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赏饭罚饿
时间:2021-05-18 10:08:27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观亭月哼笑着抽了双筷子,“我果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言罢,她又若有所思的颔首,“不过……若不是死人,想必也成不了大英雄。”
  然而燕山却没有笑。
  他隔了一层雾气看她——只看了一眼便垂下视线。
  想着,十七岁时的观亭月伫立在寒气透骨的仲秋雨夜里,身旁除了手中刀刃,什么能倚靠的都没有。
  而她还要带着微薄疲弱之兵去抵御兵力高出自身十倍的敌军。
  自己那个时候……
  自己那个时候,犹在不知哪个军营当中,浑浑度日吧。
  *
  回去的路上,沿途的人家都在祭祖,也有的在角门处摆一碗炒饭,插上竹筷。据说是给那些无人祭奠的鳏寡孤独之魂准备的。
  观亭月刚吃罢两份汤面,慢慢走着只当消食,见一条野狗在那饭碗边闻了两下,嫌太素,竟然跑开了。
  她内心忍不住概叹——如今的人们可比前些年富足太多,别说置办祭品了,混战时期大家连一日三餐都是有上顿没下顿。
  像这样放在门外的冷饭,以往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别跑!吃我观长河大将军的一记长/枪突刺!”
  两个孩童捏着不知从哪家蹩脚手艺人处买的泥塑,追打着从他们身边跑过。
  “呜哇——”另一个倒是配合,对他手上的泥娃娃无比艳羡,“你的观将军怎么有枪,我的就没有。”
  男孩儿得意,“那自然,这可是我娘花了二十个铜板买来的!”
  “我的这个‘观将军’是你那个‘观将军’的哥哥,你应该听我的调配。”
  “可是我爹爹说,观将军比她的几个哥哥勇猛多了。”
  女孩子啜着指头,“等长大了,我也要做她那样的巾帼英雄。”
  观亭月闻言,眉眼间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柔和。
  “观将军这么厉害。”男孩忽然琢磨,“不晓得和‘永宁战神’哪一个更强呢?”
  她摇头,“不知道,听街头卖书的陆叔讲,‘永宁战神’也是个女孩儿。”
  男孩灵机一动:“有机会真想让她们打一架。”
  观亭月:“……”
  她脸上的柔和瞬间就绷不住了……
  背后顿时传来某个人不怀好意的轻笑。
  观亭月先是回头瞪了他一眼,随后轻叹口气,忽然感慨:“走出永宁城到了外面才知道,当今重惩贪墨,重修律法,屯田开荒竟已有了如此成效。两厢一对比,西太后和宣德帝推出的那套章法,看来也就只是空口嚷嚷。”
  燕山倒是奇怪,“难得听你夸他。”
  “我以为你在永宁时过得并不怎么好,便会觉得他作为新一代的君主,也不过尔尔。”
  “我是过得不算好,但我大哥不还混得如鱼得水吗?”观亭月一点不介意贬低自己来捧高他哥,“术业有专攻,凭他们的本事,区区一点金银能值什么,迟早出将入相。”
  看她提起观长河时,那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燕山嗤笑一声,“你就这么有把握?”
  “当然了。”她语气笃定,“我哥难道还能跟我一样,穷得跑去当铺里当我爹的遗物吗?”
  燕山望着观亭月走在前面,在她身后略停了一会儿,心中想道:
  可我如今,也算是出将入相了……
  就在这时,一颗不明物体当空飞来,恰好碎在观亭月脚边。定睛一看,那还是个隐约发臭的烂鸡蛋。
  旁边的酒楼里,菜叶子与肉骨头齐飞,破抹布与碎瓦片交织,砸得一个人抱头乱窜。
  可他虽然好似躲得分外狼狈,那些残羹冷炙竟没能沾到衣襟分毫。
  “老板娘,你冷静一点,消消气,气大伤肝——咱们就不能坐下来慢慢儿说吗?”
  “呸,我同你有什么屁话好说的!”那妇人生得人高马大,两手一叉腰便是个分量十足的秤砣,“拿一块破铜烂铁就想来我这儿白吃白喝?你当老娘十几年的酒楼是白开的?”
  “我真没骗你,那是青铜造的,不信你上当铺问问去?”后者还好心地指给她看,“瞧瞧上面刻的字——麒麟营,看见没?前朝观家军的旧物,好东西呀。”
  观亭月:“……”
  燕山在她身旁站定,放眼望过去,等看清了对面的人,他微微一愣,随后似笑非笑道:“你哥确实和你不一样,他连跑当铺都省了。”
  观亭月无暇理会他的调侃,开口时险些闪到自己的舌头:“三、三哥!”
 
 
第47章 你同他,到底什么情况?……
  那男子被老板娘的唾沫和残汤剩水夹攻得好不狼狈, 乍然听到有人凭空认哥,脚下当即一刹,差点被一块发霉的红薯砸中。
  观行云顺着声音转头, 正瞧见一个轻倩秀致的漂亮姑娘朝自己跑过来。
  他略有些怔忡, 随后眉眼间露出了明亮之色,如见救星, “小月儿!”
  观亭月站在他面前,拉着胳膊上下前后地打量端详,既意外又欣喜,“三哥,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后者同样喜出望外地看着她,“小月儿,你来得正好,快。”
  他伸出手, “带钱了吗?借三哥一点。”
  观亭月:“……”
  这场景仿佛似曾相识……
  *
  迎春酒楼的二层雅间里。
  松鼠鳜鱼、油焖春笋、三丝鱼卷……酸辣甜香整整摆满了一大桌, 老板娘刚还吹胡子瞪眼地骂街,眼下捧着托盘亲自给他上酒来了。
  观行云笑得儒雅又和煦, 没心没肺地伸手接过,“多谢, 老板娘您辛苦。”
  对方狠狠地抿嘴,虽内心极度不满,可也没办法——人家给的钱实在太多了。
  观亭月和燕山坐在对面, 眼睁睁看他添第四碗米饭, 忍不住开口劝道:“哥……你,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又没人和你抢。”
  “你们也吃啊。”他放下筷子,如数家珍, “这迎春楼别听名字好像挺不正经,松鼠鳜鱼可是一绝,他们家厨子杭州来的,什么素鸭、鳝丝、虾球鱼圆,做得比苏杭的还地道。”
  “唉,就是贵了点。除了贵没别的毛病。”
  观亭月委婉地推拒:“不用了哥,我们吃过了……”
  这分量,这场面,她实在是光看看就要饱了。
  好在观行云也不强求,微微一笑将酒推过去,“那就尝尝酒水,口味清冽,是你喜欢的。”
  她把溢满的杯子先放在旁边,见她哥动作优雅地干掉一大碗汤羹,问道:“这么说,你是因为没钱付账,才同酒楼的掌柜起了争执?”
  观亭月琢磨了一下,“你不住在这儿?那怎么想着要来怀恩呢?”
  后者轻舔嘴唇,长长地摇头一叹,“早些时候不是担心如今坐龙椅的那位秋后算账么?我在北边多待了一段时间,此后南下,便四处走走停停,打听你们的消息。”
  “前不久刚到荆州,在一家小茶馆里吃茶,听人说起怀恩城的观将军庙很灵验,还供的是个女将军。我一打听,好家伙,说城中的百姓敬你如神,逢年过节大小祭祀不断。因此我才想着过来看一看。”
  讲到这里,观行云顿时兴奋起来,“不承想流言竟是真的?”
  “小月儿,这满城的人都是你的信徒吗?”
  她只感觉头又开始发疼了,一言难尽地捂着眉心:“……不是。”
  谁能料到当年的安奉民风如此彪悍,上至县令下至马夫,疯得如出一辙,连她自己也还在云里雾里。
  “唉……”观行云无不唏嘘地拿筷子敲碗沿,“可惜我向他们报你的名号,他们却都骂我胡说八道,是个江湖骗子……一路行来,连两顿吃喝都蹭不了。”
  观亭月深感愧疚地低头:“对不起,我真没用。”
  “没事,三哥原谅你了。”他厚颜无耻地揉揉她的脑袋,“反正,咱们还可以去找大哥打牙祭啊,你不是说他眼下是蜀中的首富吗?”
  观行云弹了个响指,“今后就让他来养我们好了。”
  观亭月一脸担忧地把他望着,“三哥,你究竟是怎么理所当然地讲出这么窝囊废物的话?”
  “窝囊废不好吗?”他不在意地掏出一柄骚包的折扇,风度翩翩地在胸前招摇,笑道,“世上若没我们这些无能庸才,哪里衬得出你们这等真英雄的伟光正呢?”
  “对了。”观行云把扇子一收,“你现在在哪里落脚?方便收留一下三哥吗?我到你那庙外睡了两晚上,至今还腰酸背疼。”
  言罢便捂着肩颈活动脖子,满嘴都是嫌弃。
  观亭月脑门儿上的青筋跳了几跳,“城西客栈,一会儿带你过去……哥,我原以为我已经够穷酸了,怎么你过得比我还凄惨?”
  他掩饰性地哈哈两声,“钱财乃身外之物嘛,古人都云‘千金散尽还复来’,留那么多银两有什么必要,迟早也是要花出去……”
  尾音还未落下,正对面的燕山举着酒杯的手一顿,停在唇边,“我看你这散尽的千金是都用在吃上了吧。从北南下还能绕到西边的荆州,真的不是为了洪湖里的螃蟹?”
  “兄台这话说的……”观行云刚想插科打诨,忽然间发现此“兄台”似乎有点眼熟,“嘶——”
  他越打量越觉得不对劲,“你……你不是那个……”
  和观长河不同,他是见过燕山的,不仅见过,还对他们俩之间那点破事的前因后果知晓得一清二楚,此刻回过味来,当场吃了一惊。
  观行云食指点着他,随后又挪到观亭月脸上,恍然大悟,“啊,难道你们已经——”
  观亭月打断:“我们什么都没有,你想太多了。”
  “哦……”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大概也认为她不可能瞧得上。
  毕竟当初燕山千里奔波地追到凉州,在军营外那样眼巴巴地等着,都未能动摇她分毫,如今又怎会吃回头草,这可不像她观亭月的作风。
  观行云身子一斜用折扇掩嘴,小声问:“那就是他死缠打烂,追着你不放?”
  随即感到震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找上你?”
  不等观亭月开口,他便义正词严地说道:“小子,想娶我妹妹可没那么容易。听到了吧?我大哥富甲一方,若无上百万两的家业,免谈。”
  观亭月:“……”
  瞥见燕山那副漫不经心带讥笑的表情,她握拳在唇下轻轻一咳,“哥,忘了介绍,这位眼下是西北戍边大将,当今亲封的侯爵,定远侯爷,年俸千石。”
  “……”
  后者玩扇子的手一僵,悄悄地惊讶道:“他……撞什么大运了,爬得那么快?”
  观行云讳莫如深地朝自家妹妹使眼色:“此番是来找你麻烦的?你没被他怎么样吧……”
  观亭月不悦地皱皱眉:“我能被他怎么样?”
  “……你如此问,让三哥我很难回答啊。”
  ……
  燕山在面对和自己有关之事上,倘若懒得搭理,便习惯性带着他那副刻薄的笑。
  然而笑完以后,目光又往旁边一落,看见她在和观行云说明这一路的来龙去脉。
  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尽管在外人面前提起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观亭月向来都是这么不冷不热的,但他心里就是莫名觉得不大痛快。
  他就是不喜欢看她刻意将自己撇清得干干净净的样子。
  燕山嘴边的筋肉轻轻动了一下,将神色稍微收敛了些许。
  按照观长河的描述,她三哥手里应该也是有一把石室的钥匙。
  对方支着下巴认认真真地听完缘由,闻得兄长已经将自己的那一份交了出来,当下二话不说,也往怀中探去。
  “老爹给的钥匙,我倒是带在身边。”观行云三两下寻得,拍在桌上,“原本见它像是银质物,没准值不少钱,一直想当掉来着。你们若要就拿去。”
  这人倒是比他大哥还心大。
  观亭月暗道:真亏得你没当。
  她正好将观长河的那把也一并串上,勾在指间递到燕山眼前,“给。”
  后者似是在走神,顿了片刻才撤回视线,“你收着吧。”
  “都攒齐了再给我也不迟。”
  观行云这顿饭,足足能抵上他们之前一个月途中所有的花销。
  他风卷残云地吃完,半个饱嗝也不见打,照旧展着扇子玉树临风地逛街市,像个只进不出的貔貅。
  剩下观亭月在后面抿唇掂量钱袋子,琢磨着带上三哥的自己,是不是应该去钱庄兑点银两了。
  燕山扫见她行将见底的荷包,低声一笑:“你大哥的钱,够你三哥吃几顿的?”
  观亭月拢住封口:“……要你管。”
  正在此时,不远处有人遥遥挥着手打招呼:“姐!”
  因为听闻全城的男女老少把自己姐姐当圣贤一样供着,江流早起便心痒难耐,要外出看热闹,而双桥由于没找到观亭月,只好勉为其难地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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