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赏饭罚饿
时间:2021-05-18 10:08:27

  “诶,诶,你们几个。说你们呐,张望什么!”
  观亭月一行刚到城下,就被一个五大三粗,虬髯满面的武将叫住了。他看上去四十好几堪堪壮年,身披的乌甲水珠弥漫,俨然沾满了晨露。
  “有事吗?”她问。
  “看你们几人带着护卫,拖着马车,还佩有武器。”武将冷眼打量,“不是本地人吧?什么来路?”
  燕山不耐烦,“刚不是给你们瞧过路引了?”
  “路引也可能假造,要怎么盘查是军爷的事,少多问。车上呢?”他不客气地呵斥,“装的是人还是货物?”
  听到动静,江流不解地打起帘子,只见他肩头倏地冒出个睡眼惺忪的少女来,双目圆溜溜地盯着此处,那武将顿时一愣。
  “行了卓芦,是自己人。”
  人来人往间传出极熟悉的嗓音。
  从虎头山回到京城的李邺显然结实了一圈,精神抖擞,春风满面,不愧是进了他的地盘,告别了收拾烂摊子的破差事,整个人容光焕发。
  他上前拍了拍武将的肩,凑在其耳畔不知说了什么,后者当场肃然起敬,冲着燕山抱拳打躬。
  “原来是侯爷,恕下官无礼,恕下官眼拙。”
  “嗐,没事儿。”李邺臭不要脸地替燕山原谅了他,“他长年待在漠北,无怪你对他不熟。”
  言罢又随口介绍,“这是京城城门兵的统领,卓芦。”
  燕山略一点头,“最近怎么查得这样严?”
  李邺手底下几个有眼力见的兵赶紧前来帮他俩牵马,众人边说话边进了城。
  “圣上大寿嘛,自然是要严加防范,以免混入什么心怀不轨之徒。大绥毕竟才建都不过五六年,总有些贼心不死的前朝余孽想兴风作浪。”
  尚未听完,燕山的眉便意味不明地一跳,继而眸中投出警告的目光。
  “诶咳咳……观姑娘我不是你说啊。”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正在一片刀尖上行走,连忙解释,“这个自然是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你放心,放一百个心。”
  “其实这京师多得是前朝的官,比如你瞧站在茶楼外的顺天府同知,他从前就是大奕朝的御史,还有那位国子监大学士,这个邢狱的顾推官,哦,方才守城的卓统领也是……所以,你不必紧张。”
  李邺安慰道。
  观亭月望着他慢条斯理地笑,“你也不必紧张。”
  李邺:“……”
  万寿节是当今皇帝的生辰,因而沿途除了寻常商贩之外,还有不少胡商,更有许多红头发高鼻梁的西域人出没,大概是来朝拜贺寿的。
  广宁门大街行至第二个十字路口,李邺站定在原处,与他们暂时道别。
  “我还要巡视城防,就不送你们了。”
  然后又挨近燕山,低声问,“你这会儿才回京,进贡的贺礼备好了吗?”
  他神色未变,只轻描淡写地弯起唇角,“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该不会又是在淮化搜罗的那些毛皮药草吧?上年他就对你颇有微词,嫌你敷衍。”李邺颦眉提醒。
  “没事,”燕山从容不迫,“今年我奉上一份他最关心的大礼,届时便没功夫在意我的这点敷衍了。”
  李邺怀疑地盯着他端详,听不明白打得这什么哑谜。
  据说当年绥军兵临城下,攻陷京城时竟比以往的所有战役都来得轻松,十三道城门几乎不攻自破,一撞就开,连半个守门卫也未曾见到,街上百姓与官兵混杂不清,全是落荒而逃的人影。
  正因如此,城内遭到的破坏反而是最小的,眼下才能这般欣欣向荣。
  观亭月作别京师转瞬已是五六年时光。
  她待在这里的日子不长,过了十多岁便随观林海东奔西跑了,所以对于京城的印象不算深。
  只记得那时很繁华,而现在依旧繁华。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她问燕山。
  燕山:“定远侯府。”
  观亭月虽是嗯了一声,仍自语道,“我其实挺想先回观家老宅看看的,也不知因为密室的事,驻守的官兵多不多……”
  对于这话,燕山难得没有应答,他默不作声地在旁带路,跟随于后的玄马悠闲地“喀哒喀哒”漫步。
  上了两道台阶,走过牌楼,四周忽然要清静许多,微风轻拂花木,窸窣静谧的声音都能听得格外清楚。
  观行云是最先觉察出来的,他神色一亮,从驾车的辕上跳下,身法矫健地腾跃而出。
  观亭月走着走着便不自觉驻足。
  立在三哥面前的宅院古朴厚重,青砖斑驳,朱红的门在风吹日晒中掉了漆,与京城里的其他高门大户相比,格外老旧悠久,带着岁月与历史的沉淀。
  而匾额上,暗金色的“定远侯府”四个字深沉内敛。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望向燕山时,似乎是在笑与吃惊之间辗转不定,“你……”
  “它原来被你买下了?”
  青年笑容温柔,眉眼是长久等待之后的平和释然。
  “去瞧瞧吧,里头的东西都没动,还是按照原样放着。”
  观家老宅比襄阳的侯府要大上许多,但由于无人居住,更显得空旷。
  府内常年养着婢女仆役,间间房屋打扫得干净整洁,只在观林海的书房外安排有大内侍卫把守。
  观行云准确无误地摸到了自己的住处,颇为兴奋地和双桥叨叨,“你三哥我从前便是在这儿长大的。”
  “来,看见这个藤球没有?”
  他抛了两下,得意道,“小时练脚上功夫就从它开始的,六岁以后没人踢得过我!”
  正如嘉定被大哥凭记忆还原的府邸,老宅一切似旧,若说有什么差别,大概是少了人气。
  观亭月的思绪漫无边际,听他三哥侃大山,突然朝燕山问,“那你住在什么地方?”
  他们几兄妹的房间空着留着,而观林海的又被拦了起来。
  “东厢房。”他语气随意,“你家那么多空屋,住哪里不是住。”
  他还是说的“你家”,而不是“我家”。
  *
  故土旧地重游,作为曾经的观家人,大家的情绪都很高,草草用完饭,便各自回房安置行李,也有去四周逛一逛的。
  午后就要往城郊,找她四哥观暮雪了。
  东厢距离正房不远。
  而观亭月之所以有所一问,是因为她知晓老宅里除了观林海和他们几人,别的房间大多偏小,比方说燕山现在住的这个。
  卧榻挨墙而放,因为睡床宽大,几乎开门就能看到。
  他解开衣带,打算将沾满风尘的外袍换下,手刚往后腰探去,就摸到了挂在其间的某只做工精巧的娃娃。
  燕山莫名起了兴致,干脆撩袍而坐,将那布头缝制的小玩意儿拢在两手,闲来无事地观赏。
  怀恩城的百姓十分淳朴,尽管是作为卖书的添头物件,这娃娃在用料、工艺、设计上仍旧是精美的,针脚细密,连观亭月裙子上的绣花也考虑到了,整个儿揉起来匀称柔软,内里好似填充有各色的草药,芳香浅淡。
  燕山捧着嗅了嗅,没嗅出什么名堂,似乎糅杂了菊花、艾草。
  他皱眉思索,愈发深深地吸了口气。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哗”地打开,观亭月站在门外,恰好看见这一幕。
  燕山:“……”
  观亭月:“……”
  四下里短暂的尴尬僵硬了半刻。
  他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良久方欲盖弥彰地放下那布头娃娃,为打破僵局的握拳轻咳一声。
  “嗯,我这……”
  话才起头,观亭月已缓步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瞧他。
  燕山:“……”
  她大概是认为匪夷所思,把那玩意儿拿在手里端详半晌,又举高借光细瞧,左右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若说这东西能得她七八分的精髓也就罢了,可从其五官再到形态,除了又蠢又憨,实在没看出半点可取之处。
  观亭月放下布娃娃,思索片刻,垂首便往燕山唇角上蜻蜓点水地落了一吻。
  “成日抱着它不放?你就这么喜欢?”
  燕山慢吞吞地用指腹在唇边拂了拂,虽然感觉她或许是误会了什么,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这误会好像也蛮好。
  “走吧,我哥他们在正院了。”
  “诶,等等。”
  观亭月才要转身,燕山忽地拉住她。
  手指触碰到那只冰凉的玉镯,玉镯下的肌肤温温的,纤细的腕子有棱角分明的筋骨。
  他不紧不慢地靠近,笑得慵懒而深邃,“礼尚往来。”
  说着便一抬手,“砰”地将门掩上——他知道观亭月喜欢这种昏暗的环境,于是略一偏头,贴着墙吻上她。
 
 
第92章 老四——
  大凡燕山主动的时候, 观亭月总是很懒。
  她倒也并非全然不回应什么,只是多数都由着他索吻。
  燕山知道她这是一种极放松的姿态,能从她的气息, 她身体的某些反应, 还有掌心抚上她腰肢时的触感,种种细节捕捉得到。
  她是在享受的。
  得知这一点, 燕山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更深入,心中生出受到了鼓励的悸动,愈发加重力道,也愈发紧密地拥住她。
  拥到两个人之间毫无缝隙为止。
  反正, 观亭月气息长,他气息也长,一个吻能够持续许久不带喘。
  这间房坐落在两棵大榕之前,绿荫茂密, 又放下了卷帘, 门扉再一关,室内便透着幽幽的, 深碧的暗色。
  燕山松开唇,几乎近在咫尺地垂眸看她。
  他右手仍旧摁在门上未动, 形成了一个逼仄而狭小的禁锢圈,视线从观亭月的额头到鼻尖再到丰盈的唇珠。喉结轻轻滚了滚,莫名觉得有点遗憾。
  “别遗憾了。”她慢悠悠地一语道破, “三哥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 是你自己决定要今天去的。”
  燕山只好无奈地泛泛一笑,挪开放在旁边的胳膊:“等以后找个机会,我去同你大哥说。”
  “横竖他也快来京城了。”
  这话语焉不详,观亭月却一听就明白, 由他牵着出门,半晌,唇角才浅淡地弯起来。
  *
  到正院里时只有观行云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花台边摧残草木。
  很快,江流就同双桥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跑。
  “姐,听闻琉璃厂旁有个挺厉害的老大夫,我想带双桥去瞧瞧,他每日申时便收摊了,看病的人很多,不如今天你们先去找四哥吧,回头我再亲自跑一趟。”
  观亭月倒也没为难他,“行,你们早去早回。”
  四哥在信上写明了地址,他住在东直门外,城郊以南的一片小竹林中,得横穿整个京城,纵然骑马也要耗上一个时辰,因而等他们赶到郊野,日头已经在偏西了。
  天子脚下不乏达官显贵,在京郊置办宅子的多不胜数,以大哥的财力替四哥买的宅院放在这其中,就显得有些乏善可陈。
  小院貌不惊人,连青墙也较之旁的要矮上一点。
  大门朝内而开,一个年纪十三四岁的小厮低头洒扫台阶下的落叶。甫一见到他们,少年神情欢喜,手忙脚乱地丢了扫帚,跳进门。
  “公子,公子!”
  作为追风男子的观行云自然是一马当先,窜得比谁都快,尾音还在风里,人却已经射了出去。
  “老四——”
  照壁后的树荫中,小厮推着一个黑漆雕金的木质轮椅缓缓而来。
  轮椅上的年轻人模样不过二十七八,一身鸭卵青的锦缎长袍,乌发束冠,生得甚是俊美清润,倘若不是脸色过于苍白憔悴,只怕得倾倒多少京中的名门贵女。
  “公子一早就在院里等几位了,适才由于日头太晒,方在树下避了避。”
  随着小厮话音刚落,观暮雪便朝着观亭月颔首一笑。
  她四哥温雅起来,那双星目简直暖如春水,只消望一眼,人就要化了。
  “亭月。”
  观亭月走上前,轻握住他的手,冰凉刺骨,仍旧那么缺少温度,“四哥,身体好些了吗?”
  后者不以为意地摇头,“还是老样子。你瘦了小月儿。”
  她拍拍他的手背,“你也瘦了。”
  观暮雪倒不怎么担心自己,“我一个病人,瘦是常态。而你不该这样瘦,是在外面吃苦了吗?”
  听言,她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含糊不清地笑了笑。
  “嗐嗐,你们俩。”观行云不满地拿手晃了两下,“是在交流病情还是怎么的,一个两个,说得那么垂头丧气。”
  她四哥依旧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歉疚道:“怪我不好,咱们兄妹几人难得见一回,不该提这些不高兴的……唔。”
  观暮雪目光落在燕山身上,话音不觉一顿。
  昔年他因病长留京都,自然无缘去常德将军府,也无从得知燕山的事情,二人素未谋面,这是头一次打照面。
  “这位是?”
  观行云正要解释,观亭月便若无其事地开口:“你妹夫。”
  四哥分外诧异地高扬起眉,不自觉“哦”了一声,带着敬佩且欣赏的神色端详燕山,友好地点点头,“有礼了。”
  后者同样报以一笑。
  “我让小童准备好了茶点,来,里面说话。”
  他引着众人绕过照壁前往偏厅,观行云悬在半空的手这才落下去,欲言又止地甩了甩,自说自语道:“行吧,妹夫……”
  由于此处只他一人独居,院落并不很大。为了照顾观暮雪的身体,大哥可谓费尽了心思,又要出行方便,又要冬暖夏凉,还不能有蚊虫烦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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