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平日里虽然也会出门,但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她等了半个时辰,秦嬷嬷还是没有回来。这下她有些等不住,准备出去找。
刚出院门,看到一个婆子匆匆朝这边而来。
她认出这是后院杂扫的张婆子,以前见过。
“表姑娘,你嬷嬷在竹林那边摔倒了。”
“我嬷嬷摔了!”她大急,“妈妈,你快我带过去。”
“表姑娘,你别急。”张婆子安慰她,“幸好奴婢打扫的时候恰巧遇上,奴婢已将她安置在一处就近的屋子里。”
“我嬷嬷没事吧?”
“秦嬷嬷性命无碍,奴婢原打算给她请个大夫,她也不许,说是不想麻烦别人。”
这确实是秦嬷嬷的性子。
“张妈妈,我嬷嬷去那里做什么?”苏宓问。
张婆子回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秦嬷嬷一向独来独往不和人打交道。不过她隔三岔五就会寻个无人的地方,烧些纸钱什么的。奴婢瞧着那地上有一堆灰,想来秦嬷嬷又是给谁添香火。”
苏宓心想,嬷嬷的亲人皆已不在,应是给秦家的那些人烧纸,或者是给她的亲娘绕纸。那个地方她有印象,离上回她被卡住的狗洞不太远,平日里鲜少有人会去。
她心中焦急,走得极快。
张婆子紧赶慢赶地跟在后面,眼神有些复杂。
那个屋子在竹林的另一边,看上去废弃许久,应是许久没有人住过。王府太大,闲置的屋子不知有多少,倒是不足为奇。
苏宓推门进去,果然看到秦嬷嬷背对着自己坐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散乱着,躺在地上人事不醒。
“嬷嬷,你怎么了?”
她过去扶起秦嬷嬷,秦嬷嬷的脸上有一块擦伤,鼻息倒是均匀。她心下松了一口气,接着闻到一丝丝古怪的香味。
香味极淡,是秦嬷嬷身上散发出来的。
张婆子过来帮她,“她伤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以后要仔细养着。”
她们才刚把秦嬷嬷扶起,便听到一声极轻的讥笑。
苏宓这才注意到破屋里还有其他人,那是一个穿着很体面的婆子。因着之前一直站在暗处,她没有看到。
这个婆子她也认识,正是王婆子。
王婆子的三白眼像毒蛇一般,“表姑娘,这人的命数都是一早定好了的。非要与天争,到头来只能折损身边人原本的气运,你说是不是?”
张婆子低着头,不敢和王婆子对视。
苏宓心下微沉,嬷嬷不是自己摔倒的!
她慢慢放下秦嬷嬷,将其靠在一旁。然后站起来看向王婆子,面上一片冰冷,眼中是说不尽的蔑视和不屑。
“王妈妈,你说得没错。人皆有命,同命相争确实不明智。我的命也好,我嬷嬷的命也好,自有天意作主。我们与天斗或者顺天而活那是我们的事,与王妈妈何干。说句难听的话,王妈妈一个奴才,身契都捏在主家的手里,你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王妈妈眼珠子一转,三白眼越发恶毒,“表姑娘,你看不起奴婢一个下人也是应该的。但奴婢不过是个传话的人,奉人之命提醒表姑娘一声。表姑娘是可以无事,但你身边的人怕是不能善终。你好自为之!”
张婆子往角落里缩,手足无措。
苏宓突然冷笑一声,然后一把抄起残破的凳子,猛地朝王婆子砸去。王婆子浑浊的三白眼尽是不敢置信,猝不及防受了一记。
既然动了手,苏宓便不会点到为止。
砸到第三下的时候,王婆子抓住凳子。
“表姑娘,你明知道奴婢是谁的人…”
“我知道,你是李长晴的人!”苏宓冷冷地看着她,“我确实斗不过天,但我身为王府表姑娘还对付不了你还一个奴才吗?”
“王府表姑娘?”王婆子很是狼狈,又怒又气。她以前仗着李长晴撑腰没少为难苏宓主仆。那些克扣为难皆是出自她之手,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姑娘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苏宓松开手,王婆子一个不防,连同那残旧的凳子齐齐倒在地上。
这个当口,苏宓已是抄起另一只凳子朝她身上砸去。这次她抵抗无力,额头都被砸破了。鼻血混着额头的血流了一脸,看上去极为恐怖。
张婆子吓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表姑娘会突然发难。
“表姑娘,求求你停手吧。你再砸下去,这事就收不了场了。”
“收不了场就没收了,大家谁也别想落好。”苏宓把凳子往王婆子身上一扔,“我知道你心里看不上我这个表姑娘,你觉得自己身后有倚仗可以随意欺辱于我。但是你别忘了,你是个什么东西!”
王婆子一脸血,瞳孔猛缩。三白眼中不光是恶毒,还有恨意。那种恨意强烈到不加掩饰,脸上的扭曲像是恨不得将苏宓撕碎。
她在王府颇有体面,又有大公主那一层关系,就连王妃身边的许嬷嬷要给她三分脸面。这个表姑娘今日辱她至此,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奴婢确实低贱,可是表姑娘你今日这么做,难道就不怕日后麻烦吗?”
“我的麻烦还少吗?王妈妈有闲心担心我日后有没有麻烦,不如想想今日之事你要如何推卸责任。是我倒要看看大公主会不会给你做主?”
王婆子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扭曲的脸瞬间白了。
“表姑娘,奴婢什么也没有做。奴婢好心好意救了摔倒的秦嬷嬷,你竟然诬陷奴婢,还不由分说打了奴婢,这些张妈妈都可以作证。”
张妈妈嘴张了张,表情为难又害怕。
苏宓道:“明明你是推了我嬷嬷,我这才打你的。我如今在郡主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你说郡主是信你还是信我?大公主再是身份尊贵,也不可能插手臣子的内宅之事,你说对不对?”
王婆子脸更白了,“表姑娘,奴婢什么也没有做,说到哪里奴婢也没有错!”
“王妈妈真可笑,你一个奴才谁愿意听你说。你方才说我斗不过天,你说得没错,但我要收拾你还是比较容易的。我好歹也是王府的表姑娘,我如果事事和你过不去,你觉得你还能在王府待得下去吗?”
这是要鱼死网破!
王婆子惊惧着,以前怎么看不出这个表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如果表姑娘真要针对她,她在王府哪里还能待得下去。
“表姑娘,奴婢不过是个下人,你为难奴婢有什么用?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就算是没有奴婢也有其他人。”
苏宓笑了,笑得极冷,“你说得没错,我把你赶跑了还有其他人。大公主权势大,自是可以再换一个人。没了你王妈妈,还有李妈妈刘妈妈。可是你别忘了,这里是王府。左一个人右一个人,你们当王妃是泥人不成?”
王妃不会因为一个王妈妈和李长晴翻脸,但王妃能容得下李长晴不停往王府塞人,或是继续收买府中的下人吗?
苏宓不再看王婆子,朝张婆子招手。
张婆子战战兢兢地过来,不敢看王婆子,两人将秦嬷嬷扶了出去。
秦嬷嬷没什么大碍,大夫看过不久就醒了过来,她说是自己摔倒的。
“嬷嬷,我打了王妈妈。”
一句话,惊得秦嬷嬷说不出话来。
“姑娘,你说什么?”
“我打了王妈妈。”苏宓一字一字地说,“所以嬷嬷你不用瞒我。”
秦嬷嬷震惊无比,“姑娘,你…你真的打了她?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传出去旁人怎么看你?”
“嬷嬷,我的名声重要吗?”苏宓问。
“姑娘…”秦嬷嬷想说姑娘家的名声何等重要,名声二字可杀人于无形之中。然而思及姑娘的处境,名声还真没有那么重要。“如今一日比一日好,世人都知道王府有个表姑娘。日后你终究要嫁人,哪能不要名声。”
苏宓轻轻摇头,眼神平静,“嬷嬷,名声不重要,别人不会因为我的名声好而善待我,我的名声是好是坏都不紧要。今日我打了王妈妈,我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
“姑娘。”秦嬷嬷又急又心疼,“你是不是知道她是谁的人?你这么做大公主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的姑娘哪,最是一个胆小的孩子。她没想到有一天姑娘会为了她和别人动手。要不是被逼得狠了,要不是那些人欺负人,姑娘怎么会如此。
说到底,还是她没用。
她一个下人,受些苦受些辱也罢了。那个王婆子这么多年来事事为难她,她都忍了。为了姑娘,她不忍也要忍。
谁知她越是忍,那些人越是得寸进尺。她记得王婆子推她之前说的那句话,说是要给姑娘一个警告。
她苦苦哀求对方,对方不为所动。然后她闻到一股迷香味,紧接着失去知觉。
“姑娘,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大公主托她带话,说我斗不过天。如果我敢反抗没有好果子吃。”
“她们怎么能这样…欺负老奴一个下人也就罢了,她怎么敢这么和你说话…姑娘,你…你赶紧去求郡主,郡主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如果真要追究,你就说是老奴和王妈妈不对付,和旁人都无关。”
苏宓按住她,“嬷嬷,郡主那里我知道怎么说。这不是你和王妈妈之间的事,这是我和大公主之间的事。有些事既然躲不过,那我便不躲了。是风是雨还是雷霆,就让它们一起来吧!”
第41章 给你撑腰
一夜过去了, 雷霆风雨没有来,王府出奇的平静。
苏宓以为王妈妈必不会甘休,李长晴那里会很快有所反应。她做足面对一切的准备, 等来的却是司马延。
不过是一日不见, 竟然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有些生怯,有点不太敢上前, 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神。
她心里也很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司马延还是那个司马延,到底哪里让自己觉得不敢面对了。她仔细想了想,可能是那天的梦, 也或者是司马延扮男人太像了。
司马延朝她走近,她心中的奇怪感越来越强烈。
明明对方穿是女装,虽然没有什么首饰环佩,发式也简单清楚, 但毋庸置疑是女子模样, 她怎么就越看越觉得对方像男人。
肯定是那个梦影响了她。
“不认识我了?”司马延的声音低沉。
声音也像,苏宓想。
“怎么会…我又不是傻了, 怎么会不认识郡主。”她讨好地笑,笑得一如既往的单纯无害。
司马延的眼神中有很多情绪, 幽幽暗暗纷杂不明。
春日和煦的阳光温暖,混着青草与花香的气息。世间万物生机勃勃努力生长,一如眼前的少女。
少女有着不染尘世的单纯, 又有着得天独厚的容貌。她是如此的娇弱不堪, 却又有着表里不一的聪慧坚韧。
更令人吃惊的是,她还有张牙舞爪的一面。
她竟然会打人!
“还会打人,不错。”
苏宓茫然地眨着眼睛,暗道司马延这是找她算账, 还是真的在夸她。她知道自己打了王妈妈,间接算是给王府惹了麻烦。
“郡主,我是打人了,我打了王妈妈。但是我不认为自己有错,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恶,她故意把嬷嬷推倒,她还教训我!其实她怎么说我都可以,就是不能动嬷嬷。嬷嬷年纪大了,伤到了骨头,大夫说要仔细将养。”
“所以你就打了她。”
司马延的声音不辨喜怒,王妈妈那一脸的血和狼狈,看上去确实有些吓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王妈妈被一群人打了,谁能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小姑娘打的。
“是,我打了她。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苏宓想活,更想秦嬷嬷好好的。然而她们再是愿意谨小慎微地苟活,无奈还是有人不愿意放过。既然如此,忍到极限为何还要忍,憋屈死了自己又能如何,换来的不过是别人的得寸进尺。
她不是不知道前路艰难,不是不知道或许已有曙光。她也知道当下她不应该与李长晴硬碰,但是她就是忍不了。
司马延看着她,她小脸尽是倔强。
再是柔弱的人,也有自己的底线。
“很好。”
她心下叹息,司马延定然是在说反话。哪里很好了?她打了人,给王府招来了麻烦,郡主肯定生气了。
“郡主,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你在意我的想法吗?”司马延不答反问。
“在意,当然在意。”苏宓急切着,小心翼翼,“我父母都不在了,那些所谓的亲人不认我。在这个世上除了嬷嬷,我最在意的人就是郡主。嬷嬷养我长大,这些年受了多少苦我都知道。我不求别的,只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孝顺她报答她。郡主几次救我,如果没有郡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站在这里。郡主对我而言,不仅仅是恩人那么简单,你还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始终没有落下。“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郡主做朋友,也知道这次打了王妈妈给王府添麻烦了。如果大公主真要处置我,还请郡主把我交出去,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若是回不来,恳请郡主替我照顾我嬷嬷。”
司马延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在她的心中,自己是朋友。
也对,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王婆子是我们王府的下人,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子。”
“郡主,她肯定不承认自己推了我嬷嬷,也肯定说是我诬陷于她。我知道没有人会为我作证,如果郡主为难我可以和她对质。”
王妈妈在后宅颇有人脉,事情的经过那个张婆子一清二楚,但对方应该不太会给她做证。即使张婆子不站在王婆子一边,也会说自己就是传个话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情端看王妃和司马延如何定夺。
司马延冷哼一声,“一个下人,打了也就打了,哪里需要当主子的和她对质,她哪里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