一说!”
二婶甩甩衣袖,嫌弃地看着二叔,“知道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我告诉你,你那三弟可快要回来了,再不解决了阿桂那个死丫头,咱们才真的没什么好果子吃!你三弟那性子,可不是吃素的!要是知道咱们做的事,你觉得他会如何处置咱们?”
听到这话,二叔脸色更是惨白惨白,哆嗦得越发厉害了。
......
回到家中,芦叶和汀州去准备给阿桂沐浴的热水、皂角等一系列东西,忙活得不可开交。
阿桂则钻进厨房里,她答应了要给姜淑鹞做杏仁豆腐,所以索性趁沐浴之前,先将豆腐点出来,这样再沐浴歇息一番之后,便可以做一道杏仁豆腐,又去刘家看望姜淑鹞了。
不过方喻同却是在厨房门口将阿桂拦下。
他掌心贴着她的额头,不准她再往里走。
阿桂被他手掌的温度灼得额心发烫,却是睨了一眼如今长得比她高了许多的方喻同,蹙起眉尖道:“小同,你这是做什么?”
“我去做豆腐。”方喻同顶着黑眼圈,缓缓道,“阿姐,你先去沐浴。”
“不必了,我做完豆腐就去沐浴。”阿桂看着他眼下一片青黑,说实在的,心疼又担心他,只是不好明说,反而觉得羞怯。
她抬手推了一把他坚阔的胸膛,发觉推不动,才无奈地继续说道:“小同,你快去歇着吧,忙了这么久,你也累了。”
“我不累,点完豆腐再睡。”方喻同阔步走到厨房里,随手捧起一把豆子。
嫩黄圆满的豆粒从他指尖滑落,他侧头看着杵在门口的阿桂,勾起唇角道:“阿姐怎的还在这儿?陈爷爷教我点豆腐的手艺,你还不放心?”
虽然他眼下浮着青白,却仍然掩盖不了他笑起来的好看惊艳。
阿桂心尖微动,被他灼灼视线瞧得火热,却破天荒地没有逃。
这还是她头一回察觉到自个儿的心意,知道他的心意后,主动靠近他。
“小同,我帮你一起吧。”她抬起纤纤素手,正要捧起一把黄豆。
胳膊却忽然被方喻同抓住。
隔着衣料,他掌心贴着她温热的手臂,仿佛能摩挲到那细腻的手感。
烫手一般,他连忙放开,别开脸,专注地搓洗着那些泡了许久的黄豆。
“阿姐,你受了惊,又这么久未睡,还是快去歇着吧。我和你不同,我是男人,身子骨比你好得多。”
他挺拔颀长的身子贴在她身旁,压迫感极强。
阿桂耳尖不争气地红了,垂下白皙纤细的脖颈,正要说什么。
厨房门口冒出芦叶的小脑袋,她轻声道:“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您何时沐浴?”
阿桂抿着唇瓣,淡声回道:“不急,我弄好这些便来。”
芦叶点点头,瞄了一眼旁边的方喻同,便连忙消失了。
阿桂又靠过来,想帮忙。
方喻同却一边把泡好洗净的黄豆扔进石磨里碾着,一边用胳膊挡着她,漫不经心吸了吸鼻子,好像是在闻阿桂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阿姐快去沐浴吧。”
阿桂脊背一僵,他这是在做什么,是嫌弃她身上有味道,所以才一直催她去沐浴么?
她脸颊烫得通红,也不再执拗与方喻同帮忙,转身便跑了。
方喻同奇奇怪怪地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中不由感叹。
还是阿桂好,这么久身上都还有淡淡的桂花香。
不像他,在刘家待了一宿,身上又脏又臭的,都不敢让阿姐靠近他......
方喻同点完豆腐之后,夜幕已经悄然降临。
他趁着烧豆浆、又放凉的功夫在厨房里坐着小憩了一会儿,倒是恢复了不少精神。
如他所说,他正是精力最旺盛的年轻时候,所以这一宿两宿不睡,也算不得什么。
方喻同擦干净手,路过阿桂的院子时,忍不住抬脚走了进去。
屋里的灯盏还亮着,透出一道倩丽窈窕的影儿在窗牖上,她似是在窗边坐着,还未歇下。
正巧遇上出来倒水的汀州,方喻同朝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低声问道:“她怎么还没睡?”
汀州摇摇头,轻皱起眉,“姑娘似是被吓着了,之前刚睡了小半个时辰,便发了梦魇,再也难以入睡。”
方喻同也跟着皱起眉头,眼角浮起些戾色,待到他推开阿桂的房门后,那些戾色又都变幻成了藏着一丝宠溺在其中的温柔笑意。
“阿姐,睡不着?”他的嗓音很好听,轻飘飘荡过去,屋内点着的火光也几度摇曳。
阿桂回头看他,泪眼朦胧,不知怎的,刚刚她竟又忍不住在哭。
大概是因为害怕。
她虽从小颠沛流离,一路苦过来,可也没真正遇见过有那么多黑衣人提着刀剑,直奔她的脖颈、心脏而去。
那快要丧命的压迫感,后知后觉地缠绕着她,直到梦里,也让她喘不过气起来,快要窒息。
方喻同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子那样,嗓音低哑温柔得不像话,“阿姐,别怕,我在这里。”
“我陪着阿姐睡,好不好?”
像低沉又沙哑的妖精,在诱.惑低语。
第97章 一更
阿桂被他这几个字说得, 浑身的血液都往心口涌,哪敢应他。
她胡乱别开眼,明眸里蕴着一汪惊慌荡漾的春水, 嗓音不自觉地发颤, “你、你胡说些什么!”
她的嗓音轻软,如玉珠相撞, 听得方喻同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她生气、训人的时候都是素来这样,不会让他生起半分被斥的不愉,反而甘之如饴,甚至还想, 听她多骂两句。
可惜阿桂不太会骂人,除了训斥他在胡说之外,便涨红了脸,再也说不出其他什么。
方喻同忽然轻笑起来, 眸色深深, 越发让她难以心安。
他越靠越近,她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 脸上似火烧一般,却好像又有点儿......期待他的靠近, 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阿桂咬着舌尖,暗骂自个儿怎会有如此不堪的想法。
这时候,方喻同已经凑得极近, 可以嗅见他身上淡淡的桂花香, 那是从她给他绣的香囊里飘出来的。
和她刚沐浴完后,肌肤上沾染的桂花香交融在一起,熏得阿桂脸颊越发红。
方喻同状若未见她羞怯怯的模样,只是闷声发笑道:“阿姐怪我胡说?该是阿姐在胡思乱想才是吧。”
被他这样直白地戳破心中的小心思, 阿桂温柔秀丽的脸庞更是红得快要滴血。
“你、你胡说。”她糯软的声音如蚊蝇,并无足够的底气反驳。
因他说的是实话,她确实,刚刚胡思乱想了许多,不该想的场面。
比如,他如何陪她睡觉。
是抱着她的衾被,还是抱着她。
光是这样随便猜猜,她便觉得身子滚烫,好似卧在炭盆上一般。
方喻同应当是猜不出她在想什么的,可他偏偏笑得她心尖乱颤,总以为被他看穿。
他清冽沉朗的嗓音在她头顶飘开,“好了,阿姐,快躺下吧。”
听他这样说,阿桂更是浑身绷得僵直,血液涌过心尖,往脑门上冲。
躺......趟什么?
方喻同笑得更厉害,眼尾殷红,微微上挑,仿佛是要被今晚可爱的她,笑出眼泪。
他替她掖了衾被绵软的一角,这才敛起笑容,眸底是比月色还要温柔的浅浅涟漪,“阿姐,睡吧,我一直坐在这陪着你,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你了。”
哦,原来是坐在这里,陪她。
阿桂反应过来,心底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落,可是又很快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如今都这个年纪,难道还真想像小时候那样,和他睡在一个被窝里,各暖一头?
就是他愿意,可若是真那样......
她能睡得着,才怪。
阿桂重新躺下,阖上眼。
脑子里那些可怕的黑衣人,刀光剑影倒是全消失不见了。
可方喻同就坐在她榻边,存在感极强。
即便看不见他,也能察觉到他坐在那儿,身上的温热无风拢过来,烘得她越发脸颊发烫。
她忽然意识到,她这是在男子身边横躺着。
太没规矩,也不正经。
这想法在脑海里滚过,惹得她眼皮子一跳,复又坐了起来。
方喻同看过来,一双眸子清凌凌的,倒不像她,有那么多复杂纷乱的想法。
他侧首关怀道:“阿姐,怎的了?”
“我想喝酒。”阿桂脱口而出,琥珀色的眸子往下垂。
“……”
“……”
片刻后,方喻同挑眉道:“这么晚了,阿姐喝酒作甚?”
阿桂舔着发干的唇角,不知该怎么解释。
她总不能说,她是因为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所以想要灌醉自个儿,一觉睡到天亮吧。
幸好,方喻同没有再执意问出个答案,反而起身,朝外走去,“那好罢,我去替阿姐温酒。”
他一走,屋子里空落落的,便又只剩下阿桂。
窗外的风有些大,吹落了几片树叶,打在窗牖上,激得阿桂身子一颤。
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又想起那群如狼似虎的黑衣人,那刀剑相接的声音,像是又在她耳边响起。
阿桂抬手捂住脑袋,想自个儿蒙到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