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阿桂一点儿都不怪他,目光清明温柔,“且三叔走时,给了二婶那么多好处,她答应过,会好好照顾我的。”
“是啊。”元恺想到这里,仍是气愤得拍了拍桌子,“没想到,她居然心肝黑到了这等地步!我原以为她只是小肚鸡肠,爱慕虚荣一些,我那二哥,也是命苦,找了她这样的婆娘!”
“二叔原本是好的。”阿桂也无奈叹气道,“可在二婶日日的耳濡目染之下,他本就懦弱,耳根子软,所以才......”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糟心事。”元恺挥挥手,“他们也活够了,如今我送他们去见阎王,就一刀的功夫,没让他们多受罪,也算是全了家人一场的情分。”
阿桂垂眸攥着指尖,不止该如何评价,索性不说。
元恺抿了一口茶,又道:“如今我已回京城,今日现身,只怕各方都已收到消息,明日进宫后,便恐要忙上好一阵子。”
“三叔,你去忙便是。”阿桂温声笑着应下,忽而又想到一件事,“对了三叔,我在......方家还有两个喜欢的丫鬟,我能不能去问问,她们若愿意跟着我,便把她们带回将军府?”
“这等小事,全凭你心意就是。”元恺答应得十分爽快。
阿桂抿唇起身,盈盈一拜道:“那三叔,我这便去方家寻她们说说。”
“等等。”元恺叫住她,轻皱起眉道,“小阿桂,你还是在将军府待着吧,我遣人去问便是。”
“三叔,你——”阿桂咬着唇角,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何?”
“我不喜欢方家那小子。”元恺冷哼一声,“他配不上你。”
阿桂眸光微闪,脊背微微僵直,低声为他解释道:“三叔,他很好的。”
元恺撇撇嘴,万分不屑,“有什么好的,那细胳膊细腿的,除了牙尖嘴利能言善辩一些,他能做什么?小阿桂,你知道么?南国这处境,读书人再多再厉害也没用。他们手里的书和笔,能上阵杀人么?”
“只有咱们勇猛的将士们去拼去杀,才能震慑北国,让他们不敢再欺负咱们南国!”
“我军营里,好男儿多的是,以后带你见识见识,看上了谁,便叫谁入赘便是。你是没见过世面,若是见过这世上智勇双全的那些个好男儿,便不会喜欢这样的小白脸了。”
元恺说罢,拍了拍阿桂的肩膀,“好了,今儿天色也晚了,想必你那院子已收拾好了,便去歇着吧。”
“好。”阿桂起身,没有再执拗地与元恺辩驳什么。
她相信,他迟早有一天会瞧见方喻同的好。
......
元恺这一回京,自然是引起京城里各方势力的暗潮汹涌。
首先,便是那主和派,为首的献王连写几道奏折,恳请圣上考虑,趁休战的这段时间与北国议和。
反正南国物产丰饶,便是给北国送些粮草布匹又如何,至少不会搞得边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至于主战派,大多是年轻些的臣子,自从他们一直敬仰倚靠的方喻同亲自说了恭迎元恺大将军回朝的话之后,便都一蹶不振,感受到了莫大的背叛。
更是因为知道元恺大将军真的回京后,而彻底没了希望,都闷闷不乐待在府中,连生病告假的都有好几位。
再有,就是太后和皇后了。
皇后是太后的侄女,自然是一家,她们一直盼望着的,便是皇上早日立了大皇子为太子,好安了她们的心,以保她们母族长盛不衰。
所以这元恺,自然就成了她们眼中,急需收拢的一张牌。
若有他支持大皇子,便多了几分胜算。
毕竟有元恺大将军在,就是南国的一颗定心丸,让北国不敢再战,宁愿议和。
听说了他还有个宝贝侄女之后,太后和皇后聚在一处,商量一番,并把大皇子叫了过去,一人一句,教得十分上心。
......
阿桂是全然不知这些风起云涌的事儿。
她如今和三叔重逢,也算得偿所愿。
将军府比方喻同的宅子大了许多。
她住的院子也是最好的,雕梁画栋,锦绣琳琅,前头是一处可以泛舟的湖泊,无论是清晨还是黄昏,风景都极好,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芦叶和汀州,也连夜过来。
还带了方喻同的话,让阿桂安心待在将军府,他得空便来看她。
阿桂想着,三叔这么看不上方喻同,只怕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来看她。
她没想到,这个难得的机会,很快便来了。
元恺征战多年,好不容易回京,圣人便想着,要为元恺举办庆功宴。
广邀群臣,带上家眷,都进宫热闹一番。
作为这庆功宴的主角,元恺当然得去。
且圣人还点名,要他带上他的家眷。
这家眷,自然是指的阿桂。
也是元恺如今唯二的家眷。还有一位,如今在京城重牢里压着呢,想必圣上也是门儿清。
阿桂不大清楚,圣人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所以元恺把这消息说给她听时,她立刻便蹙起眉尖,心里盘算起来。
元恺以为她不想去,便道:“小阿桂,你若不想去,便不去,也不必担心会为三叔惹来什么麻烦。圣人的话,三叔如今也有底气违逆!”
这等大不敬的话,让阿桂心头一颤,连忙看向两侧。
幸好这儿没有外人,只有她和三叔在屋内。
她攥着指尖,小心翼翼地说道:“三叔,似乎小时候您还教过我一个词,功高震主,您记得吗?”
元恺听得一笑,摆摆手道:“我知道你这小丫头片子想说什么,你别怕,你以为三叔是那军营里的莽撞之人?”
自然不是。
打仗,想要屡战屡胜,以少胜多,留下诸多传奇,光靠一腔孤勇是不可能的。
阿桂咬着唇角,又听元恺说道:“放心吧,小阿桂,不必担心我,我心里都有数。至于那庆功宴,你也甭去了,你去了也铁定没什么好事,说不定还要被很多烦人嗡嗡的苍蝇吵得头疼。”
阿桂摇头道:“三叔,我想去的......”
不去,怎么可能见到他?
元恺轻哼一声,挑了挑眉。
方喻同,就是那只最烦人的苍蝇。
......
庆功宴办得大,也办得急。
就在元恺回来的第三日,所以为了办这样一场大宴,几乎让京城上上下下与筹办此事有关联的大小官员都忙得够呛。
也让众人知道,如今元恺在圣人心中的地位有多高,有多重。
这一日,也恰好是立夏。
阿桂早起梳妆,外头罩着一身豆绿色轻纱罩衣,飘逸清新,一瞧便显得清凉无比,更衬得那肤色嫩白,眸光如水。
她随着三叔一起,他骑高马,她和汀州坐着马车随行。
虽只有几日未见,阿桂却特意打扮了一番。
不仅特意梳了费时费力的朝天髻,簪上了三叔新送她的镶宝石碧玺花簪,点了腮红口脂,还特意揣上了那只绣好的墨色双鹤香囊。
里面早已填满了干桂花的香料,散着馥郁浓烈的香味,却一直没来得及送给他。
第105章 二更合一
这是阿桂第一回 进宫, 却发现皇宫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虽是琉璃瓦、朱漆门,庄重严肃,但那股威严的气息却因为络绎不绝的臣子和家眷们穿行其中, 而冲散不少。
车马络绎不绝, 热闹非凡。
阿桂紧跟在元恺身后,发觉似乎有不少大臣携带家眷想过来套近乎, 却被她三叔一个眼神瞪了回去,顿时面色苍白,不敢再靠近叨扰。
看来三叔在战场上杀伐多年,心性也确实有所改变。
以前, 他对邻里乡亲们,可都是十分和颜悦色的。
诸人远远瞧着威风凛凛的元恺,冥思苦想,该如何才能攀谈上一两句。
元恺置若罔闻, 领着阿桂进了设宴的正殿。
殿内更是金碧辉煌, 华丽非凡,一根根红漆描金内柱都雕着栩栩如生的金龙, 柱前摆了一长列黑漆宴桌,虽菜肴还未上, 但已有不少大臣以及家眷都已入座。
圣人还未入席,所以便有许多人走动寒暄,端一杯小酒, 低声窃语几句, 相谈甚欢。
到了殿内,依然有许多想要过来与元恺套近乎的。
可元恺端坐在上首靠近龙椅的位置,脸色冷漠无比,只消那么一眼, 便让这些久居和平京城的官员们,腿肚子直发软,生怕触怒了他。
但阿桂身为元恺的侄女,看起来却是温婉动人,十分好亲近的。
尤其她也不坐在前头,而是和所有女眷一块,坐在布了一道长长的纱幔屏风后端,和大多数官员们都隔开。
于是乎,那些夫人贵女们,便一波又一波,想去阿桂跟前攀谈几句。
还有不少,是阿桂见过的熟面孔。
皇后娘娘赏花宴上,那些个冷言冷语讥讽她的,这会也厚着脸皮来道歉。
阿桂按着眉心,只觉得被她们三言两语吵得有些头疼,且这些场面话听多了,即便一一敷衍着回应,也累。
终于明白三叔为何那般,吓退了众人,反倒轻省。
不过幸好,没过多久,圣人便来了。
他一落座,大家也就都不敢再出声,乖乖回到自个儿的座位上,安静下来。
阿桂和晏芷怡是坐在一起的,周围乌泱泱的人群退去,那些胭脂香粉的味道也就散了,鼻尖总算没有那么难受,还可以品尝御膳房的手艺,阿桂的心情便又好了许多。
只是她隔着那道屏风和帐幔,再看外头的官员时,身影便都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所以张望了一会儿,也并未看清方喻同坐在何处。
这时,圣人已经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不大,虽威严,且四下都安静,但到底有这么多人在殿内,所以飘到她们这边来,也已经渺不可闻。
不过大抵还是能从偶尔听清的几个字眼里,猜到些的。
大多是夸耀称赞元恺的功劳,又表明为他接风洗尘庆功之意,而后便关怀了几句,让他注意身子,便让大臣以及家眷们开怀畅饮。
大臣们都端起酒杯,高声喝祝圣人万寿无疆,而女眷们也端起酒杯附和着。
阿桂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宫里酿出来的琼浆玉液,又抬眸朝对面张望。
旁边晏芷怡轻蹙起眉尖,把玩着手里的白玉酒杯,小声碎碎念道:“阿桂姐姐,这宫里的御酒,还比不得你酿的呢。”
阿桂连忙拉住她的手,低声道:“莫说这些,如今我好久都未酿酒,手也生了。”
“那阿桂姐姐有功夫可得再酿些,莫丢了这手艺,我们可都爱喝得紧呢。”晏芷怡吐吐舌头,发觉阿桂一直不住地朝对面看,顿时察觉到什么,捂着小嘴偷笑道,“阿桂姐姐,你在看什么?”
阿桂被她发现,立马垂下眸来,夹起侍女刚呈上桌的一块金丝如意糕塞到嘴里,含糊道:“没什么......”
“是在找小同哥哥吧?”晏芷怡打趣地笑着,直接戳穿她的心事。
阿桂脸颊微红,睇她一眼,倒也没有否认。
晏芷怡见自个儿猜中,便又促狭地一笑,也捏起一块糕点,压低声音道:“阿桂姐姐不必找了,今日小同哥哥,只怕不会进宫呢。”
听得这话,阿桂脸色立刻变幻,紧张道:“为何?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难怪,在将军府也一直没有听到他来找她的消息。
虽说三叔不一定会让他进将军府,但连一丁点尝试都没有,倒完全不像他的性子。
“阿桂姐姐,你莫要紧张。”晏芷怡拍拍阿桂紧紧攥着她的手背,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听说小同哥哥最近在没日没夜地忙一个案子,所以大概没空来赴宴吧。”
“什么案子?”阿桂进了将军府之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芦叶和汀州也一直在院里伺候,压根没有听到外界消息的机会。
其实这事,已是传得京城中人尽皆知了。
晏芷怡抿了一口青梅酒,这才道:“其实我听说这事的时候,也是跟听说书似的,简直是一桩奇事。原是十年前,咱们南国前户部尚书被查出贪墨国库钱财之事,以至于突发洪水时那大堤一冲便垮,百姓遭难,民不聊生,所以当时那户部尚书便被查办,满门抄斩。”
“可就是前日,你被元恺大将军带进府去,小同哥哥还未归家,便又在路上救了一个姑娘家。那个姑娘,竟然是前户部尚书的女儿!十年前,也不知她是怎样逃得生天,如今又回了京城,还说要为她爹伸冤。”
“她似是有些证据,又被小同哥哥收留,你也知小同哥哥心底仁善,一听这事,便打定了主意替她翻案,又护送着她去敲了登闻鼓,于是这事儿,圣人也就知晓了。”
阿桂没有说话,继续紧紧地听着晏芷怡说。
晏芷怡又润润嗓子,继续说道:“圣人也是仁善之人,又说小同哥哥有些查案天赋,毕竟查袭杀阿桂姐姐你的那些贼人,小同哥哥也是很快便找到了蛛丝马迹,于是圣人便说,这桩案子是否归为冤假错案,也就交由小同哥哥去办,并只给了五日的时限,所以小同哥哥才忙得脚不沾地,连赴宴都并无闲暇呢。”
“阿桂姐姐,你脸色怎么不太好?”晏芷怡说完,才察觉到,探询着问她。
阿桂轻笑一声,摇摇头,抿口酒水道:“圣人看重他,让他办这样重要的差事,也是好事,若他查案厉害,以后也不必再做那小小的翰林院修撰,说不定便能升迁。”
“那是自然。”晏芷怡挑起唇角,不屑地笑道,“咱们京城里,擅长办案子的人可不多,大多都是酒囊饭桶,哼。”
晏芷怡说话,一向无所顾忌。
只不过也不敢太过张扬大声,只是与阿桂咬耳朵说着这些话。
阿桂也随之一笑,只是心里头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难怪这几日不见他,原是去忙着别的姑娘的事儿去了。
就连这宴席,也见不着他了吧。
这香囊,今日也是白白地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