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桑微
时间:2021-05-15 09:39:04

  ......
  元恺大将军府,离晏府并不远。
  阿桂才下马车,就看到方喻同带着一队虎翼军,立在那偌大门前。
  可将军府的大门紧闭,似乎并不欢迎他们。
  虎翼军的精锐一字排开,脸上煞气重重,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而动。
  方喻同站在最前面,身姿如玉,面容清隽,被这些虎背熊腰的虎翼军相衬之下,却不显瘦削羸弱,反而有一种不容人忽视的存在感与压迫感。
  他挑起下巴,微微眯眼看着那将军府的牌匾。
  这是元恺大将军第一回 打了胜仗,大挫北国士气时,当今圣人亲手给元恺大将军提的牌匾,亲自送来这府上。
  当时元恺大将军并不在京城,可圣人却如此重视。
  其恩宠可见一斑。
  如今,这群虎翼军却是严阵以待,提刀相对。
  虽是方喻同带着他们来的,却不得不让某些有心之人猜测忌惮起当今局势,揣测圣意。
  这阵仗闹得很大,阵势汹涌,远远看热闹的百姓不少,周围府邸住着的达官显贵们听到动静,也忍不住悄悄打开自家大门,让奴仆们守在门口,观望一二
  最闲不住,爱看热闹的晏芷怡混在百姓之中,一眼就认出了阿桂的马车。
  所以在阿桂刚下马车的时候,晏芷怡便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阿桂姐姐,好可怕,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小同哥哥这样凶的样子!”
  阿桂带着帷帽,糯软好听的声音从薄薄白纱中透出来,“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可精彩了阿桂姐姐!”晏芷怡深吸一口气,眉飞色舞整理好语言,正打算说。
  方喻同却已经看到阿桂,他走过来,眸色深深,沉声道:“阿姐,你来了。”
  “嗯。”阿桂轻声应着,帷帽挡着那张温柔秀致的面庞,嗓音里也仍然透着说不尽的温柔,被风一吹,散了几分羞意。
  晏芷怡在一旁,看看阿桂,又看看方喻同,好似察觉到有什么已经悄然改变,却说不上来。
  阿桂却已经和方喻同聊了起来。
  “小同,这是怎么一回事?伤我的贼首,在元恺大将军府上?”
  “是。”
  “可我与那元恺大将军素不相识,怎会……”
  听到阿桂这样说,方喻同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隔着帷帽,阿桂也怔忡了片刻,不大明白他方才这眼神到底是何意思。
  可他没有解释,而是站回大门前,复又朗声道:“最后一遍,若他们再不开门,虎翼军便破门吧!”
  虎翼军齐齐喝道:“是!谨遵大人令旨!”
  “我看谁敢!”忽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着读书人长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虎翼军身后,引得所有人目光都朝他看去。
  这中年男子面容儒雅,可是眼角眉梢却透出一股叫人莫名心寒的戾色。
  他是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而且见过很多血,杀过很多人。
  虎翼军的人看到他第一眼,心底都跳出这样可怕的想法。
  不知为何,都忌惮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方喻同也瞧出来,这人不同小觑。
  他面上不显,轻皱起眉头看过去,“你是谁?”
  帷帽之下,阿桂也轻轻蹙起眉尖。
  这人,好像她的三叔。
  可是,又有些不大一样。
  三叔不像他这样凶,也不应该出现在此处,所以她一时愣在原地,怔怔看着这一切。
  那中年男子不屑地轻哼一声,甚至都不愿意用正眼瞧方喻同。
  负手而立,浑身上下,意气风发,冷声道:“如今你这样的小辈,也能指挥虎翼军,还敢在我面前叫嚣?若是这样,我看这南国,怕是要完了!”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竟敢说出口。
  周围听见的人,皆脸色微变,虎翼军为首统领更是大喝一声“放肆!”,直接掏出刀来,朝中年男子劈去。
  谁料这中年男子一身读书人的衣袍也不能限制他的行动,反而身姿如龙般躲过了虎翼军统领的长刀,甚至不知从哪掏出一截棍子,直接将虎翼军统领震退三步。
  虎翼军统领满脸震撼地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
  剩下的虎翼军想一拥而上,却被方喻同拦住。
  他眸色深幽,在中年男子身上逡巡片刻,忽而轻笑道:“元恺大将军提前回京,有失远迎。”
  方喻同这话说得客套,也疏离。
  他的笑容里,更是看不出半点敬意。
  可他点出这中年男子的身份,却是满场喧哗。
  这是......大名鼎鼎威震北国的元恺大将军?
  可这身板,这打扮,看起来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而已啊。
  虎翼军统领和他的下属们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中年男子。
  有些懊恼,刚刚是不是不该出手。
  元恺大将军,可是他们所有将士最崇拜敬仰的大将军!
  阿桂藏在帷帽之下的小脸也满是惊讶,眸子圆睁,长睫微颤。
  她起初,在这中年男子说话的时候,还觉得他的神态和她三叔有几分相似。
  可现在,却是彻底打消了上去询问的心思。
  三叔和元恺大将军,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将这两者挂起钩来。
  很显然,虽然不知道方喻同是如何瞧出来的,但他并不是信口胡说。
  因为那中年男子承认了他的身份,冷哼一声道:“幸好我提前赶回来,不然的话,只怕我这将军府被人掀了都不知道!”
  阿桂被他这呼喝一声,吓得心尖一颤,后头汀州连忙扶着她,小声道:“姑娘莫怕。”
  这动静被不远处的元恺察觉到,他的目光冷冷投过来,让阿桂觉得陌生又熟悉。
  许多人都被元恺给唬住,但方喻同却不卑不亢,淡淡然笑着拱手道:“元恺大将军说笑了,我只是想要抓贼首罢了。”
  “贼首?”元恺半眯起眼,冷声道,“你这话是何意思?是我窝藏贼首,还是说我这大将军府,是贼窝?”
  方喻同望着元恺盛怒的侧影,淡声道:“元恺大将军常年在外征战,自然不知府中的人如何。”
  “这意思是,我御下不严?”元恺冷笑几声,“你这小辈,到底是谁?竟敢对我这大将军府指手画脚?”
  方喻同从容不迫地报上姓名身份,随后说道:“元恺大将军若是不信,便叫人将府门打开,我把贼首抓出来,便知真假。”
  “你当我大将军府是什么?”元恺脸色不悦,沉得黑成了锅底,“就这般任你嚣张,来去自由?”
  方喻同脸色同样微沉,分毫不让地说道:“圣上有令,要彻查贼人袭杀我阿姐之事,若大将军有什么要说的,自去进宫禀明圣上便是。”
  元恺眸色深幽,衣袍被风吹得猎猎鼓动,负手道:“少拿圣人来压我,你以为我会害怕?”
  “那这么说,大将军就是铁了心要包庇那贼首了?”方喻同轻笑一声,目光冷彻,“既是这样,那便莫要怪我——”
  “小同。”阿桂忽然出声,唤住方喻同。
  她走过去,朝元恺盈盈一拜,淡声道:“大将军,他年纪轻,性子顽劣,年少轻狂,实在有所唐突,你莫要怪他。他也是太过着急我的事情,才会口不择言的。”
  她看向方喻同,帷帽拦着,看不清她的神色。
  “小同,你与大将军道歉,不许那样同他说话。他是南国的功臣,守护南国百姓这些年,我相信他不会做出包庇之事,更不会纵容将军府里的人伤害我们这些无辜的人。”
  方喻同眸色微动,欲言又止。
  看了元恺一眼,倔强地别开眼,不知在别扭什么。
  阿桂察觉到,方喻同对这位大将军,似乎还有些旁的情绪在。
  甚至,似乎在故意针对他。
  元恺的目光落在阿桂身上,虽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听声音,应当还是个小姑娘。
  不知为何,他一见她,就生起了一股子莫名的亲切感,让他想起了,他那命苦又早早便没了的侄女。
  所以,元恺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柔和几分,问道:“你便是这小子的阿姐?”
  阿桂含糊地应了一声,她现在,实在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她和他的关系。
  起码,不想是阿姐和阿弟的关系。
  元恺倒没在意到阿桂的这一点点小心思,他看向方喻同,忍不住问道:“既然这小姑娘都说了,我事事都为百姓着想,那便自然不可能包庇纵容我府里的人犯事。行吧,时辰也不早了,你有什么证据,要拿什么人,就尽管去提。我就在这门口等着,让大家都评评理,看看到底是我府里真有人犯浑,还是单纯就你这小子犯浑!”
  元恺话音一落,这将军府的大门就开了,就像是有人等在里头,在听外面的动静似的。
  方喻同黑瞳里不起波澜,微微颔首道:“那便请大将军,还有大家都稍等片刻。”
  说罢,他便带着虎翼军的人一起进去,只带了几个人,而不是乌泱泱的一群人进去,也算给了元恺的面子。
  元恺难看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却忍不住嘀咕道:“如今一个新晋状元郎,都如此嚣张跋扈了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看他细胳膊细腿的,经不起老子这一巴掌,老子直接抽死他!”
  元恺在军中说话习惯了,所以现在说话的嗓音也并不小。
  被恰好站在他身侧不远的阿桂听到,一时不知所措,只好抬头望天,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元恺嘀嘀咕咕的声音又传过来。
  “要是老子去科考,说不定也能中状元!能有这小子什么事!”
  阿桂攥在小腹前的指尖忍不住缩了缩,又忍不住侧眸朝元恺看去。
  好熟悉的感觉......
  元恺也察觉到阿桂在看他,回望过来,“怎的?你不信?”
  阿桂摇摇头,轻声回道:“不是。只是觉得大将军您——”和我三叔好像。
  可是话还没说完,又被门口重新出现的方喻同一行人打断。
  他们出来得很快,走在最前面的两个虎翼军像拎小鸡仔似的,各自提着一人。
  阿桂看清楚那两人,惊讶得失了声。
  这不是......二叔二婶么?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京城?还在大将军府?
  又为何要对她起那样的杀心,还雇那么多人杀她?
  阿桂脑子里无休无止地转着圈,那边,已经闹开。
  阿桂的二叔二婶像软脚虾一般,被虎翼军扔在地上。
  二叔已经吓得尿了裤子,抖成筛子,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像只鹌鹑一般把头埋起来,好像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一切。
  二婶倒是好一些,嫌弃地推搡了二叔一把,然后朝元恺哆哆嗦嗦着说道:“误会!三弟!这都是误会啊!”
  三弟?
  这个称呼像一声轰鸣,在阿桂脑子里炸开。
  二婶为什么,要喊元恺大将军三弟?
  难道......
  那个不切实际却又切实存在的猜测,再一次盘亘在阿桂的脑海里。
  她不太敢相信,却又迫切地想要相信。
  这时候,元恺大将军直接抽出身侧一人的长刀,立在地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冷声道:“方状元是吧?!你可知你抓了何人?”
  “这是我的二哥二嫂!”
  方喻同挑挑眉梢,轻呵一声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难不成元恺大将军的亲戚,就格外需要照顾,可以法外开恩?”
  元恺大将军睥睨着他,到底还是有些护短,冷哼道:“证据确凿也可以是栽赃诬陷,你口口声声说他们是贼首,要杀你阿姐,可我这二哥二嫂出身乡野,来京城也不过两年,只是芸芸众生中胸无大志,糊涂度日的一对普通夫妻罢了,与你阿姐又有什么仇什么怨,非要置她于死地?”
  方喻同神情阴鸷,一脚踹开跪在地上的二婶,直接走近,挑眼逼视着元恺,“我也想问问,你们到底与阿姐有什么仇,什么怨,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就是不肯让她过好日子。她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全家的吗?”
  元恺深深皱起眉,感受到了方喻同那浓重的怨气,却又觉得莫名其妙。
  他气极反笑道:“你怕是疯了吧?你——”
  “三叔!”阿桂终于泪眼朦胧着,喊出了这声,她期盼已久,却一直卡在喉咙里,几乎快要涩哑的称呼。
  她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到三叔。
  也没想到,他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她在她以前的记忆里,一直是那个笑得儒雅温和,会摸着她的脑袋说“阿桂乖”,会捧着诗书在月下朗诵的三叔。
  如今,他好像完全不一样了,会耍大刀棍棒,会说粗.鄙之语,就连嗓音都粗壮了不少。
  阿桂打着颤的哭腔,让元恺也是一愣。
  他怔怔地望过去,只见阿桂已经撩起了帷帽一角,露出那张漂亮精致的小脸,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染着一层氤氲的水汽,潺潺而动。
  阿桂如今已经长开,只有眼角眉梢间还有小时候的些许棱角相似。
  但她像她娘,所以元恺只消两眼,就确认了她的身份。
  却依旧不可置信地唤道:“阿桂?”
  “是我啊,三叔。”阿桂在笑,眼尾笑出红痕,却又带着哭腔,好似下一秒就要泪流满面。
  她提起裙摆,想要朝三叔跑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扑在他怀里,委屈地哭一场。
  自从失去爹娘后,也只有三叔会为她擦眼泪,把她当成心尖上的小姑娘来哄。
  元恺也下意识张开手臂,想要接住她。
  可两人之间,方喻同却忽然插了进来。
  他长臂揽住阿桂,让她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胸膛上,并且抬起指尖,抹了抹她眼尾的红痕,“阿姐,莫要过去,万一他和你二叔二婶是一伙的,要杀你,该如何?”
  阿桂长睫轻颤,摇头喃喃道:“不会的,我三叔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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