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赏饭罚饿
时间:2021-05-18 10:08:27

  “姑娘好厉害,一猜就中。”摊主从旁边掀起帘幔进来,满脸堆笑,“小老儿是南边怀恩城的货商,这些都是咱们城里的特色。”
  “你瞧,时下刚出的《观家军见闻录》,卖得可好了。”他兴许是没认出观亭月,热情地抽出两本书递过去,“你看了若是不过瘾,还能来我这买几个雕塑和布人儿回家。”
  “送心上人,送孩子,大人小孩儿都喜爱。”
  他伸出五个指头,滔滔不绝,“一个布人儿八十文,若是观家四位少将军一套买是三百文,算上老将军一起买是三百五十文,观家七口一套更便宜,只要五百!”
  观亭月:“……”
  刚侧目,她就瞧见燕山举着自己的那个布娃娃,表情严肃而认真地与面前的黄豆小眼对视良久。
  很快便坚定地掏腰包:“我要这个。”
  观亭月:“不许买……”
  她三哥跟着付钱,倒是欢天喜地地捧着自己的小布人儿招摇过市去了。
  观亭月眼角直抽,看燕山把这丑得怪有滋味的玩意堂而皇之地别在腰后,简直再丢脸也没有了。
  “你不会当真要带着这个逛街吧……”
  他不以为意,似乎还确实蛮喜欢的,斟酌片刻,觉得美中不足,“下次应该告诉李宣文,单独给我做一个。”
  “……”
  定远侯生得高挑挺拔,一袭简单的劲装正好能勾出他小臂与腰上柔韧精壮的线条,通身英气勃勃,再搭配一只格格不入的小物件,并不怎么可笑,居然更有种别样的美感。
  他行在人潮如江海的长街间,宛如一个活招牌,频频惹人回顾。
  几个小孩子咬着手指艳羡半天,拉住长辈也跑去杂货摊挑将军布人儿,只这么一会儿时光,小摊前就挤满了人。
  燕山从这花光满路的春城中一望而过,不知是想到什么,语气忽然显出几分感慨:“若是那时我听你们的话,去江浙谋生计,多半也是挑着一副杂货担子,卖卖鸡零狗碎的小东西罢。”
  “为什么?”观亭月不由好奇,“你不喜欢成为我大哥那样腰缠万贯的富商吗?”
  青年意味不明地笑而摇头,“我做不来的。”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爱斤斤计较?是会精打细算的人么?”
  她怔了怔,随后自己跟着笑起来,“倒也是。”
  江流和双桥早不知转去了何处,三哥更是浑身长腿,没个人影。
  但春阳尚好,小晒片刻,周遭便暖烘烘的。
  突然,观亭月双目一抬,隐约是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加快了脚步。
  街边落满了杏花的石阶下,有只橙黄的猫伸长了腿慢条斯理地舔毛,它躺在阳光恰巧能照到的地方,慵懒得岁月静好,分毫不在意人来人往的喧嚣。
  黄猫眯着眼舔得正欢,一道黑影蓦地投在身下。
  它还未睁开,属于动物警觉的天性就率先带动了四肢,“噌”地跳起老高,十分戒备地盯着对面。
  观亭月停在它两步之外。
  这猫乍然望见她,吓得一双耳朵迅速往后撇去,战战兢兢地缩起脖颈。
  她上前一寸,对方便如临大敌地窜出一丈,毛显而易见地根根直立;她再上前一小步,黄猫索性撒丫子跑到了街角墙后,只探出颗脑袋暗中窥视。
  观亭月刚要探出的手僵硬的顿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泄气,就听见某人不怀好意地嗤笑出声。
  她嘴角微动两下,扭头不悦地朝燕山横去一眼。
  后者倒是不紧不慢地抱臂而来,“动物都有灵性的,像你这样杀伐气重的人,它自然而然会感到畏惧。”
  观亭月不服气:“我杀伐气重,难道你就不重了吗?”
  他从善如流的颔首,“我当然也重,但我和你不一样,我有的别办法。”
  言罢,燕山好整以暇地冲她扬了扬眉,接着,冲前方打了个听不懂含义的口哨。
  只见那黄猫耷拉下去的耳朵倏忽竖起,仿佛像得知了什么八卦异闻,十分惊异地盯着他俩。
  它眼睛瞪得溜圆,很快便迈开小碎步,敦敦敦地跑到燕山脚边,尾巴不住扫着地面,一脸新奇地把他看着。
  于是,下一刻它就被人拽住了后颈,腾空而起。
  “来。”燕山把猫放到她怀里去。
  这小东西个头不大,沉甸甸的挺有分量,观亭月险些没抱稳,手忙脚乱地托在胸前。
  那猫左右张望,发现和自己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此时此刻终于意识到让面前的两脚兽给骗了,甚是哀怨地扒在她肩头,忍辱负重地接受抚摸,朝燕山“咪”了一声。
  这猫不知是不是有人养,毛色鲜亮,挺干净的。
  观亭月一把一把撸着它的后颈,手感意外地不错,她听着黄猫不时哼哼唧唧地叫唤两下,说不清是舒服还是委屈,横竖也不懂,一律当做是撒娇。
  她玩了好一阵,有感而发地开口,“好可爱啊燕山。”
  后者本在出神,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才明白不是在说自己,带着莫名萌生的醋意摸了摸鼻尖。
  *
  临河的这条街走到尽头,会穿过一个深邃的小巷。
  和先前所见的盛世之景不同,此地阴暗萧条,砖与砖之间的坑洼里流满了脏污的水,一直延伸到明渠中。
  低矮破漏的房屋后不时传出几声有气无力地咳嗽。
  阳光无法涉足的角落里,许多眼睛悄悄打量着过路的行人。
  每个城镇都会有这么一处见不得光的地方,这并不稀奇。
  此处大概鲜少来过客,因此观亭月和燕山难免受到探究的瞩目。
  “从前高阳氏冗兵冗官,无论是京中还是地方上皆养着一大批混吃混喝,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这些人多是皇室里的旁支,有的更是极偏僻的血脉了,每日只管摆阔气,讲排场,反正有朝廷发俸,游手好闲,什么也不干。”
  观亭月的视线扫过逼仄浊臭的房舍,“据说当今登基后撤掉了许多卫所衙门,叫他们自食其力去谋生路。”
  “对。”
  这些矮房拥挤在一起,内里黑压压的简直分不清白昼。
  燕山瞥见一个苍白瘦削的男子阴冷地抬眸看着观亭月,便不着痕迹地牵起她的手。
  “但是好逸恶劳了一辈子,哪有那么容易变,纵然一人分个一两亩好田,大多也是卖了去喝酒赌钱,有银子时无度挥霍,没钱就上街去讨饭,人见人厌。”
  这便是如今的高阳皇室。
  她环顾四下,“所以,他们都在这里了?”
  “能在这儿的还算是好的。”燕山道,“饿死的,病死的,冻死的,不计其数。百姓大多知晓他们是什么德性,连当花子也没人肯施舍半个铜板。”
  观亭月一时有些沉默。
  她虽然知道大奕王朝外强中干,早已烂到了根上,但没想到它会烂得如此彻底。
  昔年襄阳城闭而不开的一战,她开始还只认为是朝廷之人工于心计,不可理喻。而今想一想,似乎也不稀奇了。
  连守城的兵都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些京官又能光风霁月到哪里去?
  出了巷子,面前是另一条热闹的街市。
  走没几步,不远处就见官差来来往往,像是有何事发生。
  “快到安南王府了。”
  燕山看出她在困惑,提醒道。
  “前日下的圣旨,安南王软禁在了京城,这座府邸怕是要查抄。”
  难怪会有这么多官差。
  自古砍头、抄家、游街乃是百姓热爱围观的三大戏,其中抄家排第二,眼睛尖的能有机会窥得达官显贵们的些许珍宝藏品,以饱眼福,长长见识。
  故而王府十丈外便站满了无所事事的闲人,或推或挤,很是热烈。
  “诶,你们别挤,别碰我的摊子……别攘啊!”
  这十丈处刚好有个单薄的货摊,小贩艰难地用手维护着自己的物什,和一帮大老粗们斗智斗勇。偏不巧那官差扬声喝止,人群往后一退,只听“哐当”巨响。
  “啊啊啊啊——”
  他卖的不知是什么鸡零狗碎,随着摊子一掀,顿时撒得满地皆是。
  “我的东西,我的东西……”
  小贩忙跪在地上捡,亦有不少看客见状转身来帮忙的。
  观亭月横竖无事,撩起裙摆弯腰替他拾了两块玛瑙扳指。
  也就是在此时,一叠乱七八糟的白纸与书册落入视线之中。
  她信手捞走,不经意瞥了两眼上面的内容。
  那约莫是本手记,写着家中琐事,日常花销,或零零散散要拜访的亲友住所,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观亭月刚想还回去,忽然脑子里打了个激灵,又将这些文字反复看了好几遍。
  燕山见她神色有异:“怎么?”
  她没有多言,只把手记递到他跟前。
  燕山何等聪明,仅一眼就看出端倪。
  ——这字竟与那张来历成谜的书信笔迹一模一样!
  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二人默契而无声地相视片刻。
  他把玩着手里刚捡的玉镯,语气随意地问那商贩:“你这玉镯什么价?怎么卖的。”
  小贩忙着收拾残局,抽空才应道,“三百二十两,客人您好心,给个三百两就成。”
  “三百两?”燕山故作吃惊,“镯子我瞧它普普通通,何以值这许多钱?”
  “您还别不信。”他骄傲道,“这可是前朝宫里的东西,你对着光看那玉质,不知比那寻常的玉镯细腻坚韧多少。”
  听见“前朝”二字,他在心里“咯噔”一下,说话却不紧不慢,“前朝宫里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不怕告诉您。”小贩扶起被掀翻的摊子,“我干爹从前便是在宫里当值的,皇帝皇后身边说得上话的大太监!几十年来得了不少赏赐呢。”
  “若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我也不会卖他留下的物件,唉。”
  观亭月紧接着追问,“这手记也是他写的?”
  “啊。”摊主远远看了一眼,“那是我要扔的,不值钱。”
  “你这位干爹呢?他人在何处?”
  “嗐。”小贩将架子重新支好,“他早死啦,前朝一倒,他就死在了宫里,尸体还是我去收的。”
 
 
第91章 成日抱着它不放?你就这么喜……
  这位老太监的名姓叫做王成平, 听上去普普通通,并没有多少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当年西宫太后身边大红大紫的太监她也略有耳闻,可此人似乎不在其中。
  但那小贩坚持称:“是因为他岁数大了, 最后十来年太后便让他留在宫中养老, 你们二位如此年轻,没听说过也是人之常情嘛。”
  “……不知是真的, 还是他为了卖货物编造的说辞。”
  回去的路上,观亭月犹在琢磨那份手记。
  而燕山在把玩玉镯。
  玉镯是买的,手记则是添头送的。
  “别的不好说,至少这镯子确实是真东西。”
  他将玉镯对准日光, “寻常的玉多少会掺些杂质,此物难得纯净,几近透明,且我握了快有一炷香时间, 依然冰凉沁手。他所言不虚, 这玉三百两在黑市里绝对拿不下来。”
  说完,便执起观亭月的手, 把玉镯带了上去。
  他左右瞧了瞧,冰肌莹玉, 甚是满意。
  “你小心着点,和人打架的时候可别摔坏了。”
  她放到眼底欣赏片刻,于是活动了一番手腕, 将其仔细地遮在袖下。
  “嗯。”
  两人刚回金府, 江流和三哥似乎还在外面,府里的小厮却急急忙忙送来一封信,说是给观姑娘的。
  观亭月伸手接过,猜测道:“八成是大哥。”
  还没等她拆开, 后者又从怀里抽出一份,恭恭敬敬递上,“这是给侯爷的。”
  燕山微微惊讶,“我也有?”
  平日军报大多是亲兵整理后再由他批复,很少收到邮驿的信。
  观亭月手里的信件却并非出自观长河,她一目十行读得很快:“四哥写来的。”
  “他从大哥那里得到了我们的消息,大概是心急,先写信想问问平安。”
  燕山颔了颔首。
  观亭月:“你的呢?”
  他把信纸一扬,“李邺寄的,万寿节快到了,催我尽快回京。”
  末了,双方不言不语的对视,最后都无奈一笑。
  “那你还瞧我作甚么?”观亭月将书信随手塞到他怀中,“走吧。”
  知道留在襄阳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养病,其实她的伤早已好得差不多,余下的所谓还须调养的部分,在她看来大多可以忽略不计。
  大夫们总是谨小慎微,动骨伤筋皆恨不能让人躺上十天半月,再喝个一年半载的药,非得要恢复到完美无缺才算是正常人。
  观亭月自己不兴这些,反正问题不大,只要能下床就算是全好了。
  启程日定在清明雨后,给观林海上完香,他们便动身往北。
  观天寒要与金词萱去嘉定同大哥会面谈生意,届时再一道来京城相聚,此番就不和他们同行了。
  而万寿节在五月初一,紧赶慢赶,时间还很充裕。
  抵达京师广宁门外正是四月二十六,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是湿漉漉的水气,偏北之处果然要比南边气候更凉爽些。
  巍峨雄伟的城楼拔地而起,禁军五步一守,神情肃穆地立在墙头。
  眼下刚过辰时,赶着牛马骡车入城的百姓络绎不绝,从郊外起就汇聚为一股笔直的人流,不疾不徐地朝着门洞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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