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赏饭罚饿
时间:2021-05-18 10:08:27

  观亭月何等聪明,立时便听出言外之意。
  她并未答应,也没有拒绝,反而轻飘飘地问:“你们眼下和朝廷搞得这样僵,那些家业,还护得住吗?”
  金临垂眸一笑,“你原来在担心这个?”
  “这些不过是小事情。的确,落草为寇之举是有点冒险了,但以金氏在朝里的人脉和势力,倒不至于落得门庭败落的下场,否则便不会派人来谈招安。你尽管放心,二舅哥他……”
  他无端停顿了片刻,“他只是因为伤心我姐姐的事,等过几天怒气消了,会同意的。”
  观亭月:“你就这么肯定?”
  “被官府四处通缉对我有什么好处?”金临扬了下眉毛,“我们家在江湖上有数百年积攒的名望,又背靠朝廷做靠山,还不必插手那么多的阴谋阳谋,是是非非,这太平日子寻常人可是求都求不来。”
  他言至于此,话锋蓦地一转,“好比那位燕大人,嗯……据说他是武将出身,西北边陲有名的定远侯对吗?”
  金临的语气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外姓侯爵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今上也就是给他个头衔,叫他踏踏实实地守在边境。周遭不定安插了多少眼线呢,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得伤筋动骨一番。”
  观亭月从容自若的表情终于细微地起了些变化。
  而他仍在说:“讲得难听些,是皇帝养的恶犬,让咬谁便咬谁,却未必握得多少实权。终日还要在苦寒之地日晒雨淋,北部的后元隔三差五南下打秋风,每年大小战事不断,哪里算什么安稳生活,恐怕性命都是悬在腰间,朝不保夕吧。”
  她的脚步停滞在紫藤花架下。
  “‘得其所利,必虑其所害’,靠军功谋来的侯位,到底是不如正统的皇室血脉来得尊贵……”
  金临径自走了一段,才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他疑惑地回头。
  幽暗的花影里,女子的眉眼几乎和那些草木融为一体,连神态都是诡谲的。
  “金大公子。”观亭月唇边虽然含笑,眼风却比此前要凌厉冰冷得多,“抱歉,我不喜欢听你这样说燕山。”
  他怔了一怔。
  不等金临再有什么解释,视线里的姑娘身形一闪,眨眼间已与之擦肩而过,“失陪了。”
  “余下的路,我一个人走可以。”
  金临:“观……”
  他这柔弱而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板哪里追得上观亭月,堪堪道出一个字,后者便已在视线中消失不见了。
  金临收回手,似笑非笑地自言道:“这姑娘,好大的脾气。”
  建在山顶上的庄园平时多是用来盛夏避暑消热的,而隆冬来临,它冷得宛如一座冰窖,红梅的枝叶结满碎霜,傍晚刚消融的小池面上,又是颤巍巍的一层薄冰。
  观亭月莫名发现自己不高兴别人质疑燕山,金临也好,几位兄长也好,总让她感觉心中不快。
  她足下很快,有半盏茶时间里甚至连路也不看,穿过藤蔓缠绕的垂花门,迎头便和一双微光凛冽的星目撞上。
  两人几乎同时往后面撤了半步,各自愣住。
  檐角挂着一只不太明亮的羊角灯,照出燕山发梢上星星点点的露珠。
  观亭月知道他的房间并不在这处,应该是在夜风中走了有一阵了。
  “你……”
  “我……”
  他俩不约而同地开口,又戛然而止。
  观亭月笑了下,示意他先。
  “咳。”燕山掩饰性地别开脸,随意解释,“酒喝得有些多,出来逛逛。”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尾音拖得挺长,“哦。”
  “怎么就你一个人?”
  燕山陪着她继续往东厢而行,像是有默契似的,这回双方的步调都一致地缓慢。
  “金家大少爷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
  他听罢,没有再问。
  背后的光将地上的影子渐渐拉长,融到不远处的幽邃里。
  沉默半晌后,燕山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其实……我在西北的淮化城内也有两座宅院。”
  “嗯?”观亭月起先还未反应过来。
  “一座是别人送的,另外一座自己在住。大小的话……和常德将军府差不多。”他许是亦不知从何说起,磕磕绊绊地舔了下嘴唇,“淮化在大绥与西域小国往来贸易的要道之上,所以平时很热闹,年节人会更多,没有常人以为的那般荒凉。偶尔还能瞧见不少稀奇的玩意,会比中原有趣些……”
  她听到这里时才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觉得好笑之余更生出某种柔软的暖意。
  观亭月借着月色遮掩嘴边的弧度,轻轻打了个岔:“有象吗?”
  燕山怔愣了半瞬,“呃,有。”
  “多是从天竺带过来的,大概在每年春夏之交最盛,你想看,我可以修书一封,让他们替你留意。”
  她很轻地笑了一声,依言颔首:“好啊。”
  沿途的角灯把两道人影从前拖到了旁边去。
  “西北虽然战事频繁,可基本是小打小闹,后元那帮杂牌兵成不了气候。”
  这话仿佛是在替自己辩解什么,他口气多有不满,“我在淮化那么多年,损失的兵还不到二十个。”
  “再者,而今各国通商,皆以友好往来为主,他们也不敢大动干戈,惹来邻国非议。”
  ……
  观亭月把手背到身后,轻快地在砖石铺成的小径上拖着脚步走,听他如数家珍地讲遥远边疆的风貌。
  “喂。”燕山终于感到不悦,“你到底在笑什么?”
  “我哪儿有在笑什么。”
  他拧着眉头,显然对她的态度很有意见,“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笑。”
  “瞎说,肯定是你听错了。”
  观大小姐明目张胆地胡诌,把胳膊一抬,摧残下来一朵刚开的梅花。
 
 
第73章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第二天, 花厅里的“从长计议”毫无悬念遭到观天寒强硬地反对,并且拒绝听任何的理由。
  “你俩果然是朝廷请来的说客!”
  他深觉自己受到了蒙骗,还挺愤愤不平, “那可是你们的二嫂!不帮我讨回公道, 却要替他们遮遮掩掩!”
  观亭月耐着性子安抚,“二哥, 你先别着急。事情的真相是怎样咱们现在谁都不清楚,你贸然与官府对着干,万一最后替他人做嫁衣,岂不是亏大了?”
  他义愤填膺, “你们就是来给官府说话的,我算明白了。你们怕事,怕被朝廷连坐,不必担心, 我会主动与观家断绝关系的, 届时通缉追捕,斩首示众,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大家!”
  观行云听得头疼, “哥,我们并非那个意思。嫂子的事儿这不是正要问问你情况吗?比如她出事之前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或是附近出现过什么可疑的人物?随便多小的细节都好, 你仔细回想一下。”
  观天寒不为所动, “官府瞧金家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帮人说一套做一套,趁府上没人,还带着大批官差堂而皇之地进去搜查, 不是他们还会有谁?”
  燕山闻言敏锐地捕捉到一点线索,“你说有差役去搜过金府?”
  他聪耳不闻,“如今金家的势力已去,他们大可以在襄阳横行霸道。什么招安,只要是答应,最后都没好下场!”
  燕山:“……”
  行吧,这段交谈全然是各说各话,鸡同鸭讲。
  看样子他是不打算好好听人讲话了。
  观天寒的身后,一左一右站着金临和朱明,这两人各执一词,正同样没个消停。
  “总占据着虎头山与官兵对峙确实不是长久之计,我倒认为,故意卖个破绽出去,也好瞧瞧对方会不会露出马脚。”金大公子似乎真如昨晚所言,在招安之事上口风略有松动。
  “堂少爷,您这样太冒险了。”朱管事却不那么赞同,“万一届时中了朝廷的圈套,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说,大小姐的仇怎么报?”
  金词萱的死是观天寒的逆鳞,他闻言一戳就炸,“今天我哪怕是被乱刀砍死,被万箭穿心,也绝不向襄阳的狗官们低头!”
  观亭月的额上一小股青筋往外跳了跳。
  金临:“二舅哥……”
  朱管事:“姑爷……”
  观天寒:“你们不用再劝我!我主意已定……”
  她终于忍无可忍地猛一拍桌。
  ——砰!
  “好了!”
  一瞬间,周遭尚在争论的几个男人同时一抖,顷刻噤了声。
  “观天寒,你别在这儿跟我任性耍小孩子脾气。”
  “你不就是因为没保护好二嫂便自暴自弃,想把愤怒转移到襄阳府头上,好借此来让自己安心吗?你查清楚,弄明了了吗?逃避现实有什么用?你这也叫给二嫂报仇?”
  她不留情面地下结论,“自私自利。”
  “除了无能狂怒,还是无能狂怒。我看你七八年过去也没多少长进。”
  观天寒用力地抿着嘴唇,欲言又止地左右努动。
  或许是少年时挨了妹妹不少毒打,让观亭月这么一怼,顿时使身体回忆起了当年被揍的恐惧,他声音立马就低下去了,不甘心地瞥了她两眼,却只敢含糊不清地悄悄碎碎念。
  那模样,居然还有点委屈。
  尽管不知念叨的是什么,但观亭月猜想他多半是在骂自己。
  一旁的朱管事和金大少爷何曾见过观天寒听话成这样,皆默默地闭上嘴。
  这姑娘好凶!
  一直以来她的举止言谈都算得上温和端庄,挺符合名将之后的身份。金临昨日只看到观亭月因燕山的事颇有几分不悦,但也是稍含愠色罢了,哪里知晓她还会如此悍勇,竟不由暗自咽了口唾沫。
  气氛在一片尴尬里冷肃片刻,燕山是第一个回过神的,他望着满桌的反应,有些见怪不怪地一笑,恍惚间感觉此情此景久违得过分熟悉,莫名品出点怀念的味道。
  只要不是对着自己。
  好像她偶尔这么凶旁人一下也蛮不错的。
  “咳。”作为全场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观行云适时站出来和稀泥,“都是一亲兄妹,吵架多伤和气。”
  “依我看咱们不妨各自回去冷静冷静,横竖要做决定也不差这一时。是吧?小月儿。”
  他的指向太明显,台阶都摆在脚底了,观亭月不可能不下来。
  于是,短暂的会谈就到此不欢而散。
  这还是踏上寻亲之路后,她头一次和多年未见的兄长重逢,却闹得如此闷闷不乐。
  整整一上午,观天寒好似失踪一般,四处找不见人影,他瞧着格外忙,却也不晓得是在忙什么,但总不会让自己无事可做。
  偶尔去山头的各个关卡看看防务,偶尔在庄子里的岗哨处转悠挑刺。
  仿佛一旦得闲,他就会没来由地感到空茫和不安。
  等快用午饭了,观亭月才在一间屋宅前发现他。
  观天寒正安静地坐于门槛之上,脑袋轻靠在旁边,目光飘忽地盯着虚里一阵出神。
  当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映入视线时,她隐约意识到自己的话或许说得重了。
  印象中,二哥是个笨拙的直肠子,心眼儿实又别扭,观亭月甚至想不出他会怎样刻意去讨姑娘家的喜欢。
  正是由于不会讨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在乎才最纯粹吧。
  毕竟细水往往流深。
  而她自始至终只站在“为他着想”“轻重权衡”的角度上分析利害,却忘记了二哥本该是他们之中最难受的人。
  观亭月走近时,后者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她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拢住裙子坐到观天寒旁边。
  对方的眼神虽八风不动,人倒是挺勉强地往角落挪了些许距离。
  身体力行地表示——别挨着他。
  “喂。”观亭月拿手肘捅了两下她二哥的胳膊,“哥,在想什么?”
  青年生无可恋地注视着院中凋败的花草,一言不发。
  她碰了壁也不灰心,锲而不舍地问,“哥,我二嫂是不是很漂亮?你跟她怎么认识的?”
  “有正儿八经地表白过心意吗?”
  言罢又揣测道,“该不会……是人家主动的吧?”
  观天寒仍旧不吭声,打定了主意要当个雕塑不想搭理她。
  观亭月无计可施地晃着刚揪下的一根狗尾巴草,思索片刻,忽然灵机一动地站起来,一面偷偷打量他的反应,一面走进身后的房间内,不厌其烦地没话找话。
  “这是你和二嫂的房间啊?布置得很有心思嘛。”
  和大哥那金灿灿的宅子相比,山庄的一切都透着低调。
  比如乍一看只瞧见满屋暗色的桌椅柜案,并不起眼,然而仔细打量,才发现竟全是品质上层的金丝楠木。
  陈设与格局各有讲究,她身处其中,纵然说不出个一二三,但视觉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正对着的多宝阁上摆放着不少书籍,前面的案桌里,铺好的笺纸还未有墨迹落笔。
  观亭月信手翻了翻,“肯定是我二嫂的手笔——你是没那个天赋的。”
  从她一进门观天寒便在后面悄无声息地紧张,忍到此时可算是开了口:“……别碰。”
  “她走以后,所有东西皆维持着原样,你不要打乱了!”
  听见自家哥哥还肯动尊口,观亭月便知晓他已经没生自己的气了,“知道知道,这就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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