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盈在现代的时候一直是资深痛经患者, 而且因为加班熬夜,工作压力极大,忙起来的时候大姨妈经常会推迟, 夸张的时候甚至两三个月不来一次。
没想到穿越这一遭, 倒是不怎么被痛经所困扰,哪怕她正是青春期的年纪, 也一直十分稳定。
过了六天,她月事便结束了。
因荷光被罚,连带着莲月的弦儿也被紧了,她拿了腰牌, 原本是想直接去尚仪局报,但想了想荷光的事,莲月又折回身,去问了问谢小盈的意见。
谢小盈犹豫了一会才决定:“先别去, 再拖几日吧。”
拖一拖, 万一皇帝把她忘了呢?
可谢小盈实在错估了宗朔的好记性。
宗朔非但没忘了她,这几天甚至是数着日子在过。
三月初三原是上巳节, 延京城内世家广布,上巳节便是年轻公子哥儿携美踏青、吟游山水的大好节日, 是以向来热闹。宗朔本想乔装出宫松泛一天,谢小盈在他印象里一贯是个贪玩好新鲜的性子,宗朔就一直惦记着带上她一起。奈何他问过常路几回, 常路都讪笑着说:“谢美人身上不谐, 陛下不如带旁人去?”
宗朔想了想林修仪,嫌她性子谦恭有余,趣味不足,再想想金婕妤, 容貌甚佳,但官话不大行,两人做亲密事尚可,真要相处一整天,沟通是个问题,往下数,就是陈才人……她是个翻版林修仪,宫女出身,能侍奉人,可达不到解颐逗趣的程度。
这宫里他最聊得来的女人其实是皇后,但皇后还是病着。
想了一圈,宗朔实在没人可带,最后直接派人去寿昌宫,接上了即将出降的陶然长公主,索性带亲妹妹去玩了。半道上,宗朔和陶然长公主聊了几句,小妹妹一点都不害羞,很是好奇驸马样貌与品性。宗朔大手一挥,直接命人传了准驸马来伴驾,既能给幼妹长一长威风,敲打敲打驸马,还可以令小夫妻在成亲前,培养点感情。
然而,看着妹妹和驸马暗中眉来眼去,宗朔心里就更痒痒了。
他回宫便对常路道:“使个人,去尚仪局盯着,谢美人身上好了,立刻报与朕知晓。”
常路垂首藏住心里的错愕,想了想,把这个差事发给了赵良翰——这小子一直想攀清云馆的关系,正好,名正言顺踢出御前。
宗朔心里虽盼着,嘴上却不便总提。接连几日,他既没去后宫,也没传幸,就这么一个劲儿干等。
常路每天晚上看宗朔一个人沉着脸进了金福宫的寝殿,就忍不住一阵发慌,甚至亲自跑了一趟尚仪局,找了宋尚仪问:“谢美人这怎么回事?”
宋尚仪也很无奈,每天尚仪局里杵着个赵良翰她就够烦了,如今怎么连常少监都惊动了?
她只好耐心向常路解释:“这女子月事,本就是不甚稳定,少得有两三日,多得有十余日,都是常事。这谢美人年纪小,更是难说啊!”
因这事都在尚仪局彤史内记档,宋尚仪还翻出了去年冬月、腊月至正月的记录给常少监看,“每个月差不离都是这些时候,你当谢美人自己不盼着早日进御吗?”
常路受到一番生理知识普及,翌日回到御前,便忍不住想邀功,也同皇帝科普了一番。
宗朔听他七拐八拐地说着女子天癸之事,气得脸色发青,指着他道:“这点事,朕用你这个阉奴来教?!”
“……奴多嘴了。”常路没讨好成皇帝,赶紧跪下来磕头。
宗朔不乐意为这种小事发作人,挥挥手,本想示意常路下去。但他突然想起什么,手又攥成拳,凑到唇边对着佯咳一声,改口道:“去尚药局,传高恕民。”
常路躬身提醒,“陛下,高御医这个时辰,应在凰安宫侍奉皇后殿下。”
高恕民原是宫内专精妇科的司医,后来他专门为皇后调理身体,便升至了侍御医。
宗朔记得他,原本也是因为皇后的关系。
“朕知道,那你就去凰安宫传他过来。”宗朔顿了下,欲盖弥彰道,“朕本就是想问问皇后的病情。”
究竟是不是问皇后的病情,常路并没有听到。
他当时被宗朔赶出大殿,高恕民独自面圣来着。
但常路知道的是,等到了傍晚,哪怕窗外正淅淅沥沥下着雨,宗朔也还是不管,抬腿迈出大殿,强硬地吩咐:“去清云馆。”
……
宗朔到的时候,谢小盈正在二楼上与莲月、冯丰、赵思明四个人,试着玩《代号任务》。
她与莲月一队,冯丰与赵思明一队,现在轮到她和冯丰两个人负责描述,莲月与赵思明要负责猜。
谢小盈野心勃勃,她这一轮需要让莲月猜的词正好有“黄金”“簪子”和“棋子”,她兴奋地对莲月说:“提示词是陛下,能猜三个!”
这游戏的玩法就是要求玩家代入特工的身份,现在要上下线传递代号。桌面上共摆设25个词组,其中两组玩家各需要传递八个或七个词,上线可以用任意一个词来暗示下线,并且告诉下线这个词能够指示桌面上的几个词。
谢小盈现在的意思,就是她用陛下一个词,指代了桌上三个词。这个游戏考的主要是上下线的默契,脑回路是否一致。皇帝刚赏了她21对花头金簪,谢小盈心想,莲月这回怎么都能猜对吧?
莲月盯着桌面,视线逡巡一圈,却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这……没有一个词是指代真龙的啊?
龙生九子,莫非是……
莲月抬起头,试探性地开口:“貔貅?”
同样知道答案的冯丰捂嘴喷笑,拿了一朵萱辰手扎的蓝绢花,放在了貔貅这个词上面,“抱歉了莲月姐,这个词是我们的。”
莲月不可置信地望着谢小盈,谢小盈气得直撅嘴,满面都写着:恨铁不成钢。
这游戏玩起来不如扑克牌那么吵闹,是以楼下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时,所有人一下子都反应了过来。
莲月最先起身,冲到楼梯旁边,果不其然看到了宗朔一身柘黄常服的身影。
她赶紧退到一侧,跪在楼梯边上,恭敬道:“拜见陛下。”
有她这句提醒,冯丰和赵思明麻利地把软榻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拢到一处,也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
谢小盈同样起了身,但犹豫着并没有跪。
她此刻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还没有让莲月去尚仪局报自己月事结束呢,皇帝怎么突然过来了?莫非是发现她撒谎了???
宗朔踏上二层,见谢小盈明显表情慌乱地立在堂中,还以为她是怕冲撞了自己,先露出一笑,安抚性地开口:“小盈,不必多礼,朕只是凑巧路过,想着与你多日不见,过来看看。”
谢小盈果然松一口气,但还是叉手补了一个常礼,“见过陛下。”
“你坐你的。”宗朔以为她还来着月事,亲自扶着把人按回软榻上。
原本榻桌上摆着的《行动代号》已经被赵思明麻利地扔进匣子里盖好了盖子,但宗朔看到榻桌上有螺钿匣子,就知道里面是玩的东西,伸手又给打开了,奇道:“这回是什么?”
谢小盈心里有些庆幸,还好皇帝来得慢了一步,要是听到莲月说他是貔貅……搞不好要气到砍人头。
想到这里,她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什么,妾新研究的玩意儿,还不知道玩不玩得通的。”
宗朔听谢小盈一笑,注意力就全从匣子挪到了她身上,“怎么这么高兴?”
谢小盈哪里敢说实话,便甜言蜜语道:“见着陛下了,妾自然高兴。”
宗朔这几日本就一直惦记着谢小盈,听她这样说,立刻信以为真。他彻底不关心那匣子里是什么,直接挥手让人把榻桌一块搬走,好挨着谢小盈坐下来,伸手将人握住,郑重地回答:“朕也是。”
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谢小盈,黑亮的瞳仁映着光。
谢小盈太熟悉宗朔这幅面孔了……每次她说不要,宗朔坚持再来第二回 的时候,他就是这个表情!
她赶紧把手使劲从宗朔掌心里挣开,她倒不是排斥和宗朔发生关系,而是两人一亲热她就要露馅了!谢小盈顺便往后退坐了一点,暗示道:“陛下,妾……身子不干净。”
宗朔闻言,心头那股火苗子却越烧越旺了。他沉沉叹气,任由谢小盈躲开,很懊恼说:“都是朕不好。”
谢小盈茫然,“……陛下怎么不好了?”
宗朔避开了谢小盈的视线,像是很挣扎地思考什么,过了半天,他才再次伸出了手臂。
这一次,他就不是要牵谢小盈了。
宗朔手臂直接环过谢小盈的肩膀,也不顾女孩的挣扎,将人牢牢揽进自己的怀抱,“朕今日见了高御医,他最精女科,原先朕给你赐的药,都是他写的方子。朕问过他,他说那方子虽然已经极尽可能的温和,免伤女子根基,但终归还是寒凉了一些……高御医原本给你诊过脉,说你底子很好的,这回你月事缠绵这样久,定是那个药害的。朕实不该赐给你,平白坏了身体。”
谢小盈身体有点僵硬,甚至不敢靠到皇帝胸口去。她缄默须臾,才小心地说:“那药又不是妾一个人在吃……旁人都没事,妾也无碍的,陛下不必忧虑。”
“旁人是旁人,你是你。”宗朔似乎感觉出她不自在,以为她身上不爽利,抱了一会,又松开了。“朕仔细思量了一下,觉得这样甚为不妥,朕已经吩咐了,下回再来,就不叫常路给你赐汤了。待皇后身上大好,朕也叫高御医来给你再调理一下。”
谢小盈愕住,皇帝居然因为她大姨妈来得久,不许她吃避孕药啦???
她怎么早没听说皇帝还会顾虑这种事啊!
眼看着皇帝沉浸在自我感动里,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她起身谢恩。谢小盈大脑飞快运转,赶忙规劝道:“陛下、陛下,这药既然人人都吃,那不好唯独妾一个人不吃的,一来坏了规矩,二来妾也不愿让宫里的姐姐们为此事不豫,妾身体不妨事的。”
她还不想这么早给皇帝生娃啊!!谢小盈内心咆哮。
殊不知宗朔见她这样懂事,更是满心怜爱,温柔哄着:“别怕,朕原本也允准了林修仪有孕的,不独你一个,没人会眼红的。倘若真有人敢到你面前议论此事,你大可以报禀朕,朕命宫正司去罚了她,断不会令你在宫里难做。”
皇帝此行,就是想告诉谢小盈这个决定。如今能在宫内诞育皇嗣,乃是天大的殊荣。谢小盈行事算得上本分,他又颇喜欢,加之此次豫王修坝通渠,谢家也算立了功。宗朔没办法明面上赏谢家,加这个恩到谢小盈头上,自觉很是说得过去。
见谢小盈痴痴愣愣地坐在原地,宗朔只当她是高兴傻了。
他站起身,有些不舍地轻触了一下谢小盈的侧脸,“你继续玩着吧,朕就是看看你。你身上不好,朕若待久了,外面的人少不得议论你,朕便不多留了。”
女孩懵懂地跟着他起来,宗朔便又把人按了回去,“你歇着,不必送。”
皇帝径自离去,隔着窗,谢小盈都能听见外面常路喊起驾的声音。
谢小盈坐在原地欲哭无泪,早知道皇帝会想这么多,她还不如对尚仪局说实话呢……这不正应了那一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38章 奇迹朔朔 评分:B
皇帝既决定了要停药, 这事儿自然就再没有转圜之机。
谢小盈痛苦地醒悟了——这宫里的事都是算计算计白算计!
她纵使料准了皇帝会为她不去送棋而生气,却没料到荷光会在宗朔面前为她美言争取;她能用月事为借口暂时让宗朔与她疏远,却没能想到, 宗朔会因为她月事久来不停而担心她的身体, 还停了避孕的汤药!
她在现代的生活经验已不够去揣摩每一个古人的想法,就像这宫里人人都以为她出身商贾难免自轻自贱, 却不知道她守着清云馆的金银财宝怡然得很!巴不得能远离皇帝,顾自逍遥。
谢小盈决定放弃了。
与其无谓的挣扎,不如顺水推舟、听天由命。
她倒要看看,倘若自己什么都不做, 老天爷究竟会给她什么。
……
都说春雨贵如油,三月的延京城接连下了好几场雨,但宗朔却高兴不起来。
这雨乘着云,很快就往南去了。也不知河南郡的工程兴建如何, 豫王那边进度是否顺畅……就怕雨下得太大, 没等渠挖好,就要淹了地, 那今年一番功夫就全白费了。
但雨水丰沛,农田却能得到便宜。除了豫王处, 其他州郡倒是都上表歌功,称是帝王有行,老天方会降水表彰。
春季播种耕田, 乃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季节。原本先帝与高祖两代, 都因外战而停了皇帝亲籍田大典,宗朔登基以来,便恢复了这个仪式,逢孟春之季, 选良辰吉日,他总要亲自耕田犁地,以示重视。州郡之守察觉今上秉性,是以在农务上各位用心,整个三月都快马加鞭地送奏章进京,十分勤勉地汇报着各地农耕之状。
宗朔忙完一整日,见窗外又飘起雨丝,心情一时忧喜交加,十分复杂。
他撂了笔,随意净了手,转头出了崇明殿。
如今已不必他说,常路很机灵地便击节传辇,代皇帝吩咐:“去清云馆。”
大半个月了,谢美人在陛下的心里那可真成了一枝独秀。
只要前廷政务一处理完,宗朔几乎毫不犹豫就会往清云馆去。
御辇华盖,一路从六宫内招摇穿梭而去。宫道内,哪怕地有积水,宦者婢子都须得跪叩避让,以示恭谨。
清明已经过了,白昼的时辰越来越长,此刻已算傍晚时分,但依然有半边天空大亮着。霞云染红,清云馆在内廷居西,虽滴着几丝细雨,上空依旧称得上是明朗。
皇帝仪驾一路到了清云馆外,因出了六宫,宫道内就不是处处铺砖了。清云馆外的路有些低洼,连日的雨导致大门外积了些水。
御辇特地避开了水停下,但宗朔还是不由蹙眉,扭头吩咐常路:“去将作监,命他们抓紧把这边的砖给铺了,实在不像样子。”
常路垂首称是,转头吩咐了旁人去传话,随即拥着皇帝进了清云馆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