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赏饭罚饿
时间:2021-05-18 10:08:27

  她刚要把书原封不动地搁到架子里,动作蓦地一顿,约莫是有点奇怪,然而很快便小心仔细的轻拿轻放。
  “《五禽戏》《八段锦》《口技二十三式》……二嫂还看这种书呢?”
  观亭月又坐回他身侧。
  “嗯……他们家祖上是开赌坊起家,三教九流中打滚,江湖上的武技多少会学一点。”
  她心不在焉地哦了一下,沉思着掰折那根狗尾巴草。
  观亭月不说话,观天寒就更不会说话了,两个人突然长久地缄默着,久到连枝头休憩的鸟儿都百无聊赖地展翅高飞。
  她在轻轻的扑腾声中没来由地问:“二哥。”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后者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转头惊讶了一下,末了,缓缓地收回目光。
  “我……”
  “我说不好。”
  “或许便是……无论自己身处何方,总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想跟在她左右。”观天寒的眉目无端变得有些温柔,“她笑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不高兴的时候,也会想着去瞧瞧她。”
  “她若不在我眼前,就会控制不住地要去寻找,担心她受伤、受委屈……”
  观亭月眸中一动。
  思绪千丝万缕地在脑海里奔涌而过,把厚重的经年和这短短的半载岁月浓墨重彩地在心头加持了一遍。
  她听见耳畔那无边怀念凝结的笑意。
  “只要是能和她待在一处,哪怕坐着闲聊,也是一件极美好的事情。”
  *
  观亭月自观天寒的小院里出来,路上就反反复复琢磨他说的那些话。
  她很少见二哥对什么事物如此认真,他的感情从不铺张浪费,全都小心翼翼地攒起来,一点不剩地给了自己倾其一生所认定的人。
  纵然这辈子孤寡到老不再另娶,她也不会感到奇怪。
  原来全心全意地眷恋一个人,是这样的吗?
  观亭月若有所思地走在山庄交错纵横的白墙青瓦之下,冷不防一转角,碰到了刚打穿堂而过的燕山。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地走回了花厅。
  “你去哪儿了?”他转身,“一整天找不见人。”
  “哦,我方才和……”
  在那个当下,观亭月的意识中,猝然冒出了一句话。
  ——她若不在我眼前,就会想要去找她,担心她受伤、受委屈……
  燕山半晌没等到下文,不禁奇怪:“和什么?”
 
 
第74章 她原本准备的“还人情菜”,……
  观亭月出神地站在原地, 目光像是看着燕山,又像是无处着落地飘在半空。他明澈的星眸里仿佛溢着清泉,干净得能让人一眼便沉浸其中。
  片刻后, 她激灵了一下反应过来, 如梦初醒似的,终于将飘忽不定的视线转回燕山身上。
    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是不是该吃饭了?”
  他皱眉, 莫名不解:“什么?”
  观亭月却突然心情很好地握住他的手腕,“走,跟我来。”
  “走?……去哪儿。”
  燕山话音未落,就被她拽着在山庄的回廊间一路小跑。
  穿过正厅, 拐进冗长曲折的水榭。
  许是沿途吹了些风,观亭月五指都是寒凉的,纵然隔着层衣料仍旧冷硬地穿透到肌肤里。
  燕山微微垂目,于是将掌心一翻, 反握住她的。
  几堵高墙围起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门口堆着两担柴禾与一只装满水的大木桶。
  她左右巡视着,似乎觉得是找对了地方, 轻轻点头松开手。
  鼻息间嗅到浓郁的油烟味,燕山不由狐疑地自语, “庖厨?”
  “你带我来这儿作甚么?”
  近处正有张木桌,观亭月不由分说地推着他过去,将人摁在了矮凳上坐好。
  “你就坐在这里等我……”她回忆了一下手册, 用词非常精准, “一个时辰外加两炷香。”
  然后又补充,“不要多问。”
  燕山侧头瞧着她绕开自己,往内厨方向而行。
  “诶”了一声,约莫是想再说点什么, 终究还是作罢。
  灶台上来来回回就一个大厨在忙碌,从外面透过门望进去,只看见观亭月与之交涉了几句什么,后者表情勉强地放下锅铲,十分不放心地离开了。
  山庄自给自足,猪肉都是现杀现宰,她抽出腰间常用的匕首,利落地切下两斤肋条肉。
  那小刀在指尖翻花般的纷繁一闪,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沉甸甸的三层五花划作四方均匀的几大块,整齐得令人心旷神怡。
  我刀工真不错。
  观亭月叉着腰欣赏了一番盘子里的成果,对自己表示满意。
  接下来是要把肉过沸水去血沫,她生起大火,凉水入锅,煮上一盏茶的时间,再用筷子一一挑拣,沥干多余的水,放置旁边。
  白水煮过的肉多少有点能吃的状态了。
  观亭月登时信心倍增。
  “也不是很难嘛。”她愉悦地自语着。
  下一步……下一步……
  按照笔记上所写,这会儿需要“炒糖色”。
  她三哥曾经表情肃然的再三叮嘱:“东坡肉不炒糖色,是缺少灵魂的!”
  观亭月取来一罐子白糖,正要倒油时无端迟疑起来。
  是先放油,还是先放水?还是先放糖?
  “……”
  纸条没带在身边,已经全然不记得顺序。
  她在三样调料中反复横跳,觉得反正最后也是要混成一锅的,那么谁先谁后应该没多少区别吧。
  油这种东西,看上去就比较重要……先放油好了。
  她心想。
  灶口又被添了一把柴,烧得热火朝天,铁锅很快就冒出几缕白气,平静的油面下暗潮汹涌。
  燕山无所事事地支着头,两指拈住信手折来的一枚小草心不在焉地打转。
  观亭月叫他不许问,他就真的不问了,然而一个多时辰未免太难等……有心想说自己能不能先上别处逛一逛。
  午后的暖阳照得人昏昏欲睡,正是在这时,耳边传来一股极凶残的炸裂之响,噼里啪啦,活像在里面放了捧烟花。
  裹满油脂的水在大锅内欢快肆虐地往外炸,四面八方无一幸免,杀伤力极强。
  观亭月震惊地往后退了两步,大概没想到一口锅加上油水竟能有如此大的威能。她暗道:莫非是油放少了?
  紧接着又江湖救急般往里再浇了一大勺,想压压那几滴凉水的气势。
  这油刚下去,一团明火登时窜天猴似的升腾上来,居然冒了有四尺高,气焰嚣张地给了她一点颜色看看。
  她视线跟着上下挪移,长见识地赞叹一声。
  “哇哦。”
  如此大的阵仗,燕山哪怕坐得再远也该注意到了——他又不瞎。
  观亭月凭一己之力将整个庖厨闹出了炼丹炉的架势,油水四溅,大火扑面。
  他当即把草根丢开,一个箭步冲进去。
  彼时铁锅内的火苗已然降了下来,正风骚地迎着气流招摇,边上的观亭月许是还在琢磨这把火是如何烧起来的,目光略有些凝滞。
  燕山立马将她往旁侧拉开,举目扫视,抓起竹篮中的一把青菜便扔了进去,不管不顾地以大火迅速炒了一盘焦香清爽的小菜。
  “你到底是在做什么?”他将盘子在灶台上一放,焦躁且无奈。
  双眼仅仅从周遭准备的这堆食材里一晃悠,燕山瞬间便明白了,也懒得再问她,索性自己挽起衣袖,就着她没做完的工序继续往下。
  观亭月看着他动作麻利地炒好了糖,捞起切得方正匀称的肉块往里一倒,翻动锅铲给五花上色。
  “你会做啊?”她惊讶,“几时学会的?从哪儿学的?”
  “以前混军营那会儿。”燕山手上不停,“在营地火头军处偷的师,这里偷些,那里偷些,多多少少就会了……一边儿去,别挡事。”
  他刚被逐出观家军的时候,曾经辗转于大奕朝各类将军麾下。
  有那么一日,听人说麒麟营的伙夫烧饭味道很不怎么样,比起别处差得太远。彼时的燕山总以为自己还能有回去的机会,就想着等学了做菜,以后便可以烧给她吃。
  只是,他从未料到观家也会有覆灭消亡的一天。
  燕山抬手挥开观亭月,捡起葱姜蒜等香料混着肉一并翻炒。
  她原本准备的“还人情菜”,被人情本身捷足先登了,这么一来仿佛变了味。
  观亭月一面深感愧疚,一面又认为自己除了切菜着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只好戳在一旁静静地瞧着,随时待命。
  锅铲舀了一勺酱油、一点醋与些许料酒,带皮的五花不多时便染上浓郁的红棕色,有鲜香的气息弥漫开来。
  燕山应对如常地添料煸炒,他袖子正卷在小臂以上,劲瘦有力的筋脉随之起伏跳动着。
  偶尔那么一用劲,菜和肉便唰啦扬到半空中。
  竟然还会颠锅。
  看这炫技的模样,真挺有两把刷子的。
  燕山将铲子在边沿轻轻一磕,刚抬手回身,观亭月立即眼观八方地端起一大碗清水给他奉上。
  后者瞥了她两眼,接过东西,语气里是嫌弃并着纵容,“行了,别碍手碍脚,出去等着吃吧。”
  坐在外面的和站在屋里的就这么诡异地调换了位置。
  燕山以小火焖煮半个时辰,继而加柴收汁,装盘前略尝了尝咸鲜,确定没问题才端上桌去。
  幸而米饭大厨早已备妥,两人就着一锅硬菜倒也足够对付一餐。
  “来,看看味道如何。”他摆上碗筷,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一句,“咳……我随便做的,手艺比起从前生疏了不少,你就当凑合着吃。”
  观亭月望着眼前色香俱全的东坡肉,白盘衬托着油汪汪的红皮,角落里还用胡萝卜雕花,怎么也和“手艺生疏”沾不上边!
  她颇有兴致地夹了一块。
  肥瘦交织的香鲜在味蕾里无限冲击,三哥果然诚不欺人,炒过的白糖使得那香糯的皮肉带着微微的一些甜,肥而不腻,入口而化。
  观亭月着实给面子地称赞道:“嗯,很好吃。”
  他观察她的表情等了半日,闻言终于颔首不甚明显地笑了下,拿筷子戳着碗中的白饭,半天才往嘴里塞了一口。
  然而没隔多久,忽听到她疑惑地对着这锅肉沉吟:“不过我总感觉……口味隐约有点不对。”
  燕山立刻抬头:“哪里不对?”
  他忙吃一块,思索半晌,“没错啊。红烧肉不就是这个味儿吗?”
  “红烧肉?”她在那边一愣。
  “怎么?”燕山皱眉看她,“你不是要做红烧肉?”
  “呃。我……”观亭月面不改色地赞同,“对,就是要做红烧肉。可能是猪肉不太好……过夜了。”
  她信口瞎编,“下回咱们换个新鲜些的食材。”
  一听她说“下回”,燕山刚才冒起的丁点怀疑顷刻就荡然无存,挺认真地纠正她,“再有机会下厨,记得莫在滚油里加水了,倘若着火,找点什么东西往上盖住,别只顾着发呆。”
  “知道了。”观亭月替自己找补,“……其实我烧菜不行,刀工还是很不错吧。”
  他连眼皮也不抬,吝啬地扬眉:“也就马马虎虎。”
  过上一阵子,又道,“……可以打打下手。”
  她闻言在心里笑:还是那么口是心非。
  观亭月笑完,在盛着炒青菜的盘子里挑挑拣拣,目光却不经意瞥到了远处梨花树下的两抹身影。
  山庄内的墙大多嵌有六棱窗棂,连后院庖厨亦不例外,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看错,定睛一瞧,窗格子后竟真的站了两个人。
  虽然离得远,又有花木遮挡,并不清晰,但依稀能辨别出朝向他们这一面的那个应是穿着深黑的夜行服。
  而另一个背对着墙,倒不知来历。
  这青/天/白/日,他套一身的黑是什么意思?
  就在下一瞬,对方的视线冷不防与她交汇,蛇信子一样注视此处,观亭月的神色骤然凛冽。
  紧接着,两人便迅速地消失在了白墙之后。
  “出什么事了?”燕山见她反常地坐直身体,也跟着往正南方望去,不明所以地问,“你发现了什么?”
  观亭月眼底铺着思索,模棱两可地摇头。
  “几个可疑的人。”
  她轻轻伸手,食指有意无意地触碰嘴唇,拧眉斟酌,“说起来,从昨日入庄开始,我一直感觉这地方有哪里怪怪的。”
  燕山顺势正色道:“哪里怪?”
  “我解释不好,总之是一种违和感。”观亭月放下胳膊,抱在胸怀前,和他相坐对视,“就比如今早我去二哥房间同他说话。”
  “他明明告诉我,屋内的陈设从嫂子过世以后便没再动过,但我却留意到多宝格中的书和瓷瓶都有被人挪移的痕迹。”
  “瓷瓶底部的印记对不上,典籍也打乱了顺序……”
  从架子的书册分类能看出二嫂是个细致严谨之人,普通的杂记、时兴的话本、用以收藏的古籍都分门别类,贴着特质的标签。
  然而有几层的书却明显被张冠李戴,放得乱七八糟,这似乎不像是她会犯的错误。
  “你是说……”他俩的思路向来合拍,燕山只听开头便猜到她的言外之意,“金大小姐的房间,有人进去找过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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