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比二皇子先出生,生来体弱。好在宫里什么都不缺,昭儿后来倒是比别人长得都要敦实,就是太胖了些。
她从未争过宠,也早已过了争宠的年纪。这样重要的日子,陛下不歇在她这里她也没什么难过的。
“想不到常嫔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在陛下心中倒是颇有分量。”
“她再受宠位分也提不上去。”芝华道。
“也是。”端妃面露嘲笑,“她也就是运气好,偷偷给陛下传过一句话,让陛下那次免受先帝责罚。不过是尽了当奴才的本分,偏生陛下重情。当年先帝独宠赵氏,那才叫真正的宠爱。可谓是万千富贵集一身,姹紫嫣红无人比。世人都骂她奸妃误国,却不知有多少女子羡慕她的盛宠。”
“只可惜再是受宠,到头来也不过是浮华一梦。男人的宠爱靠不住,女人能靠的唯有自己的儿子。母凭子贵的荣华,谁也夺不走。昭儿若是知事些,本宫也不至于如此烦心。”
“娘娘,奴婢听人说大皇子和四皇子处得不错。”
不过四皇子也不是什么能成气候的人。
端妃冷了脸,“他都十四岁了,还只知道吃和玩。和一个八岁的孩子都能玩到一起,本宫对他真是太失望了。他虽为长,却无长皇子的风范。陛下的脸色你也看到了,本宫当时险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殿下是爱玩了些,等懂事些就好了。”
“懂事?谁等他?这兴宁宫人吃人,他不懂事自有人比他懂事,没有人会等他。他若不如人,只能是人下人。你看人家二皇子,陛下当着百官的面称赞他,那些人怕是心中都有数。如果昭儿能争气些,晖儿就不用这么辛苦。那孩子日日苦读,本宫瞧着最近都清减了。”
李昭神色黯然,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芝华在细细说起三皇子最近的饮食起居,端妃又仔细叮嘱一遍。
“大公主这几天在做什么?”端妃又问。
“奴婢听说大公主今天出了宫,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那也是个蠢的。”端妃冷笑,“不过蠢有蠢的好处,由着她去对付赵氏的那个女儿,迟早会触怒陛下。本宫的长子只知吃喝没有心机,她又是那么一个娇蛮任性的性子,皇后只会以为本宫连两个孩子都约束不好,必不会太过提防本宫。本宫手里有两枚棋子,正好用来和他们纠缠。想当年,那皇位还不是落到不占长不占嫡的陛下手中,本宫的晖儿也是三皇子。”
窗户外,李昭震惊到呆滞。
原来小美人是那个赵贵妃的女儿,怪不得……
原来他在母妃心中是一枚棋子,大皇姐也是。他还以为母妃嫌他笨,却是真心疼爱大皇姐的。不成想在母妃心中,他和大皇姐都是棋子。
他失魂落魄地悄然离开,走到光亮之处时白胖的脸上又恢复成以往的嬉皮笑脸。他在殿门外徘徊,犹豫要不要进去。
“母妃肯定歇下了,我还是别打扰的好。”
说完这句话,他才走。
回到皇子所,三皇子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老三,是个有福的。”
他感叹着,望了望天。
李晔揉着眼睛从另一边出来,“大皇兄,你怎么才回来?”
“…你小孩子知道什么。”李昭过去,摸着李晔的头,“还是小孩子好啊,我真想永远当个小孩子,那样该多好。”
李晔打了一个哈欠,“我不想永远当小孩子,我想快点长大。”
“大皇兄告诉你,长大一点都不好。你会发现这兴宁宫不是你的家,它不过是很多人住在一起的大院子。”
“皇宫本来就不是家,民间才称之为家。”李晔认真纠正,“反正我想长大,长大了我就能保护我想保护你的人。”
李昭愣了一下,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要保护的人。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小美人哪小美人,你为什么会是……
他这厢惆怅着,苏宓却是一夜香甜。
一觉天明,醒来未见司马延。她这次比上回自了许多,由着红岭侍候她穿衣。不是她原本的衣服,而是一身白色的衣裙。
“表姑娘的衣服稍有脏污,奴婢拿去浆洗了。这身衣服是郡主以前的旧衣,表姑娘先将就着穿。”
司马延的旧衣,怎么会是将就。
苏宓敢打赌这身衣服绝对没有下水超过三次,看着就像新的一样。款式繁复却不累赘,是司马延一惯的穿衣风格。
衣服上了她的身,大小很是合适。
红岭垂着眸,没有与镜中的她对视,“表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郡主的床太舒服了,我一沾床就睡着了。”
这一觉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睡得最香的一次,主要是那床太舒服了,不是小院的木板硬床能比的。
正梳头时,司马延进来了。
相似的款式,同样的颜色。苏宓看看对方,恍然觉得这是情侣款。不,不是情侣款,是闺蜜款。
司马延看着镜子里的少女,白衣衬得她越发娇弱可怜,端地是楚楚动人。
红岭手在抖,险些簪歪了珠花。
苏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太敢认。“这是我吗?”
淡妆相宜,珠钗点缀。明明不是浓艳的装扮,却像是素白之上的点睛之笔,瞬间有了不一样的风景。
“表姑娘天生丽质,之前太素了些。”红岭道。
司马延眸色幽深,“这些东西平日里我也不太用,都给你了。”
苏宓睁大眼,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一看就是好东西。还有那满匣子的珠花钗簪,哪一样都不是凡品。郡主就这么送给自己了?
“郡主,我…这也太多了。”
“放在我这里无用,我瞧着碍事。你若不要,我便让人丢了去。”
丢了?
这也太浪费了。
“郡主,那我就拿了。日后你还用得上,我就给你送回来。”
红岭暗道,她家主子怕是永远用不上这些东西。
等到两人出去的时候,几乎差不多的穿着让所有人惊呆了。他们看看司马延,又看看苏宓,皆是心道这位表姑娘算是真正入了郡主的眼。
听说素月不过是对表姑娘有些不敬,便被连夜送到庄子上。以后谁也不敢再小瞧这位表姑娘,不敢再有半分怠慢。
不多时,忠亲王妃派人来请司马延,司马延吩咐几句后离开。
司马延一走,苏宓也没在鹤园多待。一夜未归,她知道肯定有人给嬷嬷送过信,但她还是怕嬷嬷会担心。
秦嬷嬷的反应很奇怪,看着她久久不敢上前。
这样精心打扮过的姑娘,长得更像娘娘了。
“姑娘,你昨夜真的和郡主出府了?”
“是,郡主带我去看花灯。”
“太好了,太好了。”秦嬷嬷擦着眼泪,“老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苏宓以为她是在为自己高兴,“嬷嬷,我说过我们会越来越好的。郡主还留我在她那里过夜,她真的把我当成了朋友。你看这些东西,都是郡主给我的,”
“姑娘。”秦嬷嬷脸色突然郑重,那双红肿褪去后皮肤松弛泛紫的手摸着她的脸,“你长大了,嬷嬷还怕等不到这一天。”
“嬷嬷,你会长命百岁的。”
“老奴不要长命百岁,只盼着姑娘以后一世安稳。”她咳嗽起来,情绪有些激动。
苏宓赶紧扶她坐下。
她拉着苏宓,“姑娘,你听嬷嬷说。你娘生前有话留给你。”
第35章 现世
苏宓愣了一下, 看向秦嬷嬷。
秦嬷嬷爱怜地抚摸着苏宓的发,十五年了,明明过得那么艰难, 一日一日都像是掰着手指过来, 一转眼的功夫却又觉得岁月太过匆匆,不知不觉过去这么多年。
原以为要等姑娘嫁人离府, 有些话才能说出来。
“娘娘不喜与人争,不喜与人抢。她从不理世人骂名,也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先帝病倒之后,她隐约有预感自己会陪葬。那时起, 她便对身边人一一做了安排。老奴是罪奴哪也去不了,老奴也放心不下娘娘。”
她看得出来那时的娘娘很是愧疚,成宿成宿睡不着。娘娘那么善良的人,生怕会连累自己的身边人。
他们这些奴才生死本就在别人手中, 也只有娘娘会在乎他们。她一个罪奴之身, 要不是娘娘搭救尸骨早就寒了。她感念娘娘的再生之恩,死活不肯离开。
先帝遗诏宣读之时, 娘娘是笑着接过诏书的。她知道娘娘早就猜到那个结果,所以才会提早做了安排。
不想诏书一接, 娘娘磕头谢恩时突然晕倒在地,接着被诊出有了身孕。娘娘醒来之后得知自己有孕,那个错愕的表情她到现在都记得。
这个孩子是娘娘始料未及的。
“娘娘心思细腻, 若早知自己有孕定然有其它的安排。天意弄人, 偏偏是在先帝下了遗诏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
诏书已下,陛下不可能违背先帝的旨意。
再者世人对娘娘误会颇多,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不仅世人容不下,就连陛下自己也容不下。
最后是忠亲王妃求的亲, 说是孩子无辜。
娘娘被秘密送出宫时,身边只有她一人。她那时特别庆幸,庆幸自己是罪奴之身,否则谁来陪着娘娘。
京郊秘庄,看守森严。
纵然娘娘有七窍玲珑心,也无计可施。
她不止一次看着娘娘独自发呆,神情似悲似喜。她和娘娘都知道,产子之日便是生离死别之时。
娘娘似有千言万语,偏生越来越沉默。
有好几次娘娘自言自语,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娘娘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比谁都知道娘娘的心情,因为这个孩子陛下容不下,生下来之后也不可能享有公主的尊荣。得知姑娘以后会养在忠亲王府时,娘娘似乎松了一口气。
忠亲王夫妇名望高,算得上是善心之人。
姑娘养在王府,性命总该是无忧的。她做了最坏的打算,也知道往后不可能风平浪静,更不可能锦衣玉食。
她就是没有算到,那些人竟然这么容不下姑娘。
娘娘预料的没错,这些年果然无比艰难。
“娘娘说,姑娘若有朝一日能自由出入王府,这些话老奴才能告诉姑娘。”
若无自由之身,一切皆是枉然。
苏宓想到原主,心下一片悲哀。
赵贵妃可能算不到自己的女儿会挺不过来,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无奈,无奈到生死都变得静寂无声。
“她说了什么?”
“她让姑娘若能自由出入后,可以去找一个人,到时候姑娘是想留在京中还是想离开都由姑娘定夺。”
“她让我找谁?”
“你要找的那人名叫点心张,是城南一家点心铺子的老板。无信物无手信,唯有一句话。旧年灯烛疏影,来日明月他乡。姑娘你可记住了,你千万要记好了…咳…”
“嬷嬷,我记下了。”泪珠从苏宓的眼中滑落。
秦嬷嬷浑身一松,仿佛完成了此生最重要的托付。“太好了,老奴原本以为要等到姑娘嫁人时才能说出来。姑娘,你别怪娘娘。但凡是她能早几天知道有你,老奴相信你便不会受这些年的苦。都是老天捉弄人,娘娘在天有灵应该瞑目了。”
“嬷嬷,你别哭。我不会怪她的,我相信她是一个好母亲。”
秦嬷嬷已经泣不成声,她虽然不知道那些日子娘娘在想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娘娘的悲伤和难过。
那时候娘娘总摸着肚子,目光怜爱又愧疚。
“姑娘,你的名字是娘娘取的。”
苏宓呼吸一紧,”嬷嬷,你说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的?她为何让我姓苏?”
秦嬷嬷轻轻摇头,“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嬷嬷,我娘的娘家人呢?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他们?”
说到赵家人,秦嬷嬷叹了一口气。
赵贵妃是赵家庶女,因着美名远扬差一点被当时的二皇子纳为侧妃。她进宫之后,很快得到先帝的宠爱。
随着她的受宠,赵家人在朝天城着实风光。若不是后来世人传她恃宠干政,迷得先帝不顾君臣情分先是贬了镇国公,后又夺了韩将军的兵权,只怕赵家人越发风头无二。
她的名声一坏,赵家人恨不得和她撇清关系。
后来二皇子谋逆,更是将她推到风口浪尖。自此赵家人绝口不提她,虽碍于先帝龙威未与她断绝关系,但明眼人都知道赵家已不愿认她。
今上登基后,她的嫡兄请旨外放,到如今都未曾归京。
“赵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趋炎附势极为凉薄。娘娘被他们伤透了心,很少说起他们,权当自己是孤女入宫。”
“所以我娘和我一样,一样被困在牢笼之中。”
那个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何尝不是一个华美的牢笼。先帝的宠爱是淬了毒的藤蔓,由不得人有半点反抗。
什么奸妃干涉,什么祸水误国。不过都是先帝自导自演的帝王心术,他防着有臣子功高震主,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收加权力,这才借用被美色所迷的假象达到自己的目的。
当年的太子病逝,二皇子事败身亡,原本被先帝所不喜的三皇子成继大统。苏宓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或者先帝一直中意的储君之人便是三皇子,若不然为何三皇子会养在忠亲王府。
那天家泥潭,不入也罢。
如果她能有机会远离那些人和事,她一定义无反顾。
正院那边,忠亲王妃和司马延已经相对无言足有半个时辰。
偌大的殿中幽香袅袅,光可鉴人的地板一尘不染。忠亲王妃不开口,司马延也不开口,母子二人似乎在比耐心。
最后还是忠亲王妃抵不住,“鹤儿,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