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赏饭罚饿
时间:2021-05-18 10:08:27

  “你还真以为,她是想让你帮她找鹿血吗?”
  他猛地扭头,一次未曾见得来者,再扭转回来时,才在一丈前的矮树上看见对方。
  青年的坐姿并不端直,显得十分漫不经心,他目光望着人时,眸中便充斥着不屑和冷嘲,英气疏朗的五官明明是俊秀的,却由里到外透着一股锋利。
  此刻,他手里还捏着一把刀,正抛上抛下地玩。
  等发现白上青终于留意到这边时,燕山才将匕首稳稳地一握,接着说道:“她可不是要考验你有没有本事,肯不肯坚持。是想让你自己明白,你和她,究竟有多不一样。”
  白上青听到前半句还准备反驳,此时却脱口而出:“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生在寻常人家里,走的是读书科考,入朝为官的路子,这辈子恐怕也见不到什么杀人放火之事。
  “而她所经历的,不是九死一生,就是血雨腥风。”燕山轻轻巧巧地翻身落下来,居高临下地垂眼瞥他,“你什么都不了解,三两个死人也能吓得爬不起身,就这样,也想娶她?你凭什么来娶?”
  后者被戳到了死穴,无端露出几分狼狈:“那、那是个意外,我以后不会了……”
  接着又固执地反驳:“她要是跟我走,我可以让她过上更好的日子,不必每天面对这些刀光血影,难道不好吗?”
  “跟你走?”他模棱两可地笑了一下,“能做什么?在深宅内院里吟诗作赋,对酒当歌?
  “杀几个反贼你连同她对视都不敢,今后再碰上点事,到底你护着她还是她护着你?”
  白上青:“我……”
  燕山好似懒得听他辩解,收起匕首转过身:“别费力气了,她不是你能娶的女人。”
  对方的语气平铺直叙,情绪几乎不太高,但白上青总无端觉得扑面而来的,有冷铁萧索的煞气,这样的气息,他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阁……阁下,等等!”
  当白上青喊出第一个字,青年已经出了十丈之远,他脚步明明不紧不慢,再一眨眼,却闹鬼般地不见了踪影。
  众人怔怔地盯着前方,不过转瞬的光景里,燕山人已至山下。
  仿佛他专程来一趟,就是为了扯这一段忠告的。
  *
  城中的小院门上贴着被风雨吹旧的春联,巷中传来鸡飞狗跳的声响,八成是哪个顽童在造次。
  江流靠在床上翻方晴给他带来的话本小说,观老太太则窝在屋中打络子。
  观亭月独自待在院内,弯腰修剪花圃里种着的各类瓜果藤条,忽然,屋檐上扑腾着飞过一团灰白的影子。
  她抬起头来,发现是只瓦灰鸽。
  “信鸽?”观亭月不禁低声探究道,“谁家养的……”
  正自言自语,院门蓦地被人从外面推开,含山上微凉的夏风让来者带进了这四方天地里,她视线一转,便有一头毛发鲜亮的红鹿给扔到了脚边。
  鹿身横着一支羽箭,箭头箭尾在外,几近贯穿腹部。
  观亭月神色动了动,不明所以地望向前方。
  燕山今日穿了件内敛轻便的鸦青劲装,潇潇月色下,和满院种类丰富的草木十分相称,乍一看很像亲戚……就是气势过于凌人,大概只能是盆仙人掌。
  他也不做解释,站在那里抱起双臂:“你什么时候也会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回绝人了?”
  观亭月听了这句话,俯身拎起鹿角,将这头走兽拖到院中僻静处,言语不紧不慢地:
  “白上青是个读书人,自尊心比旁人更强一些。他功成名就,真心实意地来求亲,我又何必当场拂了他的面子。”
  能傻了吧唧的在深山里逮这么多天的鹿,燕山是没看出来什么读书人的自尊心,只觉得还是个想法简单的傻小子。
  他视线跟随着观亭月,见她脚步未停,索性便别过身。
  “这么会替人着想?”燕山压下眉峰,冷冷道,“从前怎么不见你对我留情面?”
  她在角落里微微侧目,答得理所应当:“正是因为以前待你不好,而今才要吸取教训,免得重蹈覆辙。”
  眼前的这一个就是她引以为戒的始乱终弃的下场。
  燕山自嘲地一笑:“如此说来,倒是我‘前人种树’,他们‘后人乘凉’了?”
  观亭月想了想,从善如流地耸耸肩:“你若是喜欢,也可以这么理解。”
  他闻言,感觉这个理由也不是不能接受,便似是而非地轻哼一声,随后又开口:“借‘白骨枯’救你弟弟是很见不得光的原因吗?别人能知晓,我就不能?”
  燕山好整以暇地看她,“我们之间,到底谁对谁有意见?”
  “不是城防机密?”她拔掉那支箭,“我告诉你,你就肯出借了?”
  “不然你以为凭那个站不住脚的借口,白上青便会帮你找官府讨要吗?”他说完,又自问自答地接着道,“哦,确实不一定,毕竟他都在满山头地找鹿了。”
  “……”
  忘了还有这一茬,观亭月深感无力地抬眸:“……他还在打猎?”
  “劝回去了。”燕山摊开手,“不过会不会再上山,也难说。”
  言罢,他轻慢地牵起嘴角,眉眼钩子似的轻轻一弯,语气却很凉薄:“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去大牢里提两个死囚给你?”
  “他只看过你杀人,怕是还没见过你分尸吧。”
  观亭月难以言喻地盯过来:“我又不是变态,干什么非得把自己搞成一个杀人狂魔不可?”
  这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在腰间挑了把刀试试锋芒,“你不必多管闲事,我心里有数。”
  “随你的便。”燕山似乎也没有真的要去抓死囚的意思,“这件事目前先放一放。”
  “明天有个地方需要你去。”
  观亭月疑惑:“什么地方?”
  “到时候再说。”他不答,“一早我会派人来接你,别耽搁太久,有一阵路要赶。”
  言罢便与她错身而过,走出了院门,脚步消逝得很快。
  观亭月望着他落在地面渐行渐远的影子,心道:好大的口气,我若是不去呢?
  一回头,刚好和脚边死得十分安详的红鹿对上眼。
  观亭月:“……”
  算了,拿人家手短。
  她端详起这头品相不错的雄鹿,发愁地叉腰。
  先前要鹿血不过是顺嘴找的借口,眼下真的送来了,该怎么处理好……
  片刻之后,她端着一只粗瓷大碗走进江流房内。
  少年正在床上翻话本,冷不防抬头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笑容顷刻消失。
  “姐,你那是什么……”
  观亭月面不改色地靠近。
  “是几位爱心人士特地弄来给你补身体的。”
  她坐到床沿边,不容置疑,“喝了它。”
  江流看着碗里混了滚酒的血红,小心地咽了口唾沫:“这个,有什么功效吗?”
  她认真说:“壮阳。”
  “来吧,咱们家也只有你能喝了。”
  江流:“……”
  他还是不是这个家里最年幼受宠的小孩子了……
 
 
第20章 你就不想知道,你爹留下的‘……
  燕山的人到得很早, 观亭月才刚起,观老太太就拄着拐杖进门,说外面有个年轻的小将士来了。
  “那孩子看上去没几两肉, 叫他进来吃点早饭也不肯, 怪傻气的。”
  她看着自家孙女洗漱干净,正对镜扎头发, “巷子口还停了辆马车,我看驾车的娃娃也一身轻甲军装,他们是一起的吧?”
  观亭月嗯了一声,把头绳用力一拉, 稳稳地系起青丝,“是来找我的。”
  “今天要出去一趟,可能晚些时候回来,奶奶不用等我吃饭了。”
  “哦。”
  观老夫人从不问她去做什么, 要不要紧, 危不危险。
  似乎默认了她是这家里当家的顶梁柱,因此无论她做怎样的决定, 老人家也绝不会干预。
  两个少年人皆是天罡营的士卒,见了观亭月后先礼貌地一点头, 随即便请她上车。
  马匹踏着清晨潮湿的雾气,载着三人摇摇晃晃地驶出了城门。
  当兵的寡言少语,而观亭月又不爱和不熟悉的人多话, 于是这一路双方都各自沉默着, 宁静得相安无事。
  既然是特地备了车马,所往之地必定和永宁城有些距离。
  她在车内撩起帘子,眼见路途越来越荒凉,瞧着是朝郊外山中而去了。
  约莫耗去一个时辰的光阴, 车驾最后在一片苍翠青葱的林间停下。
  观亭月钻出马车,打眼一望就认出——这居然是伏首山,之前石善明藏身的那个谷地。
  四周仍旧有重兵把守,经过白上青遇袭事件之后,巡逻守卫还增加了不少。
  彼时那名轻骑统领摁着佩剑冲她走来,颇为恭敬地抱了抱拳:“姑娘沿途辛苦,侯爷已在谷内等候,请随我来。”
  周遭大军扎营的痕迹很重,天罡军似乎刻意保护了现场,并未大肆破坏,所以石善明的营帐还保存得十分完整。
  燕山就站在大帐前,正和一个将士说着什么,余光看见她靠近,才分开心神公事公办地一颔首:“来了?”
  他转身示意道:“这边走,有件东西需要给你看。”
  观亭月不知他们这帮人究竟在弄什么玄虚,一面打量四周,一面不慌不忙地跟着。
  主帅军帐的后面是又一个矿洞,里头却不深,只堆积着各类陈旧的锅碗瓢盆,好似放置破烂的地方。
  身旁的小将士举着火把照光,燕山终于在洞中驻足,背对着她:“我记得你曾经说,观家军十数年前在这里驻扎过?”
  不明白他所问意欲何为,观亭月点了下头:“对。”
  燕山:“由此看来,当初你爹也在山谷内停留过一段时间了?”
  她想了想,并不否认:“是待了不久……怎么?”
  “既然这样。”他自怀中取出一小叠信件似的东西递上前,“此物你想必不会陌生。”
  观亭月狐疑地接到手里——那是几张破损的信纸,前面两页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污浊得厉害,其中仿佛有文字。
  但字迹大多模糊朦胧,像是沉寂了好些年的时光,泛黄且易折。
  她试着辨认上面的内容,开头第一行字就是:
  “吾弟林海”……
  观亭月双目骤然一震,整个人瞬间打了个激灵。
  这是写给她爹的信!
  她登时望向燕山,几乎连声音都有些变了:“你从哪里得来的?”
  后者不急着回答,反而提醒道:“你先看一看,认不认得出这是何人的字?”
  观亭月于是提起精神。
  对方行文是以年长者的口吻下笔,观家传到她父亲那一辈时,男丁并不兴旺,能用得上“吾弟”二字的,只有观亭月的伯父,观林海唯一的兄长。
  “观正风。”她小心地翻阅着书信,“应该是我大伯的笔迹。”
  燕山:“你能确定?”
  观家世代忠良,历代子孙多以武将闻名天下,几十年前的观林海虽然名声显赫,但在他成年之前很长一段年月间,其实是观正风挑起的大梁。
  “能确定。”
  观亭月大致读了读前面两封信,看内容多是军情军报,兄弟之间相互感谢出兵援助之类的。
  燕山见她翻得认真,方才开始解释:“这些信是天罡骑在一只废弃的火盆内找到的,伏首山从混战起便已不再作为军械库使用,多年以来除了石善明并无外人涉足。叛军占领山谷后,将观家军留下的旧物收拾至这座山洞内。
  “我猜测,观老将军当年兴许是阅信之后放于盆中焚毁,但因为什么原因走得匆忙,并不知信件没有彻底烧干净,火便熄灭了。”
  若是要烧的东西一口气放得过多,倒也不无可能。
  观亭月微微赞同地颔首,继续往下看。
  起初二人还只是兄友弟恭的问候,然而越往后翻,书信里的气氛便逐渐肃杀起来,大伯的言语间多次有提到“太后”与“帝党”,文风也开始晦涩难懂,用了不少借代之词,想必是怕落入他人之手借题发挥。
  他让父亲小心朝中局势,切勿使观家太过出头,立于风口浪尖。
  大奕末代时,朝廷主要分两派,一派是以太后为首的“后党”,另一派则是以宣德帝为首的“帝党”,彼时太后势力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也难怪她爹会急于焚烧这种信件。
  观家当年为了自保求全,因此算是“后党”一派,宣德帝自幼被“垂帘听政”,根基实在太不稳了,除开一部分誓死效忠皇权的老顽固们,基本无人可用,形同虚设。
  可当她仔细琢磨时,却发现信中有许多隐晦的文字,看得出她们家好像也并非全然拥戴太后。
  诸如“西宫执政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大奕之将来不可尽倚仗妇孺女流……老宅‘秘密’定要严防死守,以备其百年后不时之需。”“如今天下势乱,四方动荡,十年内必有大战,‘秘密’一事,乃我朝东山再起之根本,不可落入西宫之手……”
  通篇看下来,“老宅的秘密”等字眼竟出现了不止一次。
  观亭月喃喃自语:“我爹离开西南后,便奉命往东急行去镇压起义军了,这想必是他临走前匆忙烧毁的……不过,什么是‘老宅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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