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后之死和赵贵妃脱不了干系,吴家人恨赵贵妃入骨。有苏宓在前面挡着,吴玉清顾不上计较她的事。
苏宓啊苏宓,真以为能正大光明地见人,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吗?
不可能的。
只要大公主在,只要吴国公府还在,那些事情就不可能过去。因为若不是先皇后死得早,吴家女就是后宫之主。如果先皇后还在,膝下也不会只有大公主一个女儿。
母仪天下的女儿,将来帝王的外祖。这两者原本都应该属于吴家,如今却都成了柳家人的荣华,吴家人如何能甘心。
曲婉儿都能料想到日后的风不平浪不静,苏宓焉能想不到。然而再是前路未知巨浪滔天,苏宓更愿意浪尖刀山上走一回,也好过无声无息在王府中自生自灭。
司马延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对她道:“别怕,一切有我。”
“郡主…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也护不住我,你就别管我了。 ”
王府再是位高,也比不上天家。
她知道王爷和王妃都是好人,司马延更是面冷心热之人。如果有那么一天,也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今日见人,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一开始她很犹豫,后来想通了。以前她胆小低调却活得那么艰难,如果有人不想她活在世上,她再是活得像个透明人,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
上天安排了她的命运,她躲不掉。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她知道年长的夫人们应该都会怀疑她的身世,接下来或许会有很多的风波。
世人如何看她,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她怕的是手握生杀大权高高在上的人,那个可以随意决定她生死的帝王。
突然她的手被握住,司马延拉着她往前面走。他步子大,她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走。差不多穿过大半王府,来到府中最高的阁楼。
此阁楼名为摘星楼。
摘星楼果然名不虚传,顶楼风光绝好。可谓是上可揽月摘星,下可俯览人间,当真是个好地方。
俯看王府景致错落,远处是朝天城的繁华市井。往正南方向眺望,是天下最尊贵最神秘的兴宁宫。
司马延指向那里,“你怕他?”
“郡主,我这个身份注定一辈子不属于那个地方,但我却永远也摆脱不了自己的身份和命运。我如今见了人,只怕接下来会有不少的麻烦。”
大公主不会善罢甘休,陛下的心思她也捉摸不透。
“你是我忠亲王府的表姑娘,旁人有什么理由憎恶你。你长在王府足不出户,亦没有与人结过怨。如此低调为人,若还有人不容你,便是与我们王府为敌。”
“郡主…那人可是…”
“那人不会。如果他不容你,当初便不会允你活在这个世上。”
一阵清风吹来,司马延越发飘逸出尘。苏宓一时之间看痴了,险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痴痴地看着,心中震惊感动。
这样的司马延,让她愧疚。
“郡主…我不值得。”
“我觉得值得。”司马延看着她,“相信我。”
“好。”
第37章 你看到了什么?
苏宓这一露面, 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
别看那些世家夫人在王府情绪不显,宴席散后离去后你来我往眉眼官司不断。谁也不挑明,谁也不点破, 却是每个人心中都在猜。
她们猜测苏宓的来历, 怀疑苏宓和赵贵妃的关系。至于忠亲王妃的说辞,她们自是一个字也不会信。
吴国公老夫人喜怒未明, 扶着吴国公夫人的手上了马车。
一辆辆马离去,将王府有个表姑娘的消息带走。随着她们各自到府,自是关起门来各有纠结和猜测。
消息传得快,兴宁宫的主子们更是手眼过人。
不拘是吴国公府、柳家、还是承恩伯府和长平侯府都有消息送进宫。消息传到李长晴的耳中, 她当下摔碎一只前朝的美人瓶。
“你说什么?那个苏宓竟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王妃的寿宴上?”
“回大公主的话,听说是安和郡主亲自陪同的。”
李长晴又一扫袖子,另一只美人瓶应声而碎。
“司马延,她怎么敢这么和本宫作对!”
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 谁也不敢回答她。她脸扭曲着, 极怒的愤怒让她明丽的五官看上去显得有点骇人。
良久,她理了理衣襟。
有眼色的宫女爬过去收拾残局, 有的捡拾碎片有的擦拭地面。
她一拂袖子,昂首含怒出了自己的寝宫。
没走多久, 就到了端妃的宫殿。
端妃一脸忧色,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一听到动静连忙起身,泪水立马在眼眶里打着转, 心疼无比的目光看着李长晴。
“晴儿…你受委屈了。”
李长晴恨道:“司马延好大的胆子, 竟然敢公然与本宫作对!”
“这事怕是不止安和郡主一人的意思。”端妃忧色更甚,“她不可能那么不懂事。我听人说忠亲王妃并没有动怒,显然事先是知情的。”
李长晴不傻,联想到前不久父皇召见苏宓的事, 心中隐约有了猜测。正是因为猜到了,心中越发愤怒。
“端母妃,难道父皇他忘记母后了吗?”
“晴儿…我不过是个妃妾,有些话我说不得。”端妃悲痛着,用帕子按着眼角。
李长晴陷在自己的悲愤中,眼中尽是恨意,“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可怜我母后死得早,白白便宜了别人。”
她说的别人,是指柳皇后。
如果她母后没有死,广安宫里住的就不会是柳氏。
端妃目光微闪,“晴儿,你父皇的事不是你能说的,也不是我能听的。如今那孩子被世人所知,我怕她迟早有一天会进宫。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她休想!”李长晴脸色阴沉,”只要有我在,她别想进宫,更别想恢复身份。当年赵贵妃独宠后宫,害了多少人。如果不是那个贱人设计,我母后怎么会差点滑了胎。”
吴皇后怀李长晴时,陛下还是三皇子。
那时太子刚刚病逝,所有人都以为先帝会立当时的二皇子李高为太子。李高虽不如太子有贤名,却也还有几分声望,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成年十几年膝下无子。
李高比李岱年长十多岁,如果李岱先有了儿子,那便是皇长孙。
世人都知道赵贵妃原本应该是李高的侧妃,是先帝横刀夺爱。所有人都以为赵贵妃对李高旧情难忘,所有人都觉得赵贵妃为难三皇子妃是在帮李高。
吴皇后险些滑胎,受了惊悸,自此以后时常噩梦连连寝食难安。这么忧思于常人尚且不利,何况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好在李岱爱重她,派了不少人护着她。
那一胎千险万难,好几次差点保不住。最后吴皇后早产,生下大公主李长晴。她产中伤了身又心悸太过,还没出月子便香消玉殒了。
直到死,她都是皇子妃。
她死后不到一年,李岱登基。她被追封为淑贤皇后,却从没有当过一天后宫之主。后宫之主是柳氏,柳氏是柳太傅之女。
李长晴恨赵贵妃,也不喜欢柳皇后。前者是害死她母后的人,后者是占了她母后位置的人。在她心里她的母后才是父皇的发妻,她才是父皇唯一嫡出的孩子。
端妃哽咽不止,“我一想到你母后,我心里就难受得紧。我宁愿自己不曾进宫,我也愿意她还活得好好的。”
“端母妃,那些害我母后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那些占了我母后东西的人,我也不会让他们笑到最后。”
端妃抹着眼泪,眼中快速闪过一道精光。
“晴儿,端母妃知道你心中有恨。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又能怎么办?你听端母妃的劝,莫要再去找那个孩子了,免得有人借此大作文章…”
“我还能怕了她不成?她再是贵为皇后,在我母后面前也要行妾礼。一日为妾,终生都得谨记妾室的本分。”
一个妾字,听得端妃绞紧手中的帕子。
“晴儿,那个孩子有王府护着…”
“不过是个臣子,能奈我何!”
李长晴不会罢手,这一点苏宓比谁都清楚。
公开露面之后,这个世界仿佛在苏宓面前打开了一道门。这道门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有数不尽的古风古韵。
春风送暖,朝天城处处生机勃勃。王府里也是一片生机盎然,处处绿意茵茵,还有迫不及待争春的花。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秦嬷嬷的身体看上去好了许多。随着苏宓的冒头,主仆二人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
白昼开始变长,苏宓常常扶着秦嬷嬷出去晒太阳。太阳光下,秦嬷嬷头上的银丝越发显眼,脸上的皱纹看上去更加深刻。
每当看到这张脸,苏宓都想哭。
“嬷嬷,你想出府看看吗?”
秦嬷嬷昏老的眼中似乎有光亮,很快又黯淡如常,“嬷嬷这把年纪不爱热闹。”
多年前,她也曾望着兴宁宫的高墙,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出宫。后来她不想了,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念头连想都是一种奢望。
再后来,她跟着娘娘连夜出宫。世间的繁华她没有见过,她看见的只有另一道守卫森严的高墙。
这王府,也是如此。
她这辈子,注定与外面无缘。
苏宓看似一脸天真,“嬷嬷,外面可好玩了。我上回和郡主去看花灯,街上好热闹,人特别多。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嬷嬷和我一起就好了。”
秦嬷嬷动容不已,“姑娘,外面确实热闹。嬷嬷年纪大了,不喜欢凑热闹。只要我家姑娘玩得开心,嬷嬷也跟着高兴。”
“不行。”苏宓撒着娇,“我想要嬷嬷陪我一起。”
秦嬷嬷不想哭,现在日子这么好过了,她不想晦气。但是她忍不住,她先是碰到娘娘那样的好主子,后又养大了姑娘这么好的孩子,她这一辈没有白活。
罪奴一生,能有这样的福气她知足了。
苏宓像是怕她不同意,嘴里说着明天就要带她出门,人却是跑出去好远。
“姑娘,你回来,你去哪?”
“嬷嬷,我去求郡主,我很快就回来。”
“这孩子…”
秦嬷嬷呢喃着,已经泪流满面。
苏宓像一阵风,气喘吁吁地跑到鹤园。
现如今,她可是鹤园的红人。院子外面守着的人不敢拦她,她不能通传便能进去。远远看到青峰守在殿门外,不一会儿有个丫头过来说了什么,然后青峰便离开了。
她左看右看,没有看到红岭。
想了想自己换了鞋套进殿,她知道司马延肯定在里面。
屏风后无人。
“郡主,郡主,你在吗?”
大着胆子往内室看了看,也没有人。
奇怪,司马延难道不在吗?
突然她好像听到水声,好像是从左边那个大屏风后面传来的,“郡主,你在不在?你是不是在沐浴?”
“嗯。”极淡极低的声音。
“要不要我给你搓背?”她一步步走近。
“不用,别过来!”
“哦。”
她乖乖往后退,心道司马延还真没有郡主的架子,洗澡这样的事都是亲历亲为,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屏风遮得严严实实,她什么也看不到。屏风上搭着衣服,一水的白。白的里衣、白的亵裤、白的内衫、白的外衫。
不会连肚兜也是白的吧?白色的肚兜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绣花?她看来看去也没有找到肚兜的踪影,想着许是压在别的衣服下面看不见。
“郡主,要不要我帮你拿衣服?”
“不用!”
不要人搓背,也不用人拿衣服,这样的主子真好。
她心想着,便看到红岭急匆匆地跑进来,满脸的焦急。一看到她离屏风还远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表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郡主沐浴不喜外人打扰,你还是到外面去等吧。”
“也好。”
苏宓暗道她也有这样的习惯,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在场。她以为世家贵女都习惯被人侍候,想不到司马延和她一样。
怪不得她们能成为好朋友。
红岭将她带到偏殿,很快端来一碗黄芪红豆牛乳粥。
“郡主吩咐过,以后表姑娘过来,不能少了这粥。”
“郡主对我真好。”苏宓闻着牛乳粥的香气,笑得一脸无害。纵然她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身材,也并不是非要追求前后有致。但能被人记在心上这么关心,她心里很是受用。
红岭叹气,刚才真是差点吓死她了。不过一错眼的功夫,表姑娘就进去了。好在她赶到及时,否则…
苏宓不知她心中所想,沉浸在粥的清甜中。
这粥虽有药味,但却不苦。有牛乳的香气,还有恰到好处的甜,很是合她的口味。
正埋头喝粥之时,突然闻到一股冷香。
抬头一看,司马延不知何时进来。
还未干的墨发散着,有几绺垂在额前。水气氤氲过后的脸,是从未有过的润泽如玉。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唇红齿白极尽雅致。那双凤眸深不可测,幽暗一如寒潭古井。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有着让人忽略性别的美。这美似高山云雾不可触,又似天边明月不可及。仅是这般看着,竟像那云雾入了心,又像那明月入了眼。
真是太好看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通、通。”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跳,悸动不知为何。
百般痴迷中,她的目光落在司马延的身上,尤其是那不同于别人的一马平川。暗道这么平,不穿肚兜也没事。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司马延目光暗了暗。
“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苏宓摆着手,她好像突然明白司马延为什么不喜欢别人侍候的原因,肯定是因为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