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服了解药,再不济我南疆老巫师和将军都在京城,自有他们护着高瑨,你回去干什么呢?我和将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弄出来,早知你不想出宫,我们何必费这个力!”
谢郬说:“谁说我不想出宫?”
苏临期不懂:“那你现在又要回去?你以什么身份回去?谢贵妃已经‘死了’,你就算回去,也不再是他的贵妃了。”
谢郬解释:
“我不是继续当他的贵妃去,只是确认一下他的情况,等他脱离险境,我会自己回边关去的。”
苏临期情绪渐渐急躁起来,拉着谢郬不让她走:
“谢郬,高瑨他不是毫无城府的小绵羊,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既然做了如今的决定,他定然是有万全之策应对,他把京城全部的兵力都交到将军手中了,有将军护着他,他不会有事,你又何必去冒险?”
“你已经用谢苒的身份死了一次,难道你还想用谢郬的身份再死一次吗?”
这些道理谢郬知道,但她依然坚持:
“我不用谢郬的身份,甚至都不会露面,我就是在暗处盯着,等他安然无恙后我立马回边关。”
说完,谢郬从苏临期的钳制中脱身,回到马队中,在后面的备用马中挑了一匹膘肥体壮的,兀自套上马鞍,让小丫头在马鞍上挂几个水囊,便要上马。
苏临期从树林中走出,见谢郬做好准备就要走了,赶紧下令:
“拦住她!别让她走!”
马队中的人面面相觑,有点不知所措,但见苏临期不像是开玩笑,赶忙听令将谢郬围住,但他们终究不是真的想对谢郬动手,即便拦着,也只是很松散的队形,谢郬当机立断,翻身上马,在苏临期赶到之前挥鞭策马,从防守最薄弱的防线冲了出去。
苏临期见没把人拦下,焦急不已,从马队后拖出一匹马,连马鞍都没套就追了出去。
谢苒正在马车里生闷气,还等着外面那些人什么时候发现她在生气的时候,听见外面的骚乱,掀开车窗看去,正好看见谢郬骑马离开,苏临期急急忙忙追上去的画面。
怎么了?
谢苒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下马车问其他人怎么回事,但其他人也一头雾水,表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很突然。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苏临期单独一人回来。
大毛上前问他:“老大呢?”
苏临期长叹一声:“她有别的事要做,让我们先回边关。”
“啊?她这刚醒过来,能有什么事做?”大毛想不明白。
苏临期却不再多言,直接下令马队稍事整顿之后继续往边关出发。
谢苒听到这里,从车窗探出头来问:
“我大姐姐呢?怎么没见她回来?”
苏临期扭头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抬手便将她推回车厢,把车帘子拉下,高呼一声:
“出发——”
**
谢郬单人单骑,一路上几乎没有停歇,马车走了四天的路程,她仅用了两天半便返回了京城。
但发现不过几天的功夫,京城的防守居然比从前严厉许多,八座城门关了六座,只剩东华门和北新门两处,出入往来的人都需要经过各种排查才能进出。
尤其遇上骑马的人会查得更加仔细。
这一看就是老谢的作风,严厉一些自然是好的,只是给谢郬混进城增添了不少难度。
她来到北新门外一处村庄,把马鞍除下,放跑了马。
在村子外面找了一户农家,用二十两银子跟农家换了两套男主人的旧衣服和一头驴、两筐从地里刚挖出来的菜。
谢郬戴上斗笠,换上男装,把脸和手抹得黝黑,背脊一伛偻,加上她天衣无缝的男声,牵着头装菜的驴就大咧咧的进城了。
守城官兵问她:“进城干什么?”
谢郬用男声回:“俺送菜勒。军爷行个方便。”
守城官兵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脚面子上破鞋和泥巴给谢郬增加了不少可信度,驴身上确实背着两筐菜,正要放行,就听有人阻止:
“慢着。”
谢郬一听这声音,心道坏了。
借着压低斗笠的动作悄悄看了一眼,穿着城门守卫官服饰的人不是谢铎又是谁?
这小子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她走之前不是都混到西大营副统帅了嘛,怎么又给发配到这里守城门了?
“这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进城卖的哪门子菜?”谢铎狐疑的打量眼前这猫着身子的矮小汉子,语带质问道。
谢铎知道谢郬会用男声说话,虽然谢郬自问现在这装扮,谢铎绝对不会往她是谢郬这方面想,但以防万一,要小心应对。
“军爷,俺不是卖菜,是送菜。送到天香……啥勒,就是恁长路上勒大酒楼,第八家。”
谢郬努力发觉自己的语言天赋,希望可以用质朴的语言打消谢铎这臭小子的疑虑。
谢铎问身边守卫:
“天香楼是第八家吗?”
守卫想了想,说:“应该,是吧。”
有了这佐证,再加上谢郬这副尊荣,谢铎便没再为难,用剑在挂在驴子两边的菜篓子上刺了两下,确定没活物后才肯放行。
谢郬千恩万谢的进城,谁知那驴子忽然倔强起来,不肯走了。
没办法,谢郬只能一边跟城门口的官兵们打招呼,一边用蛮力拖着驴子往前走,好不容易过了城门。
谢铎的目光一直盯着那牵驴的乡巴佬,守卫来问:
“谢副帅,您看什么呢?”
谢铎蹙眉:“觉不觉得那老头有问题?”
守卫回头看了一眼,摇头表示:“乡下来的就这样,没见过世面。”
谢铎若有所思转身,走了两步后,忽然停下脚步,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那老头不怕官兵,牵驴的动作也怪,明明腰上挂着驴鞭子,驴不走他居然一下都不抽,那人显然不怎么会赶驴。
如今京城形势瞬息万变,父亲连夜把他调到城门来守,就是要他擦亮眼睛,城门防守至关重要,绝不能有半点差池,谢铎推开拦在身前的官兵们,小跑着追入城中,往那老汉拖着驴走的方向追去。
大约追了半条街,谢铎路过一条巷子时停下脚步,往后退两步,看见先前那头挂着两只菜篓子的驴,过去一看,驴还在,菜还在,可那老汉却不见了……
**
谢郬进城以后,将驴丢在巷子里,自己套了身干净的衣裳,拿下斗笠,从巷子墙头翻到另一条相邻的巷子,七拐八弯以后,走入主干道,湮没在人群中。
她在成衣店挑了件跟宫装颜色差不多的衣裳,丢下银子后,找了家客栈洗脸换衣。
经过她几次三番的改变形貌,再从客栈窗户翻出去的时候,便已恢复成一名头戴帷帽的娇俏姑娘,任谁也不会把她和混进城门的那个伛偻老汉混作一谈。
谢郬戴着帷帽,先去了一趟将军府,只见将军府外高挂白灯笼,牌匾之上一团灰白绫绡挽成的花团挂着,这样子任谁都知道这家死了人,正值热丧。
老谢这戏做的还真到位。
他说的一点没错,现在让谢郬出宫是最好的时机,因为最可能发现问题的高瑨,此时正神志不清,只要高瑨不阻拦,就没人能拦住老谢把谢郬的‘尸体’从宫里移出。
而其他人现在更多关系的是皇帝的状况,对于被皇帝失手‘杀死’的贵妃,是留在宫里发丧,还是被她的父亲带回娘家发丧,就没那么多人关注了。
将军府既然无事,那谢郬便能放心入宫了。
宫里各处关卡守卫多了很多,但谢郬出入宫廷的丰富经验,尽管比平时多花了些时间,但总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宫了。
明泽宫的守卫早已不是从前那些,她走这么些天,肯定侍卫又添了很多,她这个样子要是被人看见的话,非得喊见鬼不可,所以首先肯定要易个容,化个妆什么的。
而易容化妆这种事情最擅长的人是姜嬷嬷。
谢贵妃死了,姜嬷嬷等虽然以后可以让老谢请旨召回,但谢贵妃的丧期,她们肯定还是要在宫里守的。
于是,谢郬借着夜色去了凝辉宫。
凝辉宫的状况也和将军府差不多,到处挂着白幡,主殿中还给谢郬设了个衣冠冢的灵堂,长明灯日夜点燃,棺木两边跪了一地宫婢,有人看香,有人念佛,最让谢郬意外的是,那个默默转动佛珠虔诚念经的人居然是安美人。
这姑娘也是有心了。
谢郬躲在假山石后暗暗关注着,左盼右盼,终于把姜嬷嬷给盼出来了。
她穿着一身孝衣,叮嘱宫婢们小心火烛。
有个宫婢收了祭台上的水从姜嬷嬷身边离开,忽然感觉脚腕处一麻,她整个人身子往旁边倾倒,手中的水碗全然泼在姜嬷嬷的衣摆上,吓得连忙跪地道歉:
“嬷嬷,奴婢不是故意的。”
姜嬷嬷啧了一声,让她起来:“小心着些。”
奴婢应声,收了满地碎片,仓皇而逃。
姜嬷嬷衣裙都湿了,跟灵堂中的宫婢们交代一句:“我去房里换件衣裳,你们仔细着些,长明灯可不能熄了。”
“是。”宫婢们齐齐应声。
姜嬷嬷独自回房换衣,推开房门,将门栓落下,用火折子点燃角落的灯火,转身入内间换衣服,却没想到从内间屏风后走出一个把姜嬷嬷吓了一跳的人。
谢郬在姜嬷嬷大喊之前,果断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姜嬷嬷迎上前,将谢郬拉到内间说话:
“娘娘,您不是被送出京了吗?”
谢郬说:“说来话长,我又回来了。宫里情况如何?”
姜嬷嬷回道:
“宫里如今乱作一团。您应该也看到了,侍卫们比往常多了好些,出去进来都要核查身份,这样您都能混进来,娘娘您可真厉害。”
“快别叫我娘娘了。”谢郬摆手:“陛下呢?陛下如何了?”
姜嬷嬷幽叹一声:
“陛下‘杀’了您,就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性情大变,把自己关在明泽宫里,不吃不喝,谁靠近就杀谁,宫里都在说陛下像是被恶鬼附了身,杀了两个宫婢,咬死了一个太监,张统领带着几十个侍卫进殿,好一番拼斗,也没能把发狂的陛下控制住,总之就是谁也别想靠近。”
谢郬听着这些事,心惊不已,自言自语说:
“不吃不喝……这都几天了。”
“是啊。沈太师也着急呢。先前我还看见他在四处找人去明泽宫送御膳。可之前死的两个宫婢就是送饭的时候被杀的,谁还敢去?”
谢郬对姜嬷嬷问:
“嬷嬷,能不能给我画个不容易掉的妆,我想进明泽宫看看。”
姜嬷嬷惊讶:“什么?哎哟,我的娘娘,陛下如今六亲不认,连太后、连沈太师都认不出来,万一你去了再……”
谢郬拦住姜嬷嬷的后续话,说:
“嬷嬷,我正是为此回来的,若不亲眼看着陛下平安无事,我回边关,良心难安。”
第91章
对于谢郬的要求, 姜嬷嬷虽然打从心底里不赞成,但又怕自己不帮忙,谢郬单枪匹马去乱来, 只得勉为其难配合谢郬。
谢郬想着自己反正可以用男声说话, 干脆缠了胸装扮成一个小太监,这样转换性别, 就算有人觉得她长得像谢贵妃,也会因为性别不对而不往那方面去怀疑。
姜嬷嬷给谢郬脸上用水洗不掉的颜料在右脸颊眉骨的部位画了个暗红色的‘胎记’, 颧骨附近点了一些小雀斑, 从镜子里乍一看, 还真像变了个人, 谢郬忍不住对姜嬷嬷竖起拇指称赞。
“化妆易容什么的终究不是画皮,娘娘顶着这张脸在宫中行走的时候, 一定要千万千万小心。”姜嬷嬷说。
谢郬笑答:“放心吧。我虽不敌千百御林军,但脚底抹油不成问题的。若真遇到危险,我肯定能跑掉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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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郬换上小太监的衣裳, 学着宫里小太监走路的方式,手中提了个食盒, 低头而行。
路上遇到人就谦卑的退让到一旁叫别人先过, 竟也堂而皇之, 一路平安的来到了御膳房外。
谢郬现在的身份是凝辉宫中跑腿的一个小太监, 叫平安, 来御膳房的目的是送还食盒, 身份明确, 任务明确。
御膳房中正忙乱成一片,姜嬷嬷说,因为高瑨这些天近乎绝食, 沈太师正找人去明泽宫中送饭,但之前有两个送饭的宫婢被莫名其妙的被杀害,尸体被踢出明泽宫的时候,脊梁骨几乎断成两半,一个小太监也给拧断了脖子……
送饭就是死,谁还敢接这差事呢。
于是沈太师把目标放到了御膳房中,派人直接到御膳房抓人。
好家伙,把御膳房这边闹得是鸡飞狗跳,哭天抢地。
谢郬看见孙膳长——就是经常给谢郬送药膳的那个,正一脸愁容跪在一名老太监身前求饶:
“李总管,咱们从前同为万公公手下,也算是兄弟,你怎好如此陷害于我?”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御膳房本就该管着陛下饮食,让你们去送御膳叫陷害?”
“可是,可是——”
谢郬在门口听着他们说话,知道那李总管如今已经顶替了万公公成为大内总管,有权利调度宫中内侍,沈太师给他施压,他就来御膳房施压。
“好了,别可是了。”李总管将被孙公公抓住的衣摆抽出来,弯下腰把他扶起:“我也是逼不得已,你有时间与我在这里纠缠,不如早早选两个人出来,你我都好向太师交差。”
孙公公见求情无望,只能幽叹,回头将御膳房一众心慌不已的宫人们召集在一起,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叫哪个去送死孙公公都觉得不该。
而李总管一行已经在外头等得不耐烦了,孙公公知道,如果他再拖延,李总管那边定会进来亲自选人,到时候更麻烦。
“诸位,对不住了。今儿……”
孙公公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一道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