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我来京之前才跟他分手……】
高瑨将双手背到身后,宽大衣袖中两只手互相捏着,咬牙切齿的说出一句:
“贵妃先前既说了出席,那便一定要去!”
“可臣妾只是贵妃……”
谢郬满脸都是抗拒,这表情看在高瑨眼中,等同——仍有旧情。
高瑨大喝一声:
“贵妃怎么了?你是想要朕封你做皇后吗?哼!”
怒声斥完之后,整个凝辉宫都震动了,宫人们纷纷跪地颤抖。
高瑨愤然甩袖离去,留下谢郬一人风中凌乱。
【我什么时候说要做皇后了?】
【就你这傻狗,别说皇后了,让我做太后我都不想干!】
【呸!狗男人!滚吧!】
还没走远的高瑨猛地停下脚步,像是要回头去跟谢郬理论,但最终也只是踢了凝辉宫的回廊柱一脚,把屋檐上的琉璃瓦踢碎了好几片,啪啪落地。
谢郬听见琉璃瓦碎的声音赶过来,撩起袖子就想冲出去讨公道,被姜嬷嬷和东海她们死命拽住。
“他,他什么意思?”谢郬问姜嬷嬷。
姜嬷嬷怕谢郬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赶忙将她拉入殿中。
将干净的帕子浸入冰水中拧了一把,展开后递给谢郬。
谢郬用冰帕子擦了擦脸,仍觉生气:
“我半句也没提要当皇后,真是有病!”
姜嬷嬷一声叹息,提醒谢郬小声点,劝道:
“娘娘身份特殊,陛下对谢家原有猜忌,您在陛下面前,就更应该谨言慎行才是。”
“我够谨言慎行了。”谢郬气呼呼的倒茶喝。
姜嬷嬷说:“那娘娘怎的还对陛下说出你只是贵妃这种话?”
谢郬一愣:“这不能说吗?”
“在陛下听来,大概就是您在暗示不满贵妃的身份吧。”姜嬷嬷揣摩了一番,如是说道。
谢郬觉得冤枉:“我真没这个意思。”
“奴婢知道娘娘肯定没这个意思,可陛下不知道啊。”姜嬷嬷说。
谢郬长叹一声:“麻烦死了。”顿了顿后,问姜嬷嬷:“那现在怎么办?”
“陛下既然误会了娘娘的意思,那娘娘就该去解释清楚,否则误会只能越来越大。”
谢郬头疼不已,早知道就不想那么多了,横竖一场宴会罢了,见苏临期就见苏临期呗,有什么好逃避的。
现在好了,狗子误会她,还得再费心去解释。
**
谢郬原本心里还有些侥幸,希望高瑨能自己想明白,可她一直等到晚膳时分,高瑨也没如往常那般来凝辉宫。
姜嬷嬷觉得不能再拖了,便给谢郬准备了些糕点,让东海拿着随谢郬往明泽宫去。
明泽宫内已是灯火通明。
谢郬在明泽宫外徘徊了好一会儿,心里盘算了好几版解释的腹稿,但每一版都觉得好像有哪里欠妥,正焦躁之际,万公公从殿内走出,请她进去。
“娘娘,陛下请您进殿说话。”万公公说。
谢郬接过东海手中的点心盘,进入殿中,见龙案后头空空如也,在殿内环顾一圈,隐约看见南书房中有人影走动。
她走过去,在书房外站了一会儿,高瑨扭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却谁也不想先说话。
【麻蛋!明明是他自己误会,凭什么要我来解释?】
【我要怎么让他相信,我对他的皇后之位,连一芝麻皮的兴趣都没有。】
【等谢苒回来我就走了,从今以后,天高海阔,这辈子都不用再见,我还当毛的皇后啊。】
只听书房内传来重重一声‘啪’,高瑨把先前手里正在看的书给摔在了地上。
谢郬看着地上那本无辜的书,心思动得飞快:
【他真生气啦?】
【什么人啊!不就一句话的事儿,至于生气到现在吗?】
【要不我还是走吧。】
【就他现在这脾气,我估计忍不下去的,进去别是要打起来。】
“臣妾做了些点心,陛下饿的时候可以吃一吃。臣妾告退。”
谢郬说完,便想将点心盘放下就走,被高瑨喊住:
“站住!”
谢郬停下脚步,听见身后有珠帘碰撞的声音,高瑨走出书房来到谢郬身前,双脚站定,好半晌没开口,谢郬原本低着头在等他的后续之言,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声音,忍不住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幽幽黑眸,阴森森的注视着自己。
这眼神看得谢郬后脊背都有些发凉了。
“陛下还有事吩咐?”谢郬忍住脾气问。
【某些人千万别蹬鼻子上脸。】
【我的涵养也不是很好。】
高瑨的后槽牙咬了又松,松了又咬,最终汇成一句:
“朕想喝酒,贵妃陪朕。”
谢郬满头问号:喝酒?
**
两刻钟后谢郬才知道,原来她脑子里想的‘喝酒’和狗子脑子里想的‘喝酒’不是一回事。
谢郬昂首看着高耸雄壮的明泽宫屋脊,为难道:
“陛下,臣妾……怕高。”
【是宫里容不下你了吗?】
【哪儿不能喝酒,非要坐屋顶上!】
高瑨冷哼一声:“上回你从宫女所翻墙出宫的时候怎么不怕高?”
谢郬避开他质问的双眸,从苏别鹤手中接过两坛白玉酒壶,递给高瑨一壶,说道:
“陛下请。”
高瑨见她低头整理裙摆,一副不怎么方便的样子,叹息过后,无奈出手环过谢郬腰肢,猛然向上一纵,便将谢郬带上了明泽宫的屋顶。
屋顶之上,已经提前摆放了十几坛酒,谢郬看了不免心惊:
【狗子这是打算灌死我还是灌死他自己?】
苏别鹤还给他们俩贴心的准备了两只垫子,高瑨拉着谢郬坐下,二话不说就用手中酒壶跟谢郬的酒壶碰了一下:
“喝。”
【上来就喝?】
【不讲点什么心灵鸡汤吗?】
高瑨已经喝了一口,见谢郬坐着不动,催道:“喝呀!”
谢郬回神,象征性喝了一小口,久违的酒味让她精神一震。
酒确实是好酒,可人就未必是好人了。
高瑨双眼一眯:“你在敷衍朕?”
谢郬果断否认:“没有。臣妾只是……不胜酒力。”
高瑨身子往后一倒,半倚在屋脊之上,又喝了一大口,说:
“不胜酒力……也得喝。”
【呵,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傻狗还在生气呢。】
【喝酒泄愤吗?】
【幼稚!】
【我酒量不敢说千杯不醉,但百杯肯定没问题。】
【想跟我拼酒,狗子你行不行啊?】
高瑨不动声色,再次用他的酒壶碰了碰谢郬手上的,这挑衅的姿态着实让谢郬感到不爽。
胜负欲就这样被激发了出来。
谢郬盯着高瑨,手却把酒壶送到嘴边,当着高瑨的面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她还炫耀一般将壶口朝下,表示一滴都不剩了,让高瑨随意。
高瑨不甘示弱,也将他酒壶中就饮尽,学着谢郬的样子,壶口朝下展示一番。
“痛快!”高瑨畅声。
伸手从临时搭建的酒台上再取两壶,一壶给了谢郬。
“再来!”高瑨说。
谢郬不甘示弱,豪气干云的与之相碰:
“来就来!”
两人像是打开了酒匣子,干了一壶又一壶,大约七八壶下肚以后,谢郬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但理智尚存,悄悄往高瑨看去,只见他也不像开始那么精神了。
【傻狗也快醉了吧。】
【这酒喝着不烈,还挺厉害。】
【再喝下去,估计两人都会醉。】
谢郬深吸一口气,主动求和:
“陛下,臣妾真的不能喝了。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您就大人大量原谅臣妾吧。”
说到底,狗子今天突然发出拼酒邀请,不就是在生气嘛。
她酒也陪了,歉也道了,他要是还不依不饶就过分了。
高瑨问:“你错什么了?朕没说你错。”
谢郬傻笑了两声,高瑨见状,又对谢郬举起酒壶,谢郬下意识与他碰了碰,正要说话,只见高瑨指指酒壶让她先喝酒,谢郬只得再饮两口,然后才有机会开口:
“臣妾不是想要陛下封我做皇后,陛下千万别误会。”
高瑨随口‘嗯’了一声,再与她碰了碰酒壶:“你不想做皇后,朕知道。”
谢郬仿佛得了碰一碰酒壶就想喝酒的毛病,吨吨又是两口酒下肚,然后傻笑两声,不住点头:“对,不想。”
舌尖开始发麻,残存的理智告诉谢郬,真的不能再喝了。
【视线有点模糊。】
【头有点晕呼呼的。】
【天上星星怎么越来越多了。】
“你不想当皇后,那想当什么呀?”高瑨在她身边,双目凝视着她。
谢郬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清,总之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回答。
高瑨也不催她,就那么看着,过了片刻,再与她碰一壶。
谢郬越喝越晕,可就是停不下来。
终于再把酒壶中最后一滴酒饮下之后,她抛下酒壶,径直往后倒去,高瑨早就在她背后做好了接人的准备,谢郬倒在了高瑨怀中,后脑勺枕在他的手臂上,醉眼迷离的看着天上越来越多的星星。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高瑨对谢郬问。
谢郬迷迷糊糊的点头,口齿略有不清:
“记得。我是谢郬。”
高瑨第一次听她亲口承认这个名字,忍不住将胳膊收紧,把人带入怀抱。
“那我是谁?”高瑨抱着她问。
谢郬愣了愣:“狗皇帝。”
这个诚实的答案让高瑨失笑,惩罚般掐了掐谢郬红扑扑的脸,在她耳边说:
“你才是狗。”
谢郬想抬手打人,可四肢无力,打在高瑨身上像是给他捶背般,高瑨抓住她的手,又问:
“你喜不喜欢我?”
谢郬咽了下喉咙,果断摇头:“不喜欢。”
答案是高瑨意料之中的,尽管心酸,但也能接受。
“是不是因为我对你不好?”高瑨问。
谢郬‘嗯’了一声。
高瑨说:“那我以后都对你好,你喜欢我好不好?”
谢郬眨了几下眼睛,像是在认真思考,高瑨静静等她的答案,好一会儿后,谢郬才摇头说:
“不好。”
“为什么?”高瑨急切问。
谢郬这回没想太久:“你的女人……太多了。”
高瑨解释说:“我之前不知道你是谢郬,现在知道了,我把她们都赶走,从今往后只要你一个,你喜欢我,好不好?”
谢郬依旧摇头,高瑨有点急了:
“为什么还不好?”
谢郬深吸一口气,眼皮子开始打架,有气无力的说:
“不自由。”
高瑨说:“自由的,我让你随时出宫,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这样也不行吗?”
“不行。”
“又是为何?”
“我要……回边关。不想在宫里。”
高瑨看着醉酒的她,尽管心里知道不该趁这个时候问接下来的问题,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是因为苏临期你才想回边关的吗?”
谢郬将那个名字放在口中默默重复,像是在分辨这人是谁,脑中搜了一圈后,想起和这人名有关的事情,忽然冷笑:
“苏临期那小瘪三算什么东西?老子见一次打他一次!”
高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心上凉了一片:她果然对苏临期旧情难忘。
他艰难的发问:“你还喜欢苏临期,是吗?”
谢郬数着天上怎么都数不完的星星,下意识答道:
“喜欢……”
高瑨放开她,自己躺在一侧,心情复杂,虽然这个结果他早有预见,他想过谢郬心里有别人,可不听她亲口承认,高瑨就是不死心。
现在她承认了,她承认她对苏临期旧情难忘。
高瑨躺在那里看着漆黑的天幕,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便如这乌漆嘛黑的天幕一样。
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谢郬自言自语的追加一句:
“我喜欢的人多了,苏临期他算个鸟!”说完之后,谢郬开始如数家珍的报名字:
“我还喜欢三营的赵永,他吹的箫可好听了;还有三十六营的张宁,宁哥儿的手像葱段似的,比我好看多了,可他死的早,没上几回战场就死了,手给人砍断,找都找不回来,他死的时候才十六,我哭了三天……还有四十八营的吕洋,他剑耍的漂亮;十二营的孟甲,他长得好看,嗯……没你好看,你最好看。嘻嘻。”
高瑨听她一下说了那么多名字出来,有些难以置信的发懵。
所以先前她报出来的,全都是她喜欢过的人?
这么多的情史,她怎么好意思嫌高瑨的女人多?
倒也不傻,还记得最后找补两句,我最好看……我最好看,那你能最喜欢我吗?
高瑨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跟她喝酒,成功把她喝醉了之后,想问她几句心里话,最终会问出这么多人来。
更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