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李淮都没有再出声,可元思蓁听他的呼吸声,又不像是睡着,她心中纠结了片刻,才试探道:“王爷刚醒?”
李淮点了点头,并不答话。
元思蓁松了口气,刚醒就好,刚醒应该是不会怀疑她的借口,“可是我动作太大吵到了王爷?”
“没有。”李淮清冷的声音在夜里竟让元思蓁听出了些惆怅,她关切地问:“又做梦了?”
她见李淮不答话,便知道自己猜中,这才把脑袋从被窝里露出来,一手托着下巴问:“定是王爷这些日子太过忧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必放在心上。
“或许吧。”李淮揉了揉眉心,轻声道:“这世上可有能预见将来的梦?”
“预见将来?”元思蓁微微一愣,想了想说:“确有演算大家,能以梦推衍,不过瞧见的都只是个意象,还要靠后边的解读,所以也不能算是预见将来。”
她觉得李淮这问题有些古怪,便继续问道:“可是王爷做了什么关于以后的梦?”
李淮今晚梦到的,又与前几日相同,只不过这一回,李渝会如何算计自己的种种细节,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李渝明日在宴席上,准备了好些美酒佳肴,借着各种由头灌醉了他。而他带着的随从护卫,也都被迷香迷得神志不清。在他回官驿的路上,李渝布下埋伏刺杀他,还故意做出是前朝余孽所为。
这梦反反复复的出现,李淮总觉得是个警醒,可就像元思蓁所说,哪里会儿这般细致的预兆。
况且这个坑杀他的法子,实在太过愚蠢,李渝那般心机,又怎会用这样漏洞百出的法子。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的警惕也没有放下,明日之宴,他也做足了准备,布下了人手,就看到时,究竟是不是场鸿门宴。
思及此,李淮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元思蓁,想到她昨日说过的那些话,不由觉得有些安心。
元思蓁见他久久不答话,现下却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一眼,因着她本就心虚,只觉得李淮这一眼意有所指,该不会他梦到的将来,是她跟太监偷情吧?
第90章 以城为炉 “王爷......”……
“王爷......”元思蓁心中忐忑不安, “其实寻常来说梦与真实恰恰是相反的,若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弄不好事实上......”
她刚出口, 便觉自己这话更像是心虚,又连忙止住了话头不敢再说。
李淮眉梢微挑, 他只当元思蓁这话是在安慰自己, 若梦与现实确是相反, 那是不是他有朝一日真的入主东宫, 元思蓁不但不会离开,还会与他一起携手,登上更高的位置?
这幅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李淮不由勾了勾嘴角。
元思蓁看到他的笑容,越看越觉得像是在冷笑,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再没有了睡意, 可又不敢问些什么。
一直到晨鼓声响起,她都保持着面朝李淮侧躺的姿势, 半眯着眼一动也不敢动。
李淮起身之时,她也连忙跟在后边爬了起来, 拾起老一套,伺候他更衣洗漱,又不敢表现得太过谄媚,这番纠结下, 手上的动作自然不太利索, 竟将李淮的里衣和外衣系在了一起。
“我来吧。”李淮见她系了半天也系不好,便上手自己来弄。
元思蓁有些懊恼地垂下手,做出一副乖巧顺心的模样等在一旁, 心里头却不停地在胡思乱想。
“王爷今日要去哪儿啊?可要我跟着?”她拿起边上的玉佩替李淮别在腰间,笑吟吟地问。
“不需跟着我,你做你的事便好。”李淮轻声说道,他扯了扯手腕上的衣袖,心里头只想着一会儿的安排,也没多说几句,便离开了卧房。
元思蓁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人走后她身上的压力小了不少,可却忍不住在回忆他方才对自己的态度,与之前对比究竟有没有什么不同呢?
她的心情十分复杂,若李淮没有任何的疑心,那自然是好,可若他真以为自己与花鳞真有一腿,以他的性子,能给她留个全尸吗?
她将目光投向在桌上缓缓转动的莲花灯,细数着灯面上的图案,因着皇陵僵尸的缘故,原本有一面空着的灯面,也已画上了一小半,离着功德圆满近了许多。
元思蓁心情复杂地摸了摸灯面,不由思索若是现在溜之大吉,她还需多久才能积满功德?
可这个念头刚冒了出来,便被她压了下去,好不容易在李淮身边待了这么久,现在跑她亏的很,无论如何,也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直觉告诉她,在武昌城中定能有不得了的收获。
思及此,元思蓁随意收拾了一番,便又出了官驿,继续在城中搜寻线索。
她从医馆行到岑府,还顺着昨日赵娘子魂魄带的路走了好几回,只不过仍是没有什么收获,等她又转回岑府之时,刚巧见岑夫人带着几个小丫头神采奕奕地出了门。
自那日在宴席上的匆匆一面,元思蓁再没有机会见到岑夫人,此时便装作逛街的路人,远远跟在了后边。
那岑夫人今日倒是有些兴致,坊市中的大小金银铺子都被她逛了一遍,可却都只停留在看,并没有花出去一分一毫。
元思蓁跟着她上了金铺雅间,寻了个机会坐到她不远处,手上把玩着掌柜奉上的玉器,眼神却一直停留在岑夫人身上。
她之前的感觉并没有出错,岑夫人周身的气息没有丝毫妖异之处,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人,只是那容光焕发的神采与赵娘子的死气沉沉形成鲜明的对比,倒真像是换了命一般。
“夫人怎么只瞧不买?”岑夫人边上的小丫鬟拿着串珠饰问道。
岑夫人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如今城外水患,那么多百姓受苦,我身为太守夫人,哪里还能这般挥霍,只恨不得将自己的银钱都捐了出去。”
小丫鬟轻笑一声:“夫人是菩萨心肠,可如今水患之灾已去了大半,倒不用这般节省,太守见了,也会心疼。”
“你不懂。”岑夫人有些惆怅地摇了摇头。
“夫人难不成是想......”小丫鬟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说:“也对,可不能让那小贱人赢去了名声!”
岑夫人听了却怒喝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我岂是为了个虚名做这些事,赵娘子在医馆帮忙累出了病,如今人没了,怎么还能在背后这样说!”
“奴婢知错了。”小丫鬟连忙道歉,“奴婢只是想起以前她怎么骑到夫人头上来,心里头来气罢了。”
岑夫人叹了一口气,“那也是以前的事了,我与夫君本就不怎么......”她话头顿了顿,又说:“人都死了,莫要再说了。”
说罢,岑夫人像是再没了闲逛的心情,带着丫鬟出了金铺,直接回了岑府。
元思蓁琢磨她方才的那番话,难不成还真像小雀儿说的那样,岑太守与岑夫人之前确实相看两厌?那为何如今瞧着,却又伉俪情深?
她原本猜测,岑太守为了救岑夫人性命才用了夺命的法子,若两人的情谊并没有这般深厚,那究竟会是出于什么样的缘由,让赵娘子为岑夫人续命,又或是,这根本不是岑太守所为?
回到官驿后,元思蓁偷偷摸摸地去寻花鳞,她生怕被别人再瞧见,干脆就没有走正门,而是钻到了后院的树丛中,扒开窗户的缝隙看了一眼,确定里头只有花鳞后,才敢翻身进去。
花鳞早就知道是她在外边,头也不抬一下,只盯着眼前的药炉煽火。
“你对城中的布局可有什么头绪?”元思蓁开门见山地问。
“没有。”花鳞简短地答道,她对比了许多阵法图,都没有找到相似之处。
元思蓁也与她蹲到了一块,帮着往药炉里送柴火,因着久久没有进展,两人都有些低落,一时都不再说什么,只看着旺盛的炉火沉默。
“砰。”一声闷响从炉中发出,一缕黑烟从炉子缝隙里飘了出来。
元思蓁连忙捂住口鼻,问花鳞道:“你这药炉要炸了?”
花鳞不慌不忙地在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往药炉上泼去,炉火瞬间被熄灭,黑烟也不再冒出来。
“应该是堵了。”花鳞熟练地将药炉底下打开,用一根铁棍往里戳,“柳太医不舍得带新炉子来,便拿了这个快要报废的玩意儿。”
“想必柳太医就是看中你炼丹的手艺,才带你来武昌的吧?”元思蓁看着一眼花鳞,随意问道
花鳞见在底下捅了许久也没东西掉出来,又开始倒腾起上边的出气口,“算是吧,你把药炉腹上的盖子打开,小心烫。”
元思蓁照着她说的做,方才泼上去的水还未滴完,顺着炉外壁不停往下流,她打开盖子时,水珠滴进炉内,化成白色的水汽。
“里头的药丸不能要了吧,黑烟都倒灌进炉里了。”元思蓁顺着出丹口,手指一路往上指,直到花鳞在捅的烟囱。
“是不能要了。”花鳞看了眼炉腹内的情况,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怎么了?”元思蓁看着她愣住的表情问道。
花鳞一向没什么喜怒的脸上却凝重了起来,她将铁棍从烟囱中抽了出来,指着烟囱道:“这是黄鹤楼。”
这没来由的一句话,听得元思蓁有些懵,“黄鹤楼?”
“这是出城的大道。”花鳞手中的铁棍顺着烟囱往下滑,又指着弯曲的出气管说:“这是城中那条绕了个弯的中轴大街。”
元思蓁心中一震,瞬间明白了花鳞的意思,从黄鹤楼顶上俯瞰武昌城,确实与这药炉的构造极其相似。难不成她们一开始就想岔了道,幕后之人并不是用武昌城摆什么阵法,而是直接将城池做成了一个药炉?
她凭着脑海中的记忆,连忙寻找起医馆与岑府的位置。
花鳞也从怀中掏出昨夜画下的图纸,仔细对照着说:“这炉子太过普通,进材口、凝丹口、添石口的位置不一定对得上,但是相互连接的顺序却不会大变,若是没有猜错......”
她手指顺着图纸上的道路不停来回,直到停在了医馆的位置,“这儿便是进材口。”
元思蓁按着这思路看图,不由大惊,如此,图上可不止一个进材口,数起来足有十七八个,她沉声道:“都是安置灾民的地儿。”
“那凝丹口......”她手指又指向岑府的位置,问花鳞道:“可是这儿?”
花鳞皱眉点了点头,复又摇头,沉思半晌才说:“不止岑府。”
因着常年炼丹的缘故,花鳞对各式各样的药炉极其熟悉,多个内炉的样式她也曾用过,只是像武昌城这样复杂的构造,倒是头一回见,“若我没猜错,还有这一处。”
元思蓁看着她指向黄鹤楼,有些不解地问:“可是这儿不是烟囱吗?”
“有一种丹炉,凝丹口正是在烟囱边上,所炼制的丹药,就是要用烟霾熏制。”花鳞淡淡说道。
“若是如此,便对上了,一个凝丹口出生气,是岑府,一个凝丹口出死气,是黄鹤楼。”元思蓁将这些日子寻到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分析道。
炉上滴落的水珠在地上汇成一滩,流到了元思蓁脚边,她微微挪了挪位置后,看着水流若有所思道:“这炼丹的法子,该不会是水凝法?”
花鳞点了点头,“图上没有炉火的位置,而城外又绕着几条水势大涨的江流,想必就是水凝法。”
两人看着这小小的丹炉,都没有想到布局之人将一座城池建成丹炉,借用水灾炼化活人与僵尸,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布局,不禁令人背后发凉。
元思蓁极其恼怒,恨不得马上毁了这吃人的歹毒法子,她看着眼前的香炉,语气不虞地问:“若是把烟囱给堵了,这炉子是不是就废了?”
花鳞皱眉想了想,“虽是如此,可死气倒灌,怕会危机城中百姓。倒不如,去将汇聚死气的内炉先给砸了,再堵烟囱。”
“走。”元思蓁哪里还愿再等,起身就拉着花鳞一道往外跑去。
第91章 山野精怪 虽是正午,可城外却阴沉……
虽是正午, 可城外却阴沉沉的,江风将路边的杨柳吹得沙沙作响,似又有大雨将至。这些日子虽加紧了修缮堤坝, 可江面又有要涨起来的趋势,现今最怕的, 便是再来一场大雨。
城外的人见变了天, 都匆匆忙忙往回赶, 入城的大道上只有两个还在逆行的人, 便是元思蓁与花鳞。
她们一路小跑着,一刻也不敢耽搁地上了蛇山。江风将衣袍吹得乱飘,元思蓁要用手挡住脸, 才能睁开眼去看黄鹤楼。
“这内炉会在何处?”昨夜她与花鳞在此,已从头到尾探查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花鳞扬起折扇摇了摇, 回头看了一眼武昌城的方向, 沉声道:“聚生气的内炉是岑府,凝练出的丹药便是岑夫人, 想必此处也定有一颗‘丹药’。”
“应该不会是人。”元思蓁想了想接道:“活人是受不住如此浓重的死气。”
她静心凝神,感受了一下四周的气息, 才看着脚下继续说:“不是妖,就是死人。”
花鳞闻言立刻蹲下身趴在了石阶上,把耳朵紧紧贴在地面,嘴中念念有词, 仔细去听地下的声响。
这听地音的神通是师父的一手绝活, 能辨地下的魑魅魍魉,甚至能听到地府小鬼的哭嚎声,听闻有更厉害的道士, 还能从判官落笔的声音知道投胎之人的去处。
此法精妙绝伦,需要的道行又深,他们师兄妹三人都只学了些皮毛,不过此时用来探查地下的异响倒也不难。
“如何?”元思蓁见花鳞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忍不住问。
花鳞这才立起身子,拍了拍脸颊的灰尘,简短地说:“有鬼哭。”
元思蓁心中了然,内炉不在黄鹤楼之上,便只能是在黄鹤楼的脚下。而她与花鳞不会遁地,现下只能先将地下的鬼怪引出来,一看究竟。
正午虽是阳气最旺之时,可此时阴云密布,倒可以尝试布下聚阴阵。她朝边上看了一圈,想寻找合适的阵眼,却听花鳞道:“何须找别的阵眼,用你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