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头谄媚道:“小的没读过几年书,不过主子却是不敢忘的。”说到这里,他语气颇为关切,“主子这一路奔波,想必是累了,上面不远就有干净地方,主子先过去休息一晚,也能让兄弟们养养精神。”
温以菱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一声,马车便再次慢慢动了起来。
李庄头赶紧回了自家院子,吩咐自家婆娘带人去把上面的房间收拾好,饭也得给做上。他心里盘算着,还得顺顺利利地将这尊大佛送走才好。
车内,温以菱冷嗤一声,朝齐延道:“这人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真令人讨厌。”
齐延:“你要是不想和他打交道,那就我来。”
温以菱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她虽不喜这个李庄头,但也不能随意将他赶走,凡事还需师出有名。
更何况把他赶走了,又让谁来接替庄头这个位置?这都是棘手的问题。
温以菱开口道:“我就这么一说,我刚进来时注意到路边的那些佃户,穿着还算暖和,身形也不错,不似吃不饱的模样,想来这李庄头也不至于太黑心。至于其他的,等看了账簿再说,他要是敢在我面前耍滑头,那我就对他不客气了。”
温以菱攥紧自己的小拳头,一副准备动手的样子。
齐延见状,好笑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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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地方,温以菱又恢复成高贵冷艳的样子。她先下了车,然后周平才把车内的齐延推了下来。
李庄头已经等候在旁,见到传说中的那位双腿残疾的齐家大爷,不由多看了几眼。
温以菱下车后,没理他,目光扫视着眼前这一套坐落在半山腰的三进院子。
她学着齐延平日的神情,一张小脸冷若冰霜:“这房子倒是砌得漂亮,李庄头好享受呀。”
李庄头忙擦了擦额角的虚汗,解释道:“小的哪里敢住?是之前那几个主子……偶尔会来这里小住几日。”
“你倒是听他们的话?”温以菱阴阳怪气地瞥了他一眼。
李庄头闻言心中一跳,却是有苦说不出。他毕竟是个做奴才的,自然是主子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更何况之前这位主又不管事,谁知现在一接手,就变得这般厉害?
也不知以前是谁告诉他,这位主子性格软和,最是好糊弄,这下可把他给坑惨了!
第80章 沸腾
李庄头心中虽这般想, 面上却还得赔着笑:“主子一路辛劳,还是先进去看看吧。”
温以菱时刻谨记着自己准备的人设,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才踏入大门。
李庄头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引路, 给温以菱介绍着。
“主子,正房一直有人在打理, 还算干净,要是有哪里不喜欢的,吩咐小的一声便好。晚上的吃食,也会尽快送来。至于其他的兄弟, 我已经派人去整理后罩房了,一定会把大家都妥善安排好。”
温以菱斜睨着他,暗道这李庄头做事也算面面俱到,也难怪这些年主子交替, 他却能一直稳坐庄头的位置。
温以菱来前, 特意让周平去调查了几个庄子的管事人,其他两处庄子的庄头自她生母去世后, 全被换成了温家自己的人,唯独这小云庄依旧维持原样。
温家的人没有把他给换掉, 想来是这李庄头自己识时务,及时表了忠心,把温家的人哄得高高兴兴的, 这才得以保留自己的地位。
对方这么有能耐, 温以菱不敢小看了他,也连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众人各怀心意,一行人穿过内院,到达正房。
这座小院自修建完毕后, 温家的人一年来不了几次,不过李庄头很是用心,把房子维护得很好。尤其是正房,隔三差五地就喊人进去打扫一遍,所以现在只需要铺上被子,就能住人了。
李庄头微微弯着腰,请温以菱进去。
温以菱跨过门槛,扫视着屋内的环境。里面的家具一应俱全,用的又都是上好的木头,比起家里的条件还要好上几分。最难得的是一进门,并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像是有人会经常过来开窗通风。
温以菱走到正中的乌木桌前,指腹摸了摸桌面,也没发现什么灰。心道:要不是这李庄头之前讶异的神态不似作伪,仅看这房子,倒像是在特地等她来。
而在她的身后,因门前有一截高高的门槛,齐延坐着轮椅,进来时不甚方便,必须要有人搬动。
李庄头很会做人,热心地准备帮忙,嘴上不住道:“姑爷,你可小心些,千万别摔了,小的明日就叫人把这门槛给拆了。”
他巴结的意味不言而喻,然而他没能近身,周平和另一个面容坚毅的男子就已经将齐延稳稳地抬入屋内。
齐延还是那副老样子,不动如山地坐着,神情毫无波澜。
李庄头只得悻悻地收回了手。
温以菱见了,暗自偷笑。
李庄头面上不显窘迫,继而走到温以菱身边,示意旁边还有一道侧门:“主子,这里另外设了一浴房,挖了一方小池子,引的是山顶的山泉水,夏天来最是凉爽。可惜现在这个时节,太冷了些,主子要是想沐浴,我便命人去烧热水。”
温以菱当即来了精神,她就说温家的人往这里跑什么,原来这里是有消暑的法子。
她打开侧门,绕过屏风,一眼便看见了那一汪水池。只是现如今天气太冷,水面上还透着寒意。
温以菱扭头看去,浴房里的一应用品都有,角落处还放了一个松木浴桶。
李庄头极会察言观色,此时便道:“浴桶一直没人用过。”
温以菱抬抬下巴:“那就麻烦多准备些热水了。”
李庄头见她满意,立即笑开了花,告退道:“天色已晚,小的先过去催催灶房,让他们赶紧把饭菜给端上来。”
温以菱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让他自去。
李庄头离开后,周平等人也各自散了,温以菱这才转身去找齐延。
下车前,温以菱从之前和齐延的那场对话中获得灵感,决定在外面扮演一位性格强势的悍妻。一来是洗清原主软弱的形象,二来也是为了坐实齐延吃软饭的传闻。
毕竟在外人面前,没钱的齐延在她这个坐拥三个庄子的夫人面前,自是要伏小做低的。所以刚刚在李庄头面前,她故意冷落了齐延。
现如今大家都走了,她也就不用再装模作样了。小跑几步,转身便进了里间。
拔步床上已经铺好了干净的被子,她装衣服的箱笼正敞开着,放在桌边。
齐延坐在轮椅上,正在帮她把等会洗完澡后要穿的衣服收拾出来。
齐延平日待人冷淡,其实做起事来最是细致体贴。
温以菱自家中出来后,身边又没有丫鬟婆子,周平他们都是男子,她的大小事宜都由齐延一人照料。
此时房中点着灯,齐延还在帮她打理衣物。他微微垂着头,烛光打在他的轮廓上,带着别样的温柔。
温以菱见了,心中一片悸动,步伐加快,丝毫不顾忌对方现在手上还拿着东西,直接抬腿,跨坐在齐延的双腿上。
温以菱突然的动作,齐延早已见怪不怪。他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衣物暂时放在一边,这才环住了她细软的腰肢。
他低声问:“怎么了?”
温以菱没吭声,只伸手将齐延抱得更紧了一些。
齐延有些许意外,刚刚在李庄头面前,不是还演得十分起劲吗?怎么一下子就蔫了?
他摩挲着女子的脊背,诱导性地问:“是不是李庄头惹你不高兴了?”
温以菱摇了摇头,过了片刻,才娇声娇气道:“我就是想要你抱着。”
齐延心中一紧,转瞬间又软成一片。
他叹了口气,用更大的力度回抱住怀里的人,语气中颇为无奈:“你现在是越来越会撒娇了。”
温以菱抬头去看他的眼睛,澄澈目光中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你不喜欢我撒娇呀?”
齐延双眸忽而幽深起来,他并未回答,只低头去寻她的嫣红唇瓣。
女子浓密卷翘的长睫毛很快便阖上,随着对方汹涌而出的爱意,招架不住地微微颤抖。
……
一吻方毕,温以菱已经是头重脚轻,她喘息未定,只晕乎乎地仰头望着齐延。
女子双眸里含着水雾,被沾湿的睫毛一簇一簇的,眼尾染上了淡淡的红意,让人心动不已。
齐延克制地用手捂住了她的双眸,嗓音暗哑:“别看我,再看就要出事了。”
温以菱红着脸,反应慢半拍地低下了头,她将滚烫的脸颊贴在齐延的胸膛上,闭着眼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
然而耳畔却传来齐延有力的心跳声,如擂鼓在敲,震得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里也不由开始担心起来,齐延的心跳这么快,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既这么想了,也就这么直愣愣地问了。
齐延牵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头上,他道:“你看,只要你在我身边,它就随时随地为你而沸腾着。”
第81章 浴桶
李庄头的媳妇周氏带着两个佃户家的女儿把饭菜送来, 这么短的时间,倒也像模像样地弄出了四菜一汤。
周氏显然是被李庄头提前嘱咐过的,恭恭敬敬道:“主子, 小的们都是些粗人, 厨艺不精,也不知主子吃不吃得惯?”
齐延做起“贤内助”来十分在行, 此时已经开始给温以菱布起菜来。
温以菱很给面子地从碗中夹起一块兔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只觉这肉质异常鲜美,有一种独特的风味。
她又分别尝了其他几样, 这才点到为止:“尚可。”
周氏一直在旁边小心观察着温以菱的脸色,见她并未露出怒色,这才松了口气。
温以菱瞥了她们一眼,道:“我们用饭时不需人伺候, 你们下去吧。”
周氏见有这位姑爷在旁边布菜, 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依言领着两个小丫头退出了房间。
直到把门关上, 又等了一会后,温以菱才对齐延说道:“这菜的味道确实不错, 夫妇俩还真有两把刷子。”
齐延给她舀了一碗鱼汤,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温以菱挑眉,开始卖起关子来:“等会那李庄头肯定会带着账簿找我, 届时我自有妙计, 你配合我就好。”
齐延见她心里有主意,也就没再继续问了。
饭后,周氏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收拾碗筷,因知晓她来时没有带丫鬟婆子, 离开前还特意问了句,需不需要让两个小丫头留下来伺候。
温以菱自然是婉拒了,齐延毕竟是在装病,房里突然多两个人,还得时刻提防着,终归不自在。
但一想到自己还没洗澡,便命她们等水热了,再过来送下热水就好。
周氏刚从房中离开,李庄头就如温以菱所言,叫了两个成年的汉子,将这几年的账簿一起抬了过来。
他态度良好,确实像个为主子排忧解难的管事:“主子这些年虽不管事,但小的还是将账簿保留了一份,如今都在这个箱子里。”
他这话自是为了在主子面前卖好,谁知温以菱竟连看都没看一眼,只静静地审视着他。
李庄头到底心虚,尽管温以菱只将齐延的眼神学了个三分像,但于他来说,已经够用了。
他后背直冒冷汗,不堪重负地低下了头。
温以菱见李庄头被自己吓得不轻,又等了一会,这才开了尊口:“李庄头,你在小云庄扎根多少年了?”
“回主子,已有十二年。”
温以菱音调骤然拔高,开始发难:“既然有十二年,你难道还认不得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说!你之前一口应下的节礼,为何迟迟不送到东齐村!”
李庄头“扑通”一声跪下,硬着头皮开始解释:“小的不是不想送,只是……只是路途遥远,再加上今年秋收后日头不足。小的生怕粮食在路上坏了,便做主在草场上多晒了几日,后来庄子里的骡子又……又相继病倒,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温以菱似笑非笑:“我今日要是不来,你这骡子只怕还好不了吧?”
李庄头猛摇头:“骡子已经好了,小的原本也是打算这几日将东西送过去,单子也一早预备好了,和账本放在一处。”
温以菱冷声:“你倒是能言善辩!”
“小的不敢。”李庄头身子一抖,颤巍巍道。
“你怎的不敢?你胆子大得很。”温以菱故意诈他,“事到如今,还满嘴谎话,当我真不知道你们在筹划什么?”
李庄头素日也是个圆滑之人,然而今日从见到温以菱起,便开始提心吊胆。尤其是温以菱还一波接一波地压制他,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心理压力过大,致使他心态大崩,慌得不行,只赶忙磕头求饶。
齐延不动声色地围观了许久,此时倒是开始唱起红脸来:“夫人消消气,李庄头在小云庄操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恐怕也是有难言之隐,便再给他一个补救的机会吧。”
李庄头不敢再瞒,全盘托出道:“对,此事确实并非小人本意。只是那蒋老三,也就是温夫人的表哥,现如今在宝西山庄主事。他平日仗着和温夫人的表亲关系,在庄子里作威作福,时而还会将手伸到我们小云庄来。我能守住这个位置本就不容易,自是敢怒不敢言。”
“去年,主子拿回了地契,消息很快就传了过来,我们本以为以后就不用再受那蒋老三的气了。谁知没等到主子,却等来了蒋老三。那蒋老三说地契又被重新抢回来了,一切还是照旧。我猜到事情有异,但因为不知其中内情,便暂时按捺不动。”
“直到几个月前,周管事过来了,我才知主子现如今住在东齐村,当时也确实应承了周管事会将节礼送过去。可后来蒋老三又过来了,他说让我无需搭理周管事,只将今年的收成送到温家去就是。我想了又想,还是借故拖延了,那温家或许是心虚,也没过来找。”
李庄头这话说得十分漂亮,不仅把自己给择出来了,还不忘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
然而听在齐延耳里,便知此人行事颇为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