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蜃注视着其他人。
他们都在看他。
疯子笑起来,问:“这选择这么好做啊?没劲,说说为什么。”
“他不是我儿子,是我老婆和我大哥出轨生的野种。”
“放屁!你自己是个孬种,事事不如你大哥,我是瞎了眼,扶你一个还不够,还要去扶你大哥?你要不要脸?”
“谁不知道,你当初就是喜欢我大哥!”
“你大哥算什么东西?值得我喜欢一辈子?”
疯子听得津津有味:“既然他是你和你老公生的,你怎么也选他?”
“他不亲人,是个怪物。”
“你呢,你怎么选你弟弟?”
“爸爸妈妈是我一个人的。”
疯子听完,最后去看谢瓷,她看不见,缩在俞蜃身边,小声说话,他凑近了点,听她说:“哥哥,你是不是害怕?别怕,釉宝牵着你呢。”
疯子惊奇道:“这小姑娘不选他。喂,你呢,你选谁?”
他看着俞蜃。
俞蜃侧头看谢瓷,她叽里咕噜的,小手软软的,在他掌心蹭来蹭去。他看了许久,最后指向自己。
疯子嗤嗤地笑了:“难怪你妈说你是怪物,也是个小疯子。”
然后呢,疯子将那三个人都弄死了,也顺便弄死了自己。他和谢瓷活了下来,被送回俞家。
后来,有人问俞蜃。
如果小瞎子当时能听见,她会选谁?
俞蜃把他的头摁进土里,一字一句告诉他:“谢瓷不是瞎子。她让我活,我就活,她让我死,我就死。”
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想让他活着。
那这个人只会是谢瓷。
......
从过去回到现在,俞蜃看着谢瓷,告诉她:“爷爷每年都在找医生,釉宝以后一定会看见。”
谢瓷牵他的手,问:“我第一个看见的人会是哥哥吗?”
“会。”
俞蜃答应她。
.
伴随着炎夏来临的,是暑假。
向今一脸潮红地拿着个小风扇,大大咧咧地坐在课桌上叨叨:“这天气上体育课,真是遭罪,今天就放暑假了。诶,阿蜃,听我姐说,妹妹暑假不上课?”
俞蜃转着笔,随口应:“她说太热了,老师上课很辛苦。”
向今一呆,随即叹气:“这傻妹妹,老师在你这儿挣不到钱,肯定会去别的地方挣钱,照样要受苦。不过我姐也是,她就是闲不下来,爱好就是存钱,多么朴素的爱好。对了,你们听说没,宋槐要转学。”
俞蜃没什么反应。
谭立风动作一顿,回头问:“转去哪儿?转到二中?”
向今摇摇头,瞥了眼俞蜃,压低声音:“不在南渚了,好像是转去舅舅那边的城市,二中放假就走,暑假也不过玩,就挺突然的。”
谭立风克制着不去看俞蜃。
他想问俞蜃,是不是他动了手脚,是不是他让宋槐转走的,又是不是因为他没照着他的话去做,可他不敢,不敢问。这些日子被俞蜃温文尔雅的外表所蛊惑,他忘了这个人以前是个疯子,不可理喻的疯子。
谭立风:“...什么时候的事?”
向今挠头:“就最近吧,她爸妈都留在南渚,也没工作上的调动。你说,是不是因为……”他朝俞蜃那边使了个眼色。
谭立风紧抿着唇,说:“下午不和你们去网吧了,我有点事。”
“啊?”
向今一脸懵。
等下课铃声打响,谭立风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俞蜃凝视他片刻,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整理书包。
向今纳闷:“谭立风怎么了?他这学期哪里怪怪的。”
俞蜃表示自己不清楚,拉上拉链,温声道:“我先回去了,暑假有空找你玩,晚上打球可以喊我。”
向今比了个手势:“了解。”
俞蜃走出教室,牵起唇,心情愉悦,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有条不紊,看来当个正常人还挺简单的。
...
“……机场?我现在过来。”
谭立风喘着气,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炎炎烈日不知他的急迫,照旧坦荡荡地在地面上晃荡,晒着树叶都蔫吧,颇有几分意趣。
宋槐诧异道:“你现在过来?”
谭立风吞咽了一下,喉间干涩:“我有事要告诉你,是关于俞蜃的。”
宋槐挂了电话,有一瞬的茫然。
当时,抱着想多了解俞蜃的想法,她添加了谭立风,之后他们偶尔聊天,并不熟稔,在海岛上,他曾说她不适合俞蜃,在那之后她减少了和他的联系,近几个月说过的话寥寥无几,他有什么话、什么事这么着急,一定要当面和她说呢?
离登机还有段时间。
宋槐和父母说了一声,去公共大厅的门口等他,约莫半小时,她看见谭立风气喘吁吁地朝她跑来,衣服被汗水打湿。
她刚想说话,忽然瞥见他手里的盒子。
这个盒子……很眼熟。
谭立风热的嗓子冒火,来不及说话,把礼物递给她,去边上买了瓶水,一口喝完,捏扁空瓶,丢进垃圾桶,再回到宋槐面前,对上她古怪的眼神:“这块表为什么在你手里?”
谭立风看着她:“你前脚刚走,俞蜃就把盒子丢了。宋槐,俞蜃他不是你看见的样子,他...他是个疯子,在洛京,我们都怕他,他没有道德心、同理心,暴躁易怒,攻击性极强,现在的样子,都是他装出来的。”
宋槐怔怔的,似是一时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半晌,她问:“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你和俞蜃不是好朋友吗?”
谭立风扯了扯唇:“我们怎么可能是好朋友,我不过是他用来安抚谢瓷的工具,好让他妹妹以为,他就是那个温柔的哥哥,和普通人没区别。”
宋槐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告诉我?”
谭立风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因为我胆小、不反抗,以前在学校被人欺负,永远只能被踩在底下,仰视别人,我知道这有多痛苦。宋槐,俞蜃不值得你喜欢,他一直在骗你,骗所有人。”
宋槐反应片刻,退后一步:“你...是不是喜欢我?”
“......”
谭立风张了张唇,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宋槐惊疑不定地问:“你为什么抹黑俞蜃,我有眼睛,自己会看,他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谭立风,他当你是朋友,你在背后这样说他,我看你才是个疯子!”
谭立风大脑嗡嗡的,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下。
难怪,难怪俞蜃让他告诉宋槐,原来他早知道宋槐不会信,他就像看小丑一样,看他们每一个人。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气,他总是在逃避,被欺负时逃避不反抗,逃到了南渚,还是在逃避,不敢反抗俞蜃,从洛京到南渚,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那个他,怯懦又胆小。
谭立风一抹额头上的汗,哑声道:“他给我发过信息的。让我和你告白,想摆脱你的纠缠,我没答应。”
他把信息给宋槐看。
宋槐捏着手机,盯着对话框半晌没动,忽然,她一把将手机摔在他胸前,丢下接下来的行程,往外跑去。
谭立风愣住,后知后觉,她要去找俞蜃,他忙追上去,冲着那个身影喊:“我知道他住在哪里!”
她停住了,回头看他。
眼眶是红的。
...
俞蜃回到家,王茉莉整理完就想离开,却听他说:“王姨,今天晚一点。过会儿,有两个同学要来找我,耽误点儿时间。”
王茉莉:“那我赶紧去把酸奶给冻上。釉宝她馋的很,吃不到冰淇淋,想了个法子出来,说要吃冻酸奶,怎么那么贪凉。”
俞蜃温声问:“她在哪儿?”
王茉莉一指书房边上的小隔间:“嫌楼上热,又不爱开空调,廊下现在烫得像铁板,躺在凉席上玩冰块呢。”
俞蜃往隔间走,进门一看,谢瓷托腮趴在凉席上,吊带露出大片雪白,蝴蝶骨上的红痣像虎刺梅一样妍艳,裙摆滑落,滑腻的小腿交叠,晃来晃去。
她面前放着一个冰盆,吹风机将凉意送到她脸上。
“釉宝。”俞蜃喊她,“不可以对脸吹。”
谢瓷哼哼唧唧地移开脸,说:“你放假啦,又可以天天管着我啦。夏天怎么会这么热,也不知道我的橘子树会不会被热死。”
俞蜃:“不会,爷爷管着它。”
谢瓷:“爷爷这个月都没有给你打视频电话,也没有找我,他是不是很忙,哥哥以后也会这么忙吗?”
“不会。”
谢瓷翘起唇角:“我以后可忙啦。”
俞蜃坐下,配合着问:“釉宝以后想干什么?”
“我要开一家好大、好大的木雕店。”谢瓷憧憬着未来,“等哥哥下班,就来接我回家。对啦,店里还要找一个小姑娘,会功夫的那种,不然别人欺负我怎么办,我都看不见。”
俞蜃:“不会有人欺负你。”
谢瓷:“嘻,有哥哥在。”
谢瓷伸手去拽他的食指,晃荡着,感叹:“好想快点长大,去很多新地方,最想和你一起上学。”
俞蜃垂着眼,静静地听她说。
心变得无比宁静。
这宁静没有持续太久,王茉莉听见门铃声响,喊俞蜃:“阿蜃,同学来了!我开门还是你出去?”
俞蜃摸摸谢瓷的头:“是谭立风,他要转学了,来和我告别。我出去说几句话,很快就回来,不可以对脸吹。”
“咦,他转去哪里?”
“洛京。”
门外。
宋槐和谭立风眼看着门打开,俞蜃走出来,平静地看他们一眼,说:“去咖啡厅,外面热。”
宋槐咬住唇,思绪混乱。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谭立风说的那样吗?
咖啡厅内人不多,这么热的天,少有人愿意出来,路上那一段路都受不了,都坐在家里吹凉风。
俞蜃找了个角落,点了饮料,坐下。
他看向宋槐,视线在那只新表上停留一瞬,语气温和,说:“谭立风都告诉你了,礼物和信息,还有在洛京的事,你相信他?”
宋槐盯着他,问:“是真的吗?”
俞蜃:“既然要转学,不如转去洛京。你舅舅的城市教育水平不如南渚,洛京是最好的,我可以让你进洛京一中。相信也好,不信也罢,亲自去找真相,是不是更好?”
宋槐呆住。
他为什么这么平静?
不止宋槐,谭立风心里同样一团乱麻,不等他想个明白,俞蜃转向他:“教练和我说,你进步很大,完全能保护自己,这一次,你不怕我,和宋槐摊牌。照目前看来,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你该回洛京去,不是躲在这里,该去检验成果了。你想回去吗,谭立风?”
谭立风浑身冰冷。
说不出话来。
从一开始,俞蜃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他早就预料到了所有结果。宋槐突如其来的转学,像是临门一脚,让他一击即中。而他根本无法拒绝,因为,他也想回洛京去。
俞蜃起身,温声道:“考虑好联系我。”
少年来时清清爽爽,去时也干干净净,他像是从不会沾染上污垢,如羽毛一般,轻飘飘地说完,自在地离开,从不回看身后的废墟。
俞蜃再次回到家里,等王茉莉离开,去冰箱里取出冻了丁点的酸奶,朝谢瓷招手:“釉宝,过来。”
“干什么呀?”
“抱我一下,喂你喝酸奶。”
谢瓷慢吞吞地起身,纳闷:“不喂我喝也可以抱你的,你站着不要动,我过去抱你啦。这次想要抱多久?”
“先抱。”
“哦,你很开心吗?”
“嗯。”
“为什么开心?”
“釉宝抱我。”
第20章 眼泪 没人爱俞蜃。
八月初的南渚, 让人恨不得往水里扎的日子,少年少女们天天在外头晃悠,热不怕, 累也不怕,就要玩儿。
晚上八点,体育馆。
随着最后一个三分球进篮筐,清脆的哨向响起, 比赛结束,最终俞蜃这队以大比分赢得胜利。
向今随手扯起衣摆, 擦去额间的汗, 喘着气看俞蜃, 他一副干净、清爽的模样,只额间覆了一层薄汗,黑眸亮得出奇,心情显而易见得好。
向今纳闷:“你最近怎么着,遇见喜事了?”
俞蜃仰头喝了口水,喉结滚动:“难得假期。”
向今:“唉,高二的暑假可没那么轻松。对了, 你知道的吧, 谭立风要回洛京的事, 说家里工作调动,要回去。”
俞蜃眉梢微扬,语调不变:“听他说了, 挺可惜的, 以后能打球的人又少了一个。他和你说了?”
向今:“有人撞见他去学校办手续,被撞见了说的。还说这周请我们吃顿饭,你方不方便?”
“这周?”俞蜃拧上瓶盖, “这周不方便。”
向今:“也是,以后你们在洛京可以随时聚。”
俞蜃没接话,这周他要是去了,谭立风恐怕食不下咽。他扯了扯唇,对向今说:“再打一场,回去了。”
向今点头:“行。”
像这种赛事结束后的聚会,俞蜃极少参加,偶尔谢瓷在外学画画,他会留下来,掐着点离开,每一日都过着相同的生活。向今有时候会想,如果换做是他,是否也会有这么好的耐心,日复一日地陪伴在妹妹身边,重复枯燥的生活,他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