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自我修养——越十方
时间:2021-05-18 10:07:54

  花儿被吹得腰肢乱颤,风中竟多了一丝凉意,烟洛看了看天, 眉中几分担忧:“看是像要下雨, 娘娘, 咱们回吧。”
  看到容卿并未应声, 还是怔怔坐着,烟洛眸中忧色更重了。方才在宫人那听到的话还隐隐响在耳畔, 连她听了都有些心惊肉跳。外面都传楚王死在沈佑潜的刀剑之下,此次王爷进京就是护送他的尸身的,江南那边发生何事, 当时情境有多凶险无人知晓, 可楚王一直被沈贼钳制, 最后死于沈贼之手也说的通。
  这消息如是真的, 她只怕主子好不容易恢复的病情再加重。
  虽然未曾经历过她少时时光, 但只从以前的只言片语里也能知道,楚王殿下对她而言有非同一般的意义,那是她很在意的人。
  眼下, 明明得知挂念之人死于非命,却还这般镇定自若,不哭不闹,更让烟洛为之担心,她就怕她凡事忍着,隐而不发,到时压抑不住了,才会更加惨烈难熬。
  “娘娘……娘娘!”烟洛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容卿猝然惊醒,茫茫然抬头,看到烟洛时稍微愣了半刻,才道:“怎么?”
  烟洛紧了紧手:“起风了,咱们回吧。”
  风儿呼啸,转眼间天地之间失色,笼罩在黑暗之中,容卿刚站起身,一滴雨水便砸在石桌上,紧接着是倾盖如瀑的大雨。
  夏日的雨总会来的很突然。
  容卿急忙遮着头,快步跑到对面的回廊里,烟洛紧随其后,好在动作很快,身上没怎么被淋湿,烟洛抖了抖手背上的雨水,急道:“奴婢这就去附近宫中取伞,娘娘先在这里避一下吧。”
  说罢要走,又被容卿拉住了。
  “这会儿雨太大了,等小一些再去吧,”容卿看了看天,“越州时就不怎么见这样的大雨,总是细雨缠绵的,一下就是一整天。”
  烟洛看她若无其事地说着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楚王殿下的事,正纠结时,侧目一看,忽然瞥见了一个人影。
  廊檐很
  快落下一层雨幕,周遭都是倾砸的水声,容卿顺了口气,昂头闭了闭眼,闭眼时有纷繁交织的画面,在不停地撞击着神经,她猛然间睁开眼,却看到头顶上多了一把伞。
  容卿回头,看到李绩立于伞下,面容清冷,唇边却温润。
  “回去吗?”李绩问她。
  他身上还穿着上朝时才会穿的龙袍,眼中有疲态。
  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外面的雨的确变小了,容卿点点头,走下台阶,两人并肩走在雨中,李绩为她撑着伞。
  烟洛有些着急,陛下现在怕是还不知道主子已经听到楚王殿下的死讯了,若是一会儿吵起来就坏了,正要冒雨跟上前去,王椽却拍了拍她肩膀,给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容卿踩着雨水,裙子无可避免地湿了一圈,不过旁边那人也一样,何况他还将伞往她这边倾。
  李绩坦言:“刚去了一趟玉照宫,你不在。”
  容卿停下脚步,眼中有些惊讶:“皇宫这么大,你怎么找到我?”
  “沈采萱刚走,你念她,肯定会到她常来的地方,”说完,李绩侧头看了看她,“虽然你自己可能是下意识的。”
  容卿怔了怔,仔细揣摩他的话,说的像是真的,她以前不常来御花园,今日不知怎么却突然来了兴致,原是因为这里离萱儿最近。
  李绩比她想象中要更了解她。
  两人继续向前走,不时碰见巡防的金翎卫,雨中也要不停歇地保卫皇城,看到帝后二人,都是恭恭敬敬地行礼。
  李绩走了半晌,突然开口:“有件事,要告诉你。”
  容卿回头看他,问:“什么事?”她话音轻轻,听不出太多情绪,跟雨声交缠在一起,听不真切。
  李绩牵起她的手,目光看向前头:“近些日子,外面会有一些传言,有关李缜的,你听到……千万不要伤心难过。”
  他从前提到那个名字总带了些咬牙切齿的狠意,今日就像说到了多年不见的故人。
  容卿皱了皱眉:“三哥怎么了?”
  “没怎么,他好好的,你放心。”李绩牵着她向前走,声音无起伏,听着也并不像安抚。
  从不同的人那里听来的是截然不同的话,让她在今日里听闻两种说法
  ,好像是故意叫她作出选择,愿意相信谁,愿意站到谁的那边。
  她静静坐在石凳上想了一下午,也不过是在理清头绪,人在任何时候,比起相信其他人,更愿意相信的只有自己。
  “就像萱儿一样,人活着,但身份死了,是这样吗?”容卿拉着他的手,两人停在一处蜿蜒曲折的小径上,花街铺地上是迸溅的雨水。
  她其实那天晚上就想问他,当传位遗诏的内容大示天下,当大盛皇位有了一个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早已登基为帝的李绩坐在龙椅上,李缜的位置就会变得很尴尬。
  遗诏的出现反而让李缜的存在变得十分危险。
  他不再“活着”,对李绩而言,对大盛而言,对千千万万的臣民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
  李绩握紧了她的手,眼眸中映出她的影子,最怕看到她质问的眼神,而此刻又不能躲避,她前额发丝攒成一股,湿湿嗒嗒地贴敷在脸上,面色瞧着楚楚可怜。
  只是并未见太多的失望。
  他不知怎么,竟然心中松了口气。
  “是他自己选择的,我未曾胁迫他,”李绩抬手,替她理了理头发,动作轻柔小心,声音平和坦诚,“但我承认,这个结果是我乐意见到的。”
  人之心狠,于毫无旧情可言的人来说,能达到最绝。
  容卿任由他顺着耳鬓的发,目光幽幽:“是他自己选择的?”
  “是。”
  “如果他不这样选呢?”
  李绩没有及时回话,他静静看了她半晌,然后偏过头去,雨过天晴,日光从云层中显露,遥遥望去,已经能看到玉照宫的宫殿。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李缜博览群书,胸怀沟壑,手段怀柔,在朝堂上,为臣,辅弼天子为民请命,他最适合不过。他是把锋利的刀,双刃皆削铁如泥,要想留下他,全看怎么用。”
  “可惜,他不想做我的臣。”李绩莞尔一笑,再转头时,看向容卿的目光,干净地不掺杂一丝杂质,好像只有对着她时,他才像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冰冷绝情的帝王。
  他对她说了内心深处最真诚的话。
  也会忧虑,也会嫉恨,也会忌惮,也想重用,也想留下,也想共事。
  纠结得失的
  才是真实,不可兼得的才是真实,而在这真实中,李缜用自己的选择为他们二人之间开辟了一个新的局面,也许退却是可耻的事,但那也是只属于李缜的温柔。
  他从来都是这样,他也从来都是这样。
  容卿终于把一下午纷乱的思绪理清楚了,她抬起头,迟疑了一瞬,问他:“我还能再看到他吗?”
  李绩讪笑一声,不看她:“能。”
  半月过后,汝阳王还朝,带来平乱胜利消息的同时,也带回了楚王李缜的尸身,原来李缜从始至终都是为沈佑潜所迫,他并无造反之心,因此才在被囚禁之时竭力反抗,最后死于沈佑潜的刀下。卓承榭带回来失传已久的传国玉玺和先皇遗诏,在早朝时奉于御前,李绩当着众臣的面,将遗诏昭示,同时追谥为盛景帝,葬于皇陵。
  至于他到底因何而死,坊间也有传言,但好歹陛下也给了他死后殊荣,以皇帝之身下葬,自古以来也只有一人而已,更何况人都知道最该讨好的是谁,是当今稳坐皇位之人,自然没人再去触这个霉头,万般推测,心中有数便可。
  六月下旬,皇后娘娘回家省亲,小住几日,王府上下除了儋州卓氏,只有兄妹两个最亲,但卓承榭身为外臣不能常常入宫,容卿索性直接跟李绩“告假”,回家去了。
  许久不见的兄妹两人,再次相遇时,一个神色淡然,一个欲言又止。
  卓承榭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当李绩把她的身体情况和往昔境遇白纸黑字写到信上让他看的时候,只是见到那由字拼凑成的句段,就已经心如刀割,撕裂般疼痛难忍。
  而那些痛楚,好像也有他加诸到她身上的。
  “大哥,”容卿走近一步,上下打量起他,“你没有受伤吧?”
  卓承榭看着她,眼圈逐渐红了,他上前一步,将容卿紧紧拥在怀里,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剩下那句“对不起”。
  对不起。
  容卿微微一怔,前不久,她才也听过这句话,在温风和暖的夏日里,在马车上,有人抚摸着自己的脸,满含遗憾地说了声对不起。
  容卿拍了拍大哥的背,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这样抱过他了。
  “洛甯和李绩都跟我说了,当初你之所以放下
  一切追随他征战天下,就是为了我。”
  卓承榭放开她,眼中满是心疼。
  “但我从来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
  容卿回头想想,曾经承受过的一切是怎么痛彻心扉,那种刻骨铭心的感受,她其实已经记不清了,更多的还是恐惧。
  大哥也活在他的恐惧里,他们都有着不同的伤痛。
  容卿从怀里掏出一支笔,放到卓承榭手心里:“这是诲哥哥留下的,他最爱的那只狼毫笔。”
  卓承榭怔了怔,颤抖着接过。
  “还有他的心愿,你一并存在心里吧。”容卿冲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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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皇后八十八课!!
  容卿虽是汝阳王府的人, 真正在府上住的日子倒是一天也没有,从越州回来之后她便直接入了宫围成了皇后,名义上的府邸, 却还不如卓东升那些儋州卓氏的人熟悉。
  阆苑琼楼,金漆碧瓦, 举目望去不着边际,容卿之前回王府还是惩治王氏,这两日得闲,跟烟洛将整个王府周游一遭, 竟然花了两三日的时间。全国有三十六日丧期, 城中也无甚热闹, 游园游得腻歪了, 做什么事都意兴阑珊,整日里歇在床上, 吓得烟洛以为她是得了什么病。
  “没事,”容卿倒是不在意,午后醒来, 听到烟洛憋不住而说出口的关心, 她用手掌挡了挡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的金黄日光, 懒洋洋的插上步摇, “春困秋乏夏打盹, 能睡着怎么也比失眠好,而且我现在睡觉也不发梦了。”
  烟洛心中奇怪,但也想不通哪里奇怪。
  红日落山后, 空气中的炙热却还未消散,容卿苦夏,最受不了这等炎炎夏日,丰京天干物燥,一入六月像身处炙烤的火炉,比越州和安阳的夏日都更加难熬,入夜了才稍稍消减一些。
  王府内有潭小池,只那里还凉爽些,容卿握着团扇轻轻扇着风,池中荷花摇曳,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她看了看天,嘴里嘟囔一句:“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啊……”
  她此时又希望下雨了,雨水能冲刷灼人的热气,汗珠顺着脸颊滑下,她抵着手帕擦了擦,心烦气躁地趴到桌面上,人热急了,恨不得将冰凉的大理石桌抱到怀里才好。
  “你什么时候回宫?”
  正趴着呢,头顶突然传来问话声,容卿一惊,抬头看到大哥正靠在红柱旁,双手抱臂,眉眼里皆是笑意,大概是笑她抱着石桌的举动,宠溺的神情让容卿为之一愣。
  她感觉从前那个大哥又回来了,自己好像也跟着回到多年前还可以撒娇逞能的小时候。
  “我才住了两日。”容卿抿唇,言外之意在抗议他无端撵人。
  卓承榭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我看你回来不是为了省亲,倒像是躲人。”
  桌上备了清酒,他娴熟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突然抬眼去看略有诧异的容卿,认真道:“你要
  是并不快活,大哥将军中职位辞去,兵符交上,陪你回越州过安稳的日子也未尝不可,怎样?”
  怎样?是她大哥卓承榭原来最爱挂在嘴边的话,有些张扬地扬起尾音,骨子里充满不激,可是五年后他们再相遇时,大哥就像沉寂在深山之中的野兽,满面难掩的杀伐戾气,再也没有从前那份干净,而今,终于又多了叠从前的影子。
  容卿笑了笑:“怎么突然说这事?”
  看着妹妹云淡风轻的模样,卓承榭眸光幽暗,悔恨之意又浮上心头,却强自镇定道:“只是想到今日朝中大定,已没有我上阵杀敌的必要了。大哥也突然觉得……你不适合在宫中生活。”
  “怎么会呢,”容卿忍不住笑开,月光流影落在她光洁的面庞上,红唇轻碰,神情三两漫不经心,“别说北境那边塔羌不老实,南境也并不能就此放下戒心,该趁着他们内斗之时一举拿下才是,我看陛下也有这个意思,待大哥解决藩镇问题,怕是又要男阔,这功业,没个几十年是很难达成的。”
  容卿一番话说完,卓承榭怔怔看着她,动了动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说得的确都是事实,要他轻易放下军务,就算他有心,李绩也当不放他走。如今大盛朝局初定,正是用人之际,能得他信任放开军权的人寥寥无几,虽不知李绩会不会强留他,可方才安抚容卿的那些话确实胡说。
  清风漫过池面,泛起阵阵凌波,容卿敛眉低首,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有件事一直想问问你。”
  她抬头,二人相视。
  “大哥当初临走时,来宫里恭贺我的生辰,那时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出自真心吗?”
  她眼中清澈,没有幽幽水光,古井不波,看得人心中发颤,可分明又蔓延出无尽的委屈来,卓承榭喉头一哽,闭眼便回忆起那日来,只有自己冷绝无情的面容和背影,每说一个字都像从冰窟中兜过一圈,明明双目能视,却看不到眼前之人的折磨。
  他忽然抚胸,大声咳嗽,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
  “大哥!”容卿见他反应如此之大,以为自己刚才那一问戳中了他心窝子,所以才难以作答,脸上浮现复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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