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入宫赴宴的人都会经过几道检查,宫宴是不允许携带兵器上殿的,这女子堂而皇之将皮鞭缠在腰上,未曾被守卫收走,光是这一点就很令人觉得奇怪。
太和殿外回廊上守着的苏别鹤也看见那女子腰上的皮鞭,唤来检查的守卫询问:
“怎么回事?鞭子不是兵器?”
那守卫头领一脸为难的说:
“让她卸来着,可她说那鞭子连着她的下裙,若鞭子拿掉她的下裙也掉了,属下等也不好叫她强行卸下呀。”
苏别鹤眉心一蹙:
“不卸兵器不得入宫,这是规矩。她若不卸,直接拦在宫外便是,怎的还把人放进来?”
守卫头领回道:
“原本属下等是要把人赶出去的。可太师恰巧经过,问明缘由后,主动为那女子担保,属下等只得放行。”
苏别鹤了解完来龙去脉之后,也不能怪罪检查守卫:
“既是太师担保,那你们下去吧,叫弟兄们务必盯紧,绝不可出乱子。”
“是。”
守卫头领下去之后,苏别鹤不放心,在太和殿附近追加了两队巡逻侍卫。
而殿内,北辽皇子已经坐到了他的位置上,那名美貌女子便如没有骨头般大咧咧的坐在北辽皇子大腿之上,极尽媚态侍奉子,一会儿喂颗葡萄,一会儿喂杯酒,那毫不顾忌的豪放做派,简直要戳瞎了礼朝不少老学究,老古板大臣们的眼睛,纷纷在心中暗骂恬不知耻。
又想起北辽这回来了两位皇子,这个像熊一般的是大皇子拓跋阐,还有一个六皇子呢?是不是也跟他哥哥一样辣眼睛。
众臣好奇的在北辽使团中观望,没瞧见跟北辽大皇子同样风格的人,倒是与那大皇子并排的一个坐席空着,北辽使团其他人都自觉坐在后面,那那个位置自然而然就是六皇子拓跋延的了。
他人呢?
那些好奇的人找了一圈,终于在武威军所在的那处看到了一位身穿北辽宫廷服饰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身量颇高,举止得体,风度翩翩,眉眼透着一股与北辽使团完全不符合的钟灵毓秀,嘴边总是挂着一抹笑容,他正在跟镇国将军谢远臣言笑晏晏的打招呼。
是的。
他在跟战场上屡屡挫败北辽大军的礼朝镇国将军谢远臣打招呼。
真不知道该说他够胆量,还是没脾气。
拓跋延进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谢远臣所领的武威军方阵,客客气气的对谢远臣以中原礼问候:
“谢将军,一别数年,小王甚是惦念,您别来无恙。”
虽然是北辽的皇子,但拓跋延的一口中原官话说得是流畅文雅,就凭这一身清俊的容貌和地道的中原话,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他是北辽人。
谢远臣拱手回道:
“承蒙六皇子惦念,老夫好得很。”
拓跋延就像一个得知长辈身体康健的晚辈:
“那就好。在下与将军虽分别效忠两国,但在下自小却是听着将军威名长大的,真心希望将军能如松柏长青。”
武威军将士面面相觑,被拓跋延这番话酸得牙疼。
可人家一没骂人,二没讽刺,只是祝他们将军松柏长青,似乎也没什么好骂的地方。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六皇子真是深谙此理,叫人想驱赶发作都找不到理由。
谢远臣雅量接受:“多谢六皇子。”
“哼。”
苏临期在一旁看着拓跋延忍不住冷哼,拓跋延这才像是看见他般,点头致礼:
“哦,原来苏兄弟也在,在下先前眼拙,未曾见到,失敬失敬。”
这话说的。
苏临期就站在谢远臣身边,他跟谢远臣说了半天话,这都没看到,那可算是眼瞎到家了。
“好说。”
苏临期尽管不爽,但也知道今日场合不能发作。
拓跋延不再关注苏临期,而是继续对谢远臣问:
“谢将军,不知这回郬兄……哦,郬小姐可否随您一同回京?”
谢远臣目光微动,防备般看着拓跋延:
“六皇子怎的问起这个。”
拓跋延笑道:“恕在下唐突,只是将军知道的,在下与郬小姐乃是旧相识,多年未见,心中挂念,问一问近况,似乎也在常理之中,您说对吗?”
他这话一出,谢远臣还没说话,一旁苏临期就炸了:
“对什么对?谁跟你是旧相识?六皇子请慎言。切莫在此败坏我家小姐的清白名声。”
拓跋延被苏临期怼了也不生气,面上依旧和和气气,笑道:
“苏兄弟此言差矣。在下只是关心朋友,随口问那么一句,再说了,在下问的是谢将军,怎么着也轮不到苏兄弟来回答在下的问题吧。”
苏临期被说得哑口无言,又不像在边关,可以随时动手,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上下不下的。
谢远臣无奈,回道:
“谢郬没有回京,六皇子莫要再问。我朝礼法森严,未嫁之女的清白名声大过一切,像这样的话,六皇子今后还是别在人前说了。”
拓跋延得知谢郬未回,心下了然,与他们交谈的兴致便减了一半。
又被谢远臣当面警告,便点了点头,说:
“在下明白将军的意思。既如此,在下便不叨扰了。诸位,今日机会难得,待会儿再来与诸位敬酒。”
拓跋延离开之后,武威军的将士忍不住嘀咕:
看不出来,那北辽六皇子还是个自来熟。今儿什么日子,他还敢来敬酒?佩服佩服。
谢远臣和苏临期对望一眼,他们如今担忧的是那北蛮子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故意试探来的。
第72章
宫宴宾客都来得差不多后, 殿外传来鼓乐之声。
听到这声音,殿中原本正在对谈寒暄的大人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从坐席起身, 排列整齐跪地迎接。
提着琉璃香盏的宫女们井然有序鱼贯而入, 在殿门中轴左右两侧的绒毯两侧排开。
高瑨一身玄底暗金纹的礼服出现在太和殿外,进殿之前停下脚步, 不忘回头对身旁女子伸手搀扶。
谢郬被高瑨牵着进殿,心情不是很好。
倒不是对高瑨有什么意见。
说实话, 就最近几天的狗子, 对谢郬的态度那叫一个好, 让所有人看了都忍不住怀疑陛下是不是脑子坏掉的那种好, 好到让谢郬如果再挑他的错都会反省自己是混蛋的那种好!
而谢郬现在之所以心情不好,主要是因为参加这种有外国人的国际宴会跟平日里的宫宴还不太一样, 可以说北辽的那俩傻逼皇子出现,直接把这场宫宴的性质改变了。
本来咱们这回的宫宴就是家宴,想怎么吃, 怎么喝,怎么聊都是在家里, 一家人好说。
突然来了一帮外人, 那一切就得严格按照礼部的规章行事了。
丢什么不能丢体统, 失什么不能失面子。
于是为了不失我朝体统, 谢郬的贵妃礼服穿了七八层, 头上还顶着至少二十斤的黄金, 又是凤钗又是步摇的, 总之一国宠妃该有的排面咱都有,别国宠妃没有的排面,咱也整起来。
【麻蛋!这秀走的, 不仅要稳还要笑。】
【姜嬷嬷说,笑容最能展现一个女人的绝代风华。】
【特么脸都笑僵了,哪儿来的风华!】
【还有这礼服的腰,勒得也太紧了,想让腰看得细点儿,就别给我缠这么多层的腰带啊。】
【狗屁北辽皇子吃饱了撑的来干嘛?】
【拓跋延那货果然还是个神经病!】
谢郬与高瑨牵手前行,面带笑容,心里却仿佛炸开了的锅般不断输出,把让她不爽的糟心事吐槽了个遍。
经过老谢身边时,谢郬往老谢瞪去一眼,老谢不甘示弱用‘给我老实点’的眼神回敬。
正要顺便扫一眼跪在老谢身边的苏临期、大毛和猴子他们,想看看这回押送安格部落俘虏的人有哪些。
谁知谢郬的眼神刚撇过去,还没把人看全,就觉手被人重重一捏,谢郬不解向身旁高瑨看去,只见高瑨对她色若春风般的笑了笑,笑得谢郬莫名其妙。
高瑨凑近谢郬耳旁,亲昵的说了一句:
“爱妃主意脚下。”
谢郬:……
【狗子又开始骚包了。】
【大庭广众之下,你说话有必要靠这么近吗?】
【你直接说难道我会听不见吗?】
面上却演技一流,目光流转间带出了不胜风流的娇羞:
“多谢陛下,臣妾知道了。”
嗓音轻柔娇美,清脆如黄莺出谷,声声动听。
高瑨忍不住颤了颤,很快反应过来,用比她更肉麻的行为回敬——拥着她拾阶而上,那样子就跟护着什么绝世珍宝似的,谢郬败下阵来。
跪在帝台下方最上首位置的老谢亲耳听见,亲眼看见谢郬和皇帝的互动,简直想自戳双目,自堵双耳。
好好一个比儿郎更儿郎的女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而他身后的苏临期虽然全程低着头,没看到后来高瑨和谢郬的互动,但他在听到谢郬声音的那一刻就双臂一软,差点栽倒,恍惚过后就是无限的自我怀疑。
他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他的好大哥谢郬居然用那种娇滴滴的声音说话,为什么全身鸡皮疙瘩都不受控制的竖起来了呢?
“众卿平生。”
登上帝台后的高瑨站在龙椅前说,万公公高亢的一声‘起’之后,跪地的官员们一一起身,回到自己的坐席。
苏临期坐在谢远臣身旁,大胖和猴子他们坐在后面,就听大毛小声在说:
“嚯,这就是咱老大的妹子,还别说,长得吧是有那么点像。”
猴子压着声音反驳:
“像个屁,咱老大那是真汉子。”
大胖跟着点头:“也对也对。”
“你说咱老大来京城找着婆家没?是不是成天给关在屋里绣花儿呢?”
“不能够吧。钢筋铁皮的屋子都关不住咱老大。还绣花?”
两人在后头聊得不亦乐乎,越说越来劲,谢远臣干咳一声,正说话的两人赶忙闭嘴。
而北辽使团那边,自从拓跋延看见与礼朝皇帝坐在一处的女人时,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身边的史官:
“敢问座上那位娘娘是……”
史官是鸿胪寺的人,被专门派来接待北辽使团,闻言回道:
“是我朝贵妃娘娘。我朝陛下中宫未定,贵妃娘娘自然便是六宫之首。”
拓跋延点头表示:
“我知她是贵妃,想斗胆问娘娘姓名。”
史官左右看了一眼,小声对这位和善的北辽六皇子回道:
“原不该说的,但六皇子既然问了,小人便僭越告知,贵妃娘娘姓谢,单名一个苒字,乃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女,外祖家也很了不得……”
史官后面的话,拓跋延没怎么听。
因为都是些早就知道的事情。
他在北辽的时候就听说礼朝皇帝高瑨夺位之后,继续要求谢家履行当年与先太子的婚约,却又不愿给谢家女酬以皇后之位。
那时整个北辽都在盼望着谢家一举反了礼朝。
刚开始谢家确实表现得有点像要反的样子,就是拖着婚事不应承,那段时期皇室聚会的热门话题就是——
#谢远臣今天反了吗?#
#谢家女今天嫁了吗?#
#李朝皇帝下旨卸兵权了吗?#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打?#
诸如此类的盼望最终还是成了泡影,因为谢家拖了半年之后,怂了。
谢家嫡女被送进皇宫当了贵妃。
每每想起这件事,拓跋氏都不禁扼腕,谢远臣这个老东西,打北辽头把的劲,怎么对上他们自家皇帝就怂了呢?他要是起兵造反该多好啊!要是觉得兵力不够,他们北辽完全可以再借点兵给他的嘛。
看来这贵妃就是当初嫁给礼朝新帝的谢家嫡女了。
先前拓跋延之所以有疑问,完全是因为这个嫡女长得跟谢郬太像了。
若是谢郬穿上这等华服,该当便是这模样吧。
拓跋延试图在脑中给他记忆中的谢郬换装。
那个麦色肌肤,嘴唇干裂叼根野草,粗野无礼,肩上扛一把大砍刀,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比水洗过的天空还要澄澈的女人,要是换上礼朝贵妃这般柔媚的华丽服装,走路摇曳生姿,那画面……
多少有些令人不适。
拓跋延被自己想象出的画面吓出了一个寒颤,果断收敛,不敢再想。
群臣坐定之后,今晚的宫宴就可以开始了。
宫宴的主题原本是庆功和接风,但因为北辽使团突然到来,庆功的主题因素就要稍微淡化一些,封赏之事不会当宴宣布,宫宴结束之后,会有礼部和户部安排表彰发放。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礼朝这边为了保全北辽使团的颜面而淡化了宫宴的庆功主题,北辽使团那边却主动在宴会上提起了几个月前武威军与北辽安格部落的那场战争。
拓跋延主动出列,站在殿下对帝台之上的高瑨朗声说道:
“陛下,贵国武威军金戈铁马,气吞山河,我国安格部落输得心服口服,听闻我国几位首领被俘,说来不怕陛下笑话,今次小王与大皇兄便是为了他们几个而来。”
高瑨面无表情,内敛尊贵,耐心听完拓跋延的话后,才开声回道:
“两国交战,有死有伤,有降有俘,实属平常,六皇子此言何意?”
拓跋延抬眼与高瑨对视,忍不住往坐在高瑨身旁的谢郬看去一眼,见她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拓跋延挺起胸膛,不卑不亢拱手道:
“小王与大皇兄奉了我国大王之命,前来迎几位首领返回北辽。”
拓跋延的目的说出之后,谢郬面上看来毫无波澜,心下却是吐槽不断:
【这小子不会是甜菜头吃多了,这种异想天开的话也敢说。】
【要是接下来他说不出什么像样点的条件,估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