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延之所以这么问,是怕她看到了不该看的,然后在心里笑话。
天地良心,她不可能会笑话司马延。
这样的一个大美有,要颜有颜、要钱有钱、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可惜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郡主,你要不要喝点粥?”
第38章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秦嬷嬷起初不想出门, 耐不过苏宓的软磨硬泡最终同意。
苏宓想到司马延那张冷脸,心下有些惋惜。人生当真没有十全十美,完美如司马延, 也有不如意的事。
司马延肯定不会喝黄芪红豆牛乳粥, 她记得自己问完那句话后对方脸上的表情,像一块产生裂痕的美玉。
她也是多此一举, 司马延想吃什么没有。好在司马延为人正直并未计较她的失礼,当她说出自己的请求后也没有为难她。
她以为司马延最多派青峰陪她们出门,不想是对方亲自陪同。且不说是什么原因,光是这份体面便让秦嬷嬷感激不尽。
秦嬷嬷要去的地方是城西及第巷, 这条巷子早年住着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后来是一些小官们的聚居之地。
巷子口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有一群孩子在玩耍。
秦嬷嬷远远看着,迟迟不敢上前。
四十年了,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回来。
“嬷嬷, 你要找什么人?”苏宓问。
她摇摇头,“老奴就看看。”
找谁呢?
当年秦家受了牵连之罪, 男丁抄斩,女眷发卖。她以罪奴之身充入兴宁宫, 成了一名洗衣宫女。罪奴不得出宫,甚至连最末等的宫女都不如。她以为自己终其一生都会在那水井边,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日子, 或者因为犯错而早早丢了性命。
如果不是娘娘, 她活不到今天,也不可能再回到这里。
时过境迁,及第巷却是依旧。
当年的槐树越发粗壮沧桑,树下的孩童早已是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人认出她, 她也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那些孩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然后又玩闹在一起。
司马延和苏宓都戴了帏帽,一行人默然。
不多时一个老者过来,呼唤着其中一个孩童。那孩童嘴里喊着祖父,欢欢喜喜地跑过去。老者慈眉善目头发花白,他慈爱地牵着孙子的手,不经意地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他的眼睛眯着,眼神应该不是很好。那打量的目光落在秦嬷嬷身上,秦嬷嬷下意识往苏宓身后躲。
等到老者和孙子走远,秦嬷嬷已是泪流满面。
当年的邻家哥哥,看上去应该已经儿孙满堂。记忆中那个温和开朗的少年,再见时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她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家也有意结为亲家。
如果不是飞来横祸,她或许会在这条巷子里成亲生子,成为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他孙儿的祖母。
“嬷嬷,那个人是?”苏宓大约看出端倪。“他是你认识的人吗?你不过去和他说说话吗?”
“不了。”秦嬷嬷擦着眼泪,“没有必要了。”
在所有人心中,她怕是早已不在人世。她有什么可说的,难道说这些年的风霜悲苦,说这些年的挣扎无奈。他知道了不过是徒来一声叹息,替她流几感慨伤怀。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打扰别人平静的生活。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有些人错过了就错过了。
人生匆匆,总有遗憾。就像娘娘说的,活着有时候谁也不为,为的是自己。自己来这世间一遭,酸甜苦辣都与旁人无关。
眼泪像是擦不完,她知道自己失态了。
“姑娘,如果有一天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他。哪怕知道你们不可能会在一起,哪怕你们很快就要分离。你记得要告诉他。”
那时候他腼腆,她害羞。
明知对方都有意,谁也不曾诉之于口。后来深宫苦熬多年,她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曾经告诉过他,她对他有意,是不是会少了许多遗憾。
如果娘娘还在,也会这么叮嘱姑娘。
“嬷嬷,我记下了。”苏宓扶着她,对司马延道:“今日多谢郡主,我嬷嬷她年纪大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郡主多担待。”
“无妨。”司马延说。
“老奴多谢郡主。”秦嬷嬷虚靠在苏宓身上,“谢谢郡主让老奴回来一趟,谢谢郡主对我家姑娘的照顾。老奴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当牛做马…”
“秦嬷嬷,你无须如此,苏宓是我表妹。”
秦嬷嬷看上去十分疲倦,回到小院后便睡下了。就连睡着了,她的眉心都是皱着的。那深深的纹路抹不平,是岁月一刀一刀刻上去的。
苏宓轻轻关上门,长长一声叹息。
她从来没有想过嬷嬷原来也曾经有过喜欢的人,一生这么漫长,又是如此的短暂。漫长到埋葬了太多的过往,又短暂到转眼物是人非。
如果她有喜欢的人,她一定会让对方知道。
“郡主,你如果有喜欢的人,你会让那个人知道吗?”她问司马延。
司马延没有离开,一直陪她送秦嬷嬷回来。今日之事,她很感激司马延。有些人和事在艰难的岁月中越发弥足珍贵。
“会。”司马延回答。
这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像司马延这样本质保守的人会爱在心口难开,没想到也有这么感性的一面。
“我也是。”她说。
司马延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杏眼晶亮,“郡主,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我喜欢就可以了,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是很听话、很讨喜的人。”
这是喜欢人吗?还不如养一个小宠物。司马延这性子真是矛盾,一方面思想保守以男子为尊,遵循从一而终的女训。一方面又喜欢听话讨喜的男人,妥妥的大女人思想。
真是怪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司马延问她。
她歪着头,她也不知道。
如果有那么一天她真喜欢上一个男人,那人肯定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男人。
“我喜欢郡主啊。”她笑吟吟地回着。
司马延不自在地别过脸去,眼神无处安放。
红岭和青峰低头,像两根木桩。
苏宓望向屋子,幽幽叹了一口气。
嬷嬷心里肯定很难受,一别多年人至暮年,昔日的感情被岁月掩盖,留下的是无穷无尽的遗憾。
如果可以,谁希望自己的人生有遗憾。
“这世上有那么的不容易,我现在不想什么成亲,也不想找什么如意郎君,我只想多陪陪嬷嬷,别让自己留下遗憾。”
“你有很多遗憾?”司马延问。
她点点头,“算不上遗憾吧,就是有很多想做的事。我想吃遍天下美食,我想走偏山川人间。但是我连王府都没有出过几回,朝天城有那么多的地方我都不知道。我听人说城东多外地人,能听遍燕朝各地方言。城西古树多,还有一株近千年的老杏树。城南吃的最多,没个三五天吃不完。城北的护城河边有个戏班子,天天都能看听戏。”
司马延看着她充满向往的小脸,凤眸一片幽深。
她想看遍朝天城,当然她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便是城南的点心张。她面上单纯浅显,心下却是步步为营。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奇怪,为何她就能笃定司马延会帮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自己看来都有些麻烦的事,司马延却能毫无芥蒂。
人与人之间,或许真有缘分一说。
像她和司马延,明明是性情毫不相同的人,却也能成为朋友。朋友二字,在等级森严的时代何等珍贵。
城东的外乡人确实多,大街小巷充斥着各地方言。有吴侬软语、有豪迈粗矿、还有尖细爽利。她认真地听着,有很多都听出大概的意思。
司马延见她很有兴趣,问她可听得懂。
她懵懂摇头,“听不懂,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不过挺好玩的,原来天下有这么不同的方言。”
做为一个没怎么出过王府的人,她应该听不懂。
城西的那棵千年老杏树他们去看过,正是抽芽之时,自然不是传言中的一树金黄一地尊贵。听人说这棵树是仙树,许愿最灵。
她和司马延都许了愿。
两人相视一眼,有默契地谁也没有说出来。
司马延如此顺着她,王府的马车见天的出门,消息传来传去,她伊然成了众人口中受宠的王府表姑娘。
她越受宠,有人越不痛快。
庆阳宫里的宫人最近日子不好过,李长晴的脾气一日坏过一日,不知砸碎了多少东西。她就想不明白了,以往她也还算是敬重司马延,尊对方为小皇姑。为什么司马延会这么打她的脸,宠着那个贱种。
“端母妃,司马延这么宠着她,是不是故意给我难堪?”
端妃愁容满面,“安和郡主一向性情乖张,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
“我不管,她护着谁都行,但苏宓不行!”李长晴怒气冲冲地拍桌而起,“我要去见父皇,我要问问他,难道他忘记我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晴儿,你千万别去!”端妃哪能拦得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出了门。
她一走,端妃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优雅从容地坐下来。接过芝华递过来的茶水,慢慢地吹散热气,细细地品茗着。
“娘娘,真由着大公主这么闹吗?”
“本宫哪里管得动她,她可是嫡公主。”端妃将这个嫡字,咬得极重。
“万一陛下动怒,那该如何是好?”芝华担心道。
端妃目光微冷,“忠亲王府,也该好好敲打了。”
忠亲王府为陛下所看重,却不能为她所用。别以为她不知道忠亲王的立场,表面看着不关心皇储之事,实则是站在皇后和太子一边。
那把龙椅,自古以来坐上去的有几位是嫡皇子。
陛下庶皇子之身能承继大统,她的晖儿为什么不能?晖儿和陛下同为三皇子,又是几位皇子中长得最似陛下的,简直是上天注定的缘法。
晴儿再怎么闹,陛下念在先皇后的份上也不会怪罪。即便是怪罪了,又何她一个庶母妃有什么关系。
她冷冷一笑,“由着她去,本宫倒要看看这枚棋子能不能尽我所用。”
嫡长女求见,陛下不会不给面子。
李长晴一进去,跪在地上未语先流泪。
皇帝一看,略略皱了皱眉。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过了好大会儿,李长晴没能忍住,哽咽无比,“父皇,儿臣昨夜又梦到母后。母后问儿臣,害她的人可有报应了?儿臣不知如何作答。思及母后之死,愧疚难当,恨不得亲手手刃仇人之女替母报仇。”
李岱眉头更紧,“赵氏已经殉葬。”
“可她的女儿还活着!”李长晴抬头,眼中尽是恨意,“父皇,你明知那个苏宓她是赵氏之女,你为什么要让王府收养她。她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她应该去死!”
“长晴!”李岱厉喝一声,“此事不是你该管的。朕念你自幼失母,对你百般疼爱容忍。但你应当知道,天家最忌同室相残。她是谁生的都好,你且记得她与你一脉相承,同为李家骨肉。”
“父皇,我母后是赵氏害死的!难道你忘了吗?”
“赵氏已死,你还要如何!”
“儿臣…儿臣…”
她要苏宓死!
但李长晴知道,天家最快相残。所以她再是恨不得苏宓去死,也不敢真正伤到苏宓。因为她知道,那是父皇的底线。
可是眼下她顾不了这么多了,那天苏宓出现在忠亲王妃的寿宴上,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了。王府分明就是想让苏宓过明路,以后光明正大地见人。
她不同意,她绝不允许!
“父皇,我母后死得好冤…”
“你母后是朕的发妻,她的死朕也很难过。她死于产后心悸忧思,真算起来与赵氏没有多大关系。”
李长晴恨目望去,龙椅之上的那个人是天下之主,也是她的父亲。他是她母后的丈夫,也是柳氏的丈夫,更是后宫所有妃嫔的男人。
他的女人那么多,母后在他的心里能占多大的位置。所以母后的死他才会如此淡漠,才会这般轻描淡写。
她好恨!
“父皇,我母后难道白死了吗?”
死后丈夫是别人的,荣华是别人的。
她母后什么都没有。
李岱揉着眉心,“长晴,你母后是朕的发妻,朕不会忘了她。史书记载不会忘了她,皇家玉牒会永远记刻她的名字。以往朕容着你纵着你,你做的那些事朕都知道,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她无理取闹?
李长晴悲恨地想,她没了母后,到头来还成了她无理取闹。父皇有那么多女人,往后还有更多的美人在怀。他自是忘记了母后,忘记了他们的夫妻情份。
但她不能忘!
“父皇,难道那个苏宓以后…”
“长晴,你要记住。她如今是王府的表姑娘,她姓苏。以后她也只能是王府的表姑娘,也只能是姓苏!你是大公主,当有皇家公主的风范。往后无事莫要去王府,更不要做出什么有损王家脸面的事。”
李长晴死死咬着唇,良久之后遵旨告退。
她不会罢休的,即使所有人都忘记她母后之死,她也会牢记于心。
苏宓,你给本宫等着!
第39章 如果你是男人
城南是百姓聚居之地, 铺子茶楼林立。
街边的小吃多,燕朝各地的小吃在这里都能找到。大大小小的铺子比比皆是,空气中夹杂着各种各样的香气。
处处都是市井才有的烟火气, 玩闹的孩童你追我赶, 间或传来妇人们家长里短的声音,还有汉子们相互打着招呼闲聊的声音。
点心铺子也多, 大的铺子小的铺子一个接一个,姓张的掌柜也不在少数。苏宓是和司马延一起的,她自是不会主动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