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也不怎么整齐。身体微微佝偻着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满眼都是惊惧。看到这样的她,李昭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皇弟,你来的正好。你赶紧带我回宫,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父皇。忠亲王府可能要反,他们竟然敢对我不敬。”
李昭目露同情,“皇姐,京中一切如常,没有人要反。”
“没有人要反,那姓苏的贱人对本宫做的事父皇知道吗?”
李昭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变了脸色,慢慢扭曲,“父皇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
“皇姐,这样的事情不是你以前做过的吗?苏姑娘不过是把你对她做过的事情对你做了一遍,你让我如何救你?”
“那是她应该承受的,母债女还,本宫没有做错!”李长晴像是想到了什么,“我明白了,原来大皇弟你想当太子。你是不是拉拢了忠亲王府,让他们帮你夺得皇位。我告诉你,你这样的蠢货就是有皇位也坐不稳。你以为忠亲王府选择你,你别做梦了,他们支持的是二皇弟,是柳皇后!”
“我知道啊,我又没想过当皇帝。”李昭自嘲一笑,“皇姐,你总觉得别人都蠢。我是不聪明,但我觉得你更蠢。”
“你说什么?”李长晴要扑过来打他,却被几个宫女给拉住了,“你们这些死奴才,还不快放开本宫。”
李昭的目光越发同情,同时又有些嫌弃。
纵然父皇不喜欢他,他依然视父皇为世上最尊贵的男人。他心中最崇高的男人,竟然被一个女人背叛。
“皇姐,你不要闹了。苏姑娘不会再来了,你好自为之。”
李昭的话就让李长晴彻底傻眼。什么叫她不要再闹,什么叫她好自为之。不好的预感让她前所未有的不安,她一把抓住李昭。
“大皇弟,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从一开始你就苏宓对我做的事,你还知道她不会再来了。我才是你的皇姐,她不过是一个贱种,你为什么站在她一边!”
“皇姐,她是我们李家人。”
“我是你皇姐!”
李昭看着她,目光既厌恶又同情,“吴国公主动请旨降爵,国公府如今不过是个二等侯府。杨伯爷也死了,我母妃也被送出宫。这一切的一切,你还猜不出是为什么吗?”
她慢慢松开他,“国公府成了侯府,杨伯爷死了……为什么?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皇姐,你慢慢想。”
李昭说着转身离开,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隔壁。他知道隔壁的人肯定听到他说的话,他也希望母妃能好自为之。
他出了别苑,看到了苏宓和司马延。
“是不是觉得我做得很过分?”苏宓问,她是指自己对李长晴做的一切。
“怎么会,她看上去确实很可怜的,但这些你都曾经经历过。是她过分在前,你不过是还给了她。”
何况真论起来,苏宓才是他的亲人,李长晴并不是。
苏宓微微一笑,“大皇子,你真是一个好人。”
熟悉的话,让李昭一下子想到他们初遇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她和现在似乎没什么区别,却又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苏姑娘,你以后真的不会再找她了?”他问。虽然李长晴不是他真正的皇姐,但他们姐弟多年,他不可能完全无情。
“她对我做的事,我都还给了她。她以后如何,都和我无关。”
李长晴以前对那个苏宓做过的事,她都做了一遍。她相信那个苏宓若能有知,应该能瞑目了。李长晴以后的事,她不会再关心。她相信陛下自有安排,并不需要她亲自动手赶尽杀绝。
“苏姑娘,谢谢。”
李昭落魄地走了,看身形瘦了不少,伊然有了几分玉树临风的贵气。这段日子以来,他可能成长了不少。有时候成长意味着痛苦,想来这些天,他的内心也很是煎熬。
她轻叹一声,“我记得他以前叫我小美人…真的好怀念。”
他现在叫她苏姑娘,这个称呼倒是合适。
他们初见时,他明明是来势汹汹找她麻烦的,却被她三言两语打消了念头,还成为一对吃货朋友。
“大皇子的性子,极好。”司马延说。
他的意思她听明白了,如果大皇子是一个有上进心且十分好强的皇子,恐怕柳皇后和太子都不可能容得下他。
这世间之事,从来都是福祸两相依。正因为他胸无大志,又整天只知道吃吃喝喝,所以这些年才会平安无事。
“我觉得你才是最好的。”她说:“我以前叫你郡主,你是不是也很怀念?”
司马延闻言,如玉般的脸顿时黑了。
第70章 我看你往哪里跑。
“我并非有意瞒你。”他说。
他从小被当成姑娘养, 世人皆知王府有郡主,谁也不知身为王府独女的安和郡主竟是男儿身。个中缘由,如今人人知道。
不过是父母对独子爱之深, 无所不用其极。苏宓是羡慕他的, 羡慕他有父母的疼爱、羡慕他锦衣玉食太过顺遂的人生。
“司马延,我想你前世一定是个大善人。”
司马望着她, “我觉得也是。”
她笑起来,觉得他很听话的样子。
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忙着对付李长晴。无论她要什么,司马延都会为她准备, 从不会多问一句。
那些狼啊虎啊蛇啊,都是他弄来的。她在想自己以前到底做过什么好事,要不然怎么会遇到他。
“我想前世你这个大善人一定救过很多人,你灾年施粥怜悯弱小, 人人都夸你是活菩萨。那你猜, 我上辈子是什么人?”
“你上辈子自然是我的夫人。”他说。
“你错了。”她眼神微黯,“我上辈子没有成亲, 我上辈子…”
他看过来,她笑了一下。她上辈子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过着普通的日子,有着普通人的悲苦。所以老天是看不下去了,才把她送到这里吧。
凭心而论, 她穿过来之后的日子还过得去, 到如今伊然成了很多人羡慕的对象。那些人羡慕她一介孤女能成为亲王府未来的儿媳,羡慕她命好。
他还在看她,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她杏眼弯弯,“司马延, 想不到你也会信这样的话。什么上辈子下辈子的,人活着其实只有这一辈子。我们这辈子都要活明白了,不要辜负生命。我和老天许过愿的,你这辈子一定会长命百岁。”
他凤眸微垂,“我也向老天许过愿,你也会长命百岁,我们会一起到底。”
方才他明明感觉她有话要说,她为什么又不往下说了。她那样惆怅的语气仿佛真的有过上辈子,且记忆深刻。
两人走远了,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叫声是从别苑传来的,凄厉中夹杂着癫狂,是李长晴的声音。
李长晴想明白了李昭说的话,她已经状若疯癫。
如果说以前她还心存希望的话,此时已然全是绝望。她终于明白苏宓那句话的意思,没有人会救她。
没有人!
难怪父皇把她送出宫,难怪苏宓敢这么对她,难道司马延会帮着苏宓,原来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她不是李家的血脉。
所以杨伯爷死了,吴国公府败落了。
没有人救她,她被抛弃了,就像当初的苏宓。
“哈哈哈……”她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癫狂无比。“胡说,胡说!他们都在胡说!我是大公主,我是燕朝唯一的嫡公主!”
她不停地喊,不停是叫,仿佛只有一遍遍地说清自己的身份,她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当朝公主。然而一个个装死的宫人,以及这牢笼似的别苑却打破了她所有的侥幸。
“为什么?母后,你告诉儿臣这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吴皇后已经死去多年。知道内情的端妃继续装死,即使得知杨伯爷死了也不能表现出半点异样。
走远的苏宓对司马延道:“她应该是知道了,大皇子是个善心人。”
但她不是善心人,她压根没有打算这么早让李长晴知道。煎熬得越久,猜疑得越久,最后的绝望才更痛苦。李长晴带给原主的痛苦,她得让对方尝一尝。
天气是如此之好,蓝天如洗,白云悠悠,这是原主从不曾欣赏过的风景。此后余生,她们会一起活在这个世上。
王府的庄子位置之好,是绝佳的避暑之地。
她了却这桩心事,准备在庄子上好好住几天。庄子前面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干净可见卵石。溪边水草碧绿,偶尔还能看到几只小鱼游来游去。
举目望去,是青山如翠。四野是乡间陌路,一条条一道道纵横交错。小道汇集之处,是一条大道。
大道一直延伸至远方,不知通往何处。
有人说这天大地大,条条大道能通向自己想去的地方。然而纵然这世间有千万条路,或许你脚下的只是一条羊肠小道。
苏宓曾经想过离开王府后,在这天地之间来去。但她此时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她似乎并不是很想知道远方有什么风景,仿佛眼前的风景已是最好,值得她为之驻足停歇。
在她看向远方的时候,司马延也在看她。她没有看到他凤眸中的幽深,以前那微不可见的寒意。
他有公务在身,自是不能一天到晚陪着她。
红岭被留了下来,取代了小竹的差事。小竹没有跟来庄子,这是司马延安排的,苏宓并没有多想。
庄子不比王府,有太多的野趣。苏宓会在一大早去乡间散步,也会在午后醒来时静静听外面的蝉声,夜里的虫鸣与蛙声是她最爱听的。
这样的日子和王府大不相同,唯一相同的就是她每天还要喝那些粥。司马延明明说过她不小了,她也觉得自己不小了,可是她还要喝这些东西。
呵,男人。
夏季的天气,有时候说变就变。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突然间布满了乌云。乌云沉沉压下来时,雨点随之落下来。
雨水混着土地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宓站在屋檐下,望着天。她喜欢这样的宁静的日子,有种岁月静好的悠闲。或许多年后的某年某月某日,她会和妈妈一起看雨。
那时,她会想念司马延吗?
这几日她一直犹豫,像是命运有了牵绊一样迟疑不决。一想到以后会离开朝天城,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她的心里就说不出来的空虚。
那种空虚让她无所适从,她清楚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情之一字,不知从何处起,亦不知从何时来。等发现的时候,它已然入了心入了血甚至入了命。
“哎……”
万般无解,唯有一声叹息。
庄子外有人请求避雨,红岭问明了身份,请示苏宓同意让人进来。避雨之人是三位出游的公子,其中一人苏宓认识。
沈家兴不知道这庄子的主人是谁,他今日同两位好友出来玩,不想途中会下起雨来,情急之下他想到了这处庄子。
他们进来时,苏宓刚好进屋。
虽是远远惊鸿一瞥,三位公子齐齐看痴。
苏宓不经意地看过来,正好对上沈家兴的目光。沈家兴心头一震,这样的一双眼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美人已经不见,几人向红岭打听苏宓的身份。
红岭道:“几位公子若是不想避雨,可自行离去。”
几人闭了嘴,不敢再问。
沈家兴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那样一双眼。虽然没有看清美人的长相,但如果他见过这样的姑娘,不可能会想不起来。
那两人说起了闲话,一人道:“贾兄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前脚才攀上国公府,吴家转眼就失势了。我听人说他好像得罪了什么人,这几天在变卖宅子,像是要带着母亲回乡。”
“这不能吧,十年寒窗苦,眼看着就要出人头地,他怎么可能回乡?”另一人说。
“我可是打听过了,他家那宅子确实要出手。他那母亲逢人哭,让好些同窗去劝他。他一意孤行,大抵是真的要走。”
“这都什么事?难道是怕被吴家连累?那些贵人行事,还真是叫人云里雾里。就拿沈兄来说,明明还被忠亲王召见过,谁知一直没有下文,这不是戏耍人嘛。”
“我想起来了!”沈家兴突然来了一句。
“你想起什么了?沈兄。”一人问,“是不是你想到了王爷的用意?”
沈家兴摇头,他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那样一双眼。那是在张家的院子里,那个疯子月娘的眼。可是张家的那个月娘前些日子不是病逝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庄子上?
“沈兄,你这一惊一乍的,你到底想起什么了?”另一人追问。
张家突然被王府抬举,还有这个月娘,以前庄子守着的侍卫。就算沈家兴想不通其中的内情,但他也知道这是不能外说的秘密。
“我…我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个废庄子,或许以前曾经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大事。”
“切~”一人轻笑,“你就因为想到这个?这不是明摆着的嘛。我听人说那庄子以前住过贵人,后来不知为什么起了一场大火。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什么都烧没了。”
“我还听人说过,附近曾经有村民在那个废庄子里拣过宝。”另一人说,“你说那好好的一庄子,就那么烧没了,之后为什么没有重建?”
沈家兴心思不在话题上,道:“贵人的心思谁知道,不是我等百姓能揣测的。”
“也是。”
几人说话的时候,外面的雨渐小了。
红岭开始送客,几人道谢离去。
苏宓听红岭说起那些人说的话,心下微动。那些人说的庄子,会不会是妈妈曾经住过的那个庄子。
她想知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妈妈是怎么逃出生天的。那场大火毁了妈妈的容貌,妈妈又是怎么进的宫?
和那些人描述的差不多,废弃的庄子烧的只剩残垣断壁。看上去应该荒废了很多年,杂草长得比人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