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公公,奴才是凝辉宫的,想来为替贵妃娘娘守灵的安美人取一碗燕窝粥。”
孙公公不耐烦,埋怨起来:
“什么时候了,还来要粥。”
众人顺着那说话的声音望去,自然看见的就是经过易容的谢郬了,她走到孙公公身前,唯唯诺诺道:
“公公别骂,小的是奉姜嬷嬷的命令来的。”
孙公公白了这一脸麻子加胎记的小太监一眼,心道:还姜嬷嬷,以前贵妃在世,她还算号人物,现在谢贵妃都死了……
想到这里,孙公公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对谢郬问:
“你说你是哪个宫里的?谁让你来的?”
谢郬低眉顺眼的回答:
“奴才是凝辉宫的,姜嬷嬷让奴才来的。”
孙公公忽然喜笑颜开,亲切的将谢郬拉到身前,问:
“你叫什么名字?”
谢郬低声回:“奴才叫平安。”
孙公公一拍大腿:“好!好啊!平安,你替公公我办件事,公公给你们凝辉宫天天送燕窝粥。”
谢郬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摆手装结巴,然而孙公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把她给推了出去,推到李总管面前:
“李总管,要不就让这孩子送吧。”
李总管将谢郬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尤其在她脸上的‘胎记’看了又看,似乎很是嫌弃:
“他?长了这副尊荣,怎么进宫的?”
孙公公放开谢郬,上前与李总管解释:
“总管,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挑人长相做什么?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手脚麻利,前两年被凝辉宫要了去,我打算过些日子就把他从凝辉宫要回来,他就算是我御膳房的人。”
李总管本来是真嫌弃,可架不住实在没人,他其实也不愿意跟御膳房这边把关系弄得太僵,毕竟陛下如今这状况,说句难听的,他这个总管当得有今天没明天,谁知道几天以后是什么光景,现在与人方便,也是为了今后好做人嘛。
再说,太师只是让他从御膳房抓个人去送饭,又没说要找长得好的,这长相的去才好呢,反正去了十有八九是没命出来的。
“行吧行吧。你准备准备,让他跟我走。”李总管妥协。
孙公公长舒一口气,很快叫人把早就准备好的食盒交到谢郬手上,郑重其事的说:
“去吧,我立马让人给你们凝辉宫做燕窝粥送过去。”
心里暗自道歉:孩子,别怪我,等你死了我给你烧纸钱……
**
谢郬提着御膳房的食盒,低眉顺眼跟在李总管一行身后,来到明泽宫外。
一靠近,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紧张肃杀之气袭来:
【好家伙,上上下下这么侍卫。】
【知道是护驾,不知道还以为关押重犯呢。】
侍卫统领张谦拦住提着食盒的谢郬,对李总管问:
“他是谁?”
李总管说:“御膳房派来给陛下送御膳的。”
说完,两人目光交流,谢郬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四个字——来送死的。
“进去吧。”张谦放行。
李总管对谢郬吩咐:
“进去以后,若是陛下心情好,你便劝着陛下多进一些,若陛下心情不好……你就自己看着办。”
谢郬做出惊恐状:
“总管,奴才不敢。”
李总管做出凶恶状:“狗东西,让你进去就进去,若办不好差,敢跑出来爷爷第一个饶不了你!”
谢郬心中暗笑:
【好孙子!】
【等我走的时候,定会让你尝尝啥叫二次净身。】
被威逼着入内,谢郬前脚刚跨进殿门,后脚那帮孙子就把殿门给关上了,谢郬看着关上的门扉,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个娘:
【混蛋玩意儿!这帮人把高瑨当什么洪水猛兽?】
【太过分了!呸!】
拎着食盒转身,谢郬眼前就贴上一张脸,要不是她闪身迅速,两张脸就贴在一起,吓得谢郬大叫一声:
“啊啊啊——”
【吓死个人了!】
【高瑨你是鬼吗?走路没声音的!】
披着头发,外衫衣襟敞着,眼底乌青,脸色苍白的高瑨忽然出现在谢郬面前,比谢郬离宫前最后一次见他几乎瘦脱了相,眼眶都凹陷了好些。
【这才几天,怎么成这样了?】
高瑨面无表情盯着她,嘶哑着声问:“你是谁?”
谢郬咽了下喉咙,将食盒提起,用伪装过的男声,颤巍巍的回了句:
“回,回陛下,奴才是给您送御膳来的。”
高瑨用他那双冰冷的眼珠子瞥了一眼谢郬拎的食盒,忽然冲上前,将谢郬禁锢在身后门扉之上,一掌拍在谢郬脸侧,门扉发出一声巨响,吓了外面偷听殿中动静的张谦和李总管一大跳。
他们不约而同离主殿远些,然后就听见殿中传来一声呵斥:
“滚出去——朕不需要!”
谢郬几乎给高瑨按在门扉上,被他迎面吼了一嗓子,只觉得耳朵快炸了,忍不住嘀咕:
【我去!这么大声干嘛!】
【瞅你瘦得个猴儿样,再不吃饭,想成仙吗?】
【回都回来了,难道还能看着你饿死吗?】
【唉,真是前世欠你的。】
谢郬装作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劝说道:
“陛,陛下,您好歹吃点儿!这人活着,肚子饱上一天,肚子饿也是一天,您何必饿着自己个儿呢。”
“朕让你闭嘴——”
高瑨低头看她,然后更加用力的摇晃拍打殿门,制造出极大的噪音,不住嘶吼喘气,情绪很激动的样子,外头看不见内情的人还以为里面在经历怎样的大战。
“哎呀,可怜见的。”
李总管听了殿内这动静,想着他亲自领了个人进去送死,多少是有点愧疚,心想着,这小子要是大难不死,他得好生赏赏他,然后他扭头就对张谦说:
“去让人把殿门封死,别让那小子跑出来。”
张谦:……
李总管试图挽尊:“那什么,只要能让陛下进膳,他也算为国尽忠了。”
张谦:……
而殿中的谢郬不负李总管的厚望,继续对盛怒中的高瑨劝说,为求真实,她甚至带出了些许哭腔:
“陛下,您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咱娘娘保重身体啊。”
‘娘娘’两个字像是触动了高瑨的愁肠,不过情绪依旧激动:
“什么娘娘?你到底是谁!”
谢郬慌忙回道:
“奴才平安,是凝辉宫的奴才,娘娘指的自然是贵妃娘娘。”
【我que我自己。】
【希望这人还能记得我。】
高瑨面露疑惑:“贵妃……娘娘?”
谢郬连连点头:“是是是,贵妃娘娘,您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用点膳食吧。”
高瑨问:“她人呢?”
谢郬心虚说:“娘娘她……薨逝了。”
【妈呀!太不吉利了。】
【好在死了的贵妃叫谢苒,跟我谢郬没有半毛钱关系。】
“薨逝了……薨逝了……薨逝了……”
高瑨反复重复这几个字,一边重复一边失魂落魄往内殿走。
谢郬见状,赶忙提着食盒跟上。
第92章
谢郬一路跟着高瑨从外殿走到内殿, 高瑨的步伐也有点飘飘忽忽。
【这人不会真的这么久滴水未进吧?】
【真是乱来。】
高瑨进殿后,坐在圆桌旁,谢郬环顾一圈, 将食盒放在桌子上, 见他没阻止,便先去角落点燃了两盏宫灯, 点灯后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食物一一取出。
谢郬看着这些吃的, 忽然感觉自己肚子也有点饿:
【他吃不吃?】
【不吃我都想吃了。】
【在路上跑了两天, 今儿忙着进宫, 中午就啃了半个馒头……】
【我图什么?真是命苦, 还犯贱!】
谢郬将勺子放到粥碗里,然后将粥碗送到高瑨面前, 高瑨看了一眼粥,一动不动,谢郬想着刚才提起‘贵妃’他多少有点反应, 于是劝道:
“陛下,您好歹吃点, 贵妃娘娘泉下有知, 定然不愿看见陛下这般不爱惜龙体。”
【呸呸呸, 真晦气!】
【幸好我不叫谢苒!】
高瑨眨动他那双如寒潭般的双眸, 往谢郬看去, 嘶哑着声道:
“朕怎知, 你没下毒?”
谢郬恍然大悟:
【嗨呀!我怎么就忘了这货的毛病呢!】
【这几天不吃饭, 不会是因为没人试毒吧?】
【这还不好办?】
谢郬吞咽了下口水,对高瑨跃跃欲试问:
“陛下,那奴才帮您试试毒?”
高瑨颔首。
谢郬暗自欢呼一声, 当着高瑨的面,用勺子舀了满满一大勺的粥送入口自己口中,美滋滋的吃下后,故作镇静对高瑨说:
“陛下,奴才试了,没毒。”
高瑨往被她‘试’了一口,少了一半的粥碗看去,谢郬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见高瑨仍一动不动,担心他是不是不想跟自己用一把勺,正要跟他提出换勺的时候,高瑨将粥碗端起。
右手动作缓慢的捏住勺子一端,手背微微转动,正好让谢郬看到了他手上那未经包扎,血迹干涸的伤口,不知道是不是舀粥的动作牵动了他的伤,让原本抓住勺子准备喝粥的高瑨挫败的放弃,居然不打算吃了。
【别呀!】
【这点伤就疼得吃不下饭了?】
【要不要这么娇气?】
高瑨垂眸不语,将伤口举到面前自行观看,还顺便把袖口向上撩了撩,露出他手臂上的其他伤,也不说话,就是用手指轻触的时候眉峰微蹙,好像很疼的样子。
谢郬想起姜嬷嬷说几十个侍卫进殿想近他身,愣是被他一一打了出去,这伤不会是那时候受的吧。
就刚才看见他手背和手臂上至少四五处,虽然都不算什么大伤,但看样子血流得不少,内衬衣裳的半边袖子都染红了。
谢郬看着那些伤,终究于心不忍,提议说:
“陛下,要不……奴才喂您吧。”
高瑨果断将袖口拢上,两臂自然垂下放在腿上,虽然没应声,却也没拒绝。
凭谢郬对高瑨的了解,他的不应声、不拒绝等于同意。
认命的端起粥碗,谢郬将粥一勺一勺的送进他口中,而高瑨也十分配合,她送到嘴边就吃,丝毫不管谢郬喂饭的水平不高,只顾喂不顾擦嘴这件事。
很快,大半碗粥就吃完了,食盒里还有其他东西,谢郬将芙蓉糕送到高瑨嘴边,高瑨冷冷看着她却不张嘴,谢郬会意,将芙蓉糕掐去半边,剩下那一半才喂给高瑨,这行为连谢郬都觉得有点迷惑,但高瑨那货居然毫不介意的吃了。
【这货现在脑子不清楚,防备心居然还这么重。】
【行吧。他也没错,吃人剩下的,总比被毒死的强。】
食盒里就那么多东西,很快就被两人瓜分干净,谢郬多少有点意犹未尽,不过总算肚子不再空空的。
一边收拾食盒,一边悄悄往高瑨看去,目光在他染血的地方流连。
【伤口也没处理。】
【皮糙肉厚也不能这么糟蹋呀。】
她在看高瑨,高瑨也在看她,等谢郬察觉到,顿时心虚避开目光,加快手头动作,把碗盘收拾好,准备离开。
谁知刚要撤退,就被高瑨扣住手腕,谢郬不明所以,试探问:
“陛下还有吩咐?”
灯光昏暗的光线越发衬得高瑨双眸深邃幽暗,仿佛闪动着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
“朕要沐浴。”高瑨说。
谢郬愣住,反应片刻后才说:“是,奴才这就去跟李总管说。”
高瑨放开谢郬,起身入内,留下一句:
“你来伺候。”
谢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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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空食盒打开殿门平安无事的走出,可谓跌破了殿外所有人的眼镜。
在远处等候的张谦和李总管对望一眼,疑惑上前,张谦打量着这小太监,难以置信问:
“你没受伤?”
谢郬摇头。
李总管将谢郬手里提的食盒接过,问:
“让你进去送御膳,劝着陛下进食,你怎么直接出……”
李总管话说一半,就觉得手中食盒的重量不对,他将盖子揭开,看到的是吃得一点不剩的碗盘,惊讶的问谢郬:
“陛下……全吃了?”
谢郬点头:“嗯,吃了。”
李总管觉得有问题:“先前陛下不还要杀你吗?怎的这就吃了?”
谢郬早就想好解释:
“开始陛下是不吃的,还要杀了奴才,后来奴才把贵妃娘娘搬出来,陛下就不杀奴才了。”
李总管疑惑不已:“贵妃……娘娘?”
只见他在那自己脑补了半天,忽然就以拳击掌,恍然大悟:
“哦哦哦,怪不得!陛下这些天的反常,只怕正是为了贵妃娘娘吧,毕竟……”
毕竟贵妃娘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陛下手中的。李总管暗暗想着,只怕这些天陛下状若疯魔,就跟贵妃娘娘的死有关吧。
谢郬不解:“毕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