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谢郬是被殿外的蝉鸣聒噪吵醒的, 吵得人头疼。
口干舌燥的翻了个身,就听见姜嬷嬷关切的声音:
“娘娘,可是还难受?”
谢郬咕哝:“不难受。口渴。”
“水来了, 奴婢扶娘娘起身。”姜嬷嬷很快回来。
谢郬由着姜嬷嬷把她扶着坐起来, 甘冽的清水喂到嘴边,谢郬喝了好几口才觉得喉咙好受些。
“什么时辰了。”谢郬问。
“回娘娘, 快午时了。”姜嬷嬷手。
谢郬猛然睁开双眼,殿外烈阳当空, 殿内明亮刺眼, 眼睛睁开了片刻就再次闭上。
怎么这就到午时了?
她昨天晚上不是去了明泽宫跟高瑨解释误会, 要走的时候, 高瑨喊到明泽宫的屋脊顶上去喝酒……
就一直喝一直喝。
喝到后来发生了什么?
谢郬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发现居然断、片、了!
除了记得一些数也数不完的满天星斗之外, 好像就是赶都赶不走的蚊子声,嗡嗡嗡的吵个不停。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谢郬问。
姜嬷嬷说:“陛下抱回来的。陛下还亲自替娘娘擦洗更衣呢。”
谢郬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惯穿的睡袍,居然是高瑨帮她换的。
也就是说, 昨天晚上她喝醉了,但高瑨没醉!
不仅没醉, 还清醒的很!
这怎么可能?
谢郬的酒量便是在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边关的冬天特别冷, 有的时候御寒的衣物不到位, 老谢就让她就着他的酒壶喝两口, 后来长大了, 老谢觉得女儿家若是酒量不好在外头容易吃亏, 于是变本加厉锻炼谢郬, 渐渐的酒量就出来了,她曾经有过把两桌人集体喝趴下的经历。
她知道高瑨的酒量很好,但没想到居然好到这种地步。
老谢说过, 她喝醉以后就是傻笑和话痨,谁跟她说话她都能搭两句,那昨晚她喝醉了,有没有对高瑨胡说八道些什么?
谢郬努力想回忆一下昨晚明泽宫屋顶发生的事情,然而真的除了蚊子声,啥也想不起来。
【完蛋玩意儿!】
【醉酒失忆的习惯真他娘的愁人!】
高瑨刚踏进凝辉宫的地界就听见谢郬心中如是说。
【啊啊啊啊。我到底有没有乱说什么。】
【万一说了那不是全完了?】
谢郬伸出两拳在半空捏紧宣泄的时候,外头传来宫人的声音:
“陛下驾到。”
谢郬整个人像弹簧似的猛地弹倒而下,因为速度和方位没有掌握好,后脑勺直接磕在窗框上,发出‘砰’一声。
顾不上揉,谢郬慌慌张张把被子重新盖回身上,对一脸担忧的姜嬷嬷摆摆手让她退下。
姜嬷嬷原想看一看娘娘后脑有没有撞出包,现在也只能领命。
她来到殿门时,正好迎上高瑨从外面走入,慌忙行礼:
“参见陛下。”
高瑨抬手:“免礼。姜嬷嬷,贵妃醒了吗?”
姜嬷嬷往躺下之后就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谢郬看去,有些拿不准该说什么。
“呃……”
说‘没醒’是自己欺君,说‘醒了’是娘娘欺君,姜嬷嬷很为难。
高瑨不动声色对她摆摆手:“好了,嬷嬷去把醒酒汤热一热,朕亲自去看看贵妃。”
姜嬷嬷如获大赦:“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姜嬷嬷离去之后,高瑨才往内殿走去,坐在床沿上看着装睡的谢郬。
【我他娘的为啥要躺下。】
【心虚也不是这么虚的。】
【再说了,喝醉酒说的都是胡话。】
【谁还能跟个醉鬼的胡话计较不成?】
【嗯,没事的没事的。】
【我这么有分寸的人,就算喝醉了肯定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对,没错,就是这样。】
高瑨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这犹如死尸的女人,还别说,这装睡的本事跟她胡扯的本事不相上下。
姜嬷嬷再进殿,将热好的醒酒汤端来,高瑨伸手接过,说了句:
“朕来吧。你出去。”
“是。”
姜嬷嬷往仍在装睡的谢郬看去,心中暗自祈祷娘娘别装过头,到时候尴尬不是。
【姜嬷嬷送醒酒汤来了。】
【我差不多应该可以‘醒’了吧。】
【等我酝酿一……嗯?】
温热湿润的触感落在唇上,紧闭的嘴唇就这样被某人撬开,然后源源不断的热汤便顺着他的唇舌度进谢郬口中。
哪里还顾得上嫁妆,谢郬两只眼睛猛然睁开,瞪得像铜铃一般,因为震惊过度,吞咽不及时,成功被呛到了。
“咳咳咳。”
谢郬将嘴里多余的醒酒汤咽下后就开始疯狂咳嗽,高瑨一脸淡然的给她拍背顺气。
【哎呀妈呀,呛死我了。】
【狗子想杀人灭口不是?】
高瑨见她好了,想再喝一口继续喂,被谢郬按住手腕,二话不说,从高瑨手中接过醒酒汤碗,咕嘟咕嘟,三两口就顺畅的喝了下去,临了附赠一个饱嗝。
“唉。”
高瑨一声叹息,似乎有点遗憾,将谢郬手中空碗放到床边柜上,用他的龙袍衣袖给谢郬擦了擦嘴角的汤渍。
“酒醒了?”高瑨问。
谢郬头如捣蒜:“醒了醒了。”
说完之后,谢郬便低头逃避,见高瑨没了下文,谢郬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他,只见高瑨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漆黑的双眸中透出足以让谢郬心虚的睿智。
【狗子的表情,好像有故事。】
【是关于我的故事吗?】
谢郬硬着头皮小声对高瑨问:
“陛下为何这般看着臣妾?是臣妾昨夜醉酒说错了什么话吗?”
高瑨挑眉:
“贵妃是说了一些话的。”
谢郬立刻紧张凑到他面前:“臣妾……说了什么?”
高瑨一阵沉默后,欲言又止。
谢郬见他这副样子,心就凉了一半,轻咬下唇,面色凝重:
“不管臣妾昨夜说了什么,那都是醉话,当不得真的,陛下千万别跟臣妾一般见识。”
高瑨面露不解:
“醉话不能当真吗?”
谢郬果断摇头:“当然不能!”
高瑨反驳:“可世人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嘛。”
谢郬连连摆手:“不不不,陛下误会了,‘酒后吐真言’这一听就是那种没醉过的人说的,不准确,不准确的。”
高瑨遗憾一叹:
“那真是可惜。昨晚贵妃抱着朕诉说衷肠,连连夸赞朕玉树临风,乃贵妃生平仅见的美男子,还说谢家要永远永远效忠于朕,贵妃也会永远永远留在朕的身边……原来这些,都是假的吗?”
谢郬只觉头顶惊雷霹雳炸个不停:
【我能说这些话?】
【看来拍马屁这种技能已经彻底融入我的骨血,成为我性格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要不然我喝醉了,怎么可能说出这种屁话?】
【狗子看起来不像说谎,他不会真信了吧?】
【信了……就信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谢郬果断改了话锋:
“这些话臣妾一字一句都记得,说的时候还没醉,自然算不得醉话。”
高瑨欣然问:“那都是真的?”
“如假包换。”谢郬点头。
高瑨展颜:“那你再对朕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错,说对了,朕就信你不是醉话。”
谢郬暗自翻了个白眼:
【真够麻烦的。】
【狗子不会以为他刚说过的话,我会复述不出来吧?】
【老子的记性可是很好的!】
“陛下玉树临风,乃臣妾生平仅见的美男子,谢家一世为臣,永远永远效忠于陛下。”谢郬轻松复述。
高瑨见她停下,不禁催促:“后面还有一句呢?”
谢郬回想了下,最后一句好像有点说不出口。
“你忘了?需要朕提醒你吗?”高瑨问她。
谢郬赶忙摇头表示不用,被良知压低了头,囫囵不清的飞快说道:
“永远永远不离开陛下……”
话音刚落,谢郬就被高瑨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这是谢郬始料未及的,她下巴枕在高瑨肩膀上,感觉着高瑨抱她有多用力,勒得她后背生疼,他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谢郬的耳朵传入她的耳朵: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若敢骗朕,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会向你讨回这笔账。”
谢郬忍不住目光飘移,看东看西,就是不敢应声。
高瑨察觉到她的心思,继续催问:
“听见没有?”
“啊?哦。”谢郬喉咙口忽感哑然。
高瑨将她松开,正视于她:“哦什么哦?正面回答朕,有没有听见朕的话?若是朕以后发现,你未兑现先前的诺言,朕绝不会放过你。”
大约是高瑨的神情太过认真,将谢郬震慑到了,在他的目光威压之下,谢郬匆匆点头:
“听,听见了。”
得到谢郬的回答,高瑨面上笑容再现,重新把谢郬拥入怀中抱着,但这一次温柔许多。
谢郬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感觉就更严重了。
高瑨只要一有空,就会到凝辉宫来陪谢郬,陪她钓鱼,陪她看书,还让御膳房给她送很多好吃的。
不仅如此,只要高瑨在场,谢郬一抬手,水杯就立刻送到她手里;一咳嗽,背后就会有一双热乎乎的手掌给她拍背顺气;钓鱼累了,一锤腰,双脚就立刻离地被横抱而起……
这无微不至的照料,让谢郬一度以为她才是皇帝。
而且,就算她是皇帝,也享受不到另一个皇帝如此殷勤的对待吧?
而每每谢郬问高瑨怎么回事,他却又什么都不说,把谢郬弄得是云里雾里,惶惶终日。
当然惶惶了。
试问一个从前对你没啥好脸的人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你体贴入微,就问你怕不怕。
变态杀手在成为杀手之前,首先就是从变态做起的呀。
还好,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押送安格部落几个被俘首领的武威军回京了。
高瑨下令,令刑部和兵部与武威军的押送人员核对交接,把俘虏直接关进了兵部大牢,于三日之后夜举办宫宴,既是庆功宴,也是接风宴。
而就在武威军押送俘虏回京之后的第二天,北辽使团也抵达京城,向礼朝陛下献上出使礼品,等待召见。
来的是北辽的大皇子拓跋阐和六皇子拓跋延,他们的出使文书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向礼朝递上,没想到会与押送俘虏回京的武威军撞上,算是意料之外的。
但人家既然到了家门口,又是礼数齐全,断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高瑨派出礼部与鸿胪寺接待北辽使团。
北辽使团的两位皇子得知赶上礼朝的庆功宴,竟异想天开的提出想要出席。
这个消息让文武百官摸不着头脑。
纷纷觉得北辽来的两个皇子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们这场庆功宴,庆的是我方武威军打赢了北辽安格部落的侵犯,还抓了你们的几个首领回来当俘虏。
这种场合用膝盖想也知道肯定是群情激昂,少不了要骂那么几句北辽狗贼无耻的话,他们身为北辽皇子居然想要出席这宴会,那到时候我们是骂还是不骂呢?
不骂吧,感觉庆功宴缺点意思。
骂吧,又好像有那么点不礼貌,万一骂的太狠,两个皇子不堪受辱,哭着鼻子回去告家长,然后他们老子一怒之下起兵进犯,那不是又要打仗了?
左右为难。
可人家既然客客气气的提出了要求,我朝又是礼仪之邦,尽管很多人觉得不合适,但也没有更合适的理由拒绝他们,只能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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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宫宴,群臣荟萃。
三品以上的官员皆需入宫赴宴,规模甚是庞大。
今天的主角自然是战场上的英雄——能征善战的武威军部分将领。
谢远臣自回京后便一直留在京城养伤,今日出席宫宴的武威军将领皆是随他一同入宫的。
苏临期是个二十多岁的俊美青年,稍微收拾一下就是个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模样,尽管边关风沙苦寒,烈日酷暑,但似乎对他这副皮囊的影响不太大,跟其他入殿的那些黝黑粗犷将士们站在一起,完全就是两种画风。
他从容不迫的随在谢远臣身后,安静的听谢远臣与朝臣们介绍他,一圈下来,大多数人都认得了镇国将军身边这位有为的青年姓甚名谁。
太和殿中的大臣越来越多,大家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寒暄说话,气氛热热闹闹的,不时传出朗笑之声。
宫人的一道吟唱声将太和殿中的言谈声都压了下去:
“北辽大皇子、六皇子驾到。”
这一声高亢的介绍,直接让太和殿中的热闹气氛降至冰点,众大臣惊讶之余,纷纷将目光投向太和殿外。
很快就看见一群身穿北辽宫廷服饰的人从殿外走入,为首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只见他穿着华丽的北辽服饰,头上手上皆珠光宝气,比贵妇打扮得还像贵妇。
蓄着半长不短的虬髯,毛发旺盛,不似中原人黑发黑须,他的毛发褐中带金,个头虽然不高,但配上他的体格,却颇有北地蛮熊之姿,踏进太和殿中门时,恨不得一人占去半边门槛,行走的肉山。
只见他用戴满金戒指的手捧着沉甸甸的肚子,捻了捻从鼻子里长出来的胡子,搂着一名身材婀娜,衣着暴露的华服美貌女子,昂首阔步行走在大殿之上,那美貌女子面上带着吟吟笑意,细腰如水蛇一般,行走间,腰饰随着她的步伐摇曳,定睛一看,那缠在腰上的竟像是一根极长的皮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