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瓷:“哥哥有那么多秘密,釉宝也想有一个。”
俞蜃:“...你不回来怎么办?”
“我能去哪里呀?”谢瓷掰着手指头数,“我看不见,耳朵还不好,睡觉要哥哥讲故事,要和赵姨学木雕,还要学习、画画,可忙啦。”
“你在这里,我一定会回来的。”
“哥哥,你相信我吧。”
俞蜃抬手,将她用力摁到怀里,低声说:“就一次。”
他这辈子,只想和她分开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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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渚连绵阴雨一周,俞老爷子来的那天却放了晴,他努着嘴打量着水屋,左右都看着不顺眼,当时看还挺好,和家里一比就显得怪可怜的。
俞蜃站在门前,低眉敛目,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老爷子打量着这装模作样的坏小子,瞧着倒是像人样了,但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他,他轻哼一声:“釉宝呢?”
俞蜃:“睡午觉。”
老爷子赶紧放轻声音,用拐杖指指里头。
王茉莉和赵阿姨都纳闷,老爷子脾气也太差了,阿蜃这么乖,他怎么还臭着一张脸,这老头真是古怪。这两人有话说,王茉莉干脆就上隔壁去剥剥豆子、聊聊天,也不想听老爷子发脾气。
等人一走,老爷子探头探脑地往楼上看,一点不见在门外的威风,凑上去摸摸俞蜃的脑袋,嘀咕:“高了高了,一下就这么高了,胳膊也壮实,唉,一眨眼都要十八了。阿蜃,你老实和爷爷说,这四年打人没?”
俞蜃:“没有。”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欺负人没?”
俞蜃:“没有。”
老爷子:“放屁!转到一中的那两个孩子又怎么着你了?我看着人,你老实点,别想着使坏欺负别人。”
俞蜃耷拉下眼:“你们什么时候走?”
说起这事儿,老爷子乐了,嘿然一笑:“这蔫巴巴的样子,釉宝怎么和你说的,居然能说动你。”
俞蜃不想理他:“说说医生。”
老爷子这下不笑了,摸去书房,找着舒服位置,再指使俞蜃倒水泡茶,等喝上了,正经说起医生的事:“外头请来的医生,只肯在洛京呆几天,看完釉宝就回去,不一定能治好,但有希望……”
老爷子事无巨细,俞蜃安静听着,偶尔问两句话,等说了大半,茶续了一杯又一杯,楼上有了动静。
“釉宝醒了?”
“等她自己下来。”
老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眉眼间划过忧愁,沉声道:“也用不着非得呆到高中毕业,你要想回去,过完年爷爷就带你...和釉宝回去。”
俞蜃没什么反应,只说:“听釉宝的。”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谢瓷下来了,又是“咚咚咚”的声响,直把人听得心惊肉跳,小姑娘走到一半就嚷嚷,不喊爷爷喊哥哥。
俞蜃出去,把人接下来。
老爷子气呼呼的,吃了点儿飞醋。
“爷爷!”谢瓷虽然不常想念爷爷,但忽然见到还挺开心,凑上去嘀咕,“我摸摸你,摸摸你。”
这是她特殊的打招呼方式。
老爷子习惯了,仰起脸让她摸,也看她:“釉宝也长高了,白白胖胖的,脸上有肉,这小子养得还挺好。”
谢瓷一呆,也不摸爷爷了,转而摸起自己的小脸来,俞蜃把她的手扒拉下来,往他爷爷脸上“啪”的一放,说:“他胡说,釉宝不胖。”
老爷子被打了下脸,也不气,哄她:“爷爷瞎说的,釉宝漂亮着呢。”
“胖就胖吧,也没事儿。”谢瓷幽幽道,专心摸起老爷子来,“爷爷不乖,没好好吃饭,都瘦啦。哇,这里多长了六条皱纹!爷爷变成老头子!”
老爷子:“......”
谢瓷还知道安慰他:“爷爷就算变成老头子,也是有钱老头子。回了洛京,爷爷要多吃饭,和釉宝一样,白白胖胖的。”
老爷子眼眶一酸,点头:“好。”
...
晚饭前,谢瓷和俞蜃呆在楼上整理箱子,顺便说悄悄话,谢瓷说:“哥哥,你要记得给我打电话,每天……嗯,两个,不对,三个吧,早中晚各一个,你好好上学,我回来那天要来接我,我数数,周三就回来啦,才去三天呢。”
俞蜃:“知道了。”
谢瓷朝他伸出一根小拇指:“拉钩,我很快就回来了,哥哥来接我,回来还想去划船,上次没玩高兴。”
俞蜃垂眼盯着那根绷得直直的小拇指,半晌,没和她拉钩,只轻声说:“如果你没准时回来,我会去接你。”
然后,再也不让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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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蜃送走老爷子和谢瓷,身影掠过清净的小区,在水屋前停下,隔壁的灯暗着,赵阿姨出门去了,他在夜色中站立片刻,转而进了水屋。
不多时,水屋二楼的灯亮起。
短暂的寂静后,二楼忽而传来巨大的声响。
此时,私人飞机里。
谢瓷耷拉着脑袋,心里一点都提不起要回洛京的喜悦,她满脑袋装的都是俞蜃,也不知道他回家没有,回家了做什么,晚上会不会想她。
两人到底没有分离过。
真到了离别时刻,谢瓷心软了,拉着老爷子问:“爷爷,我们真的不能带哥哥一起吗?不会影响学习的,哥哥很聪明,他一个人我好担心。”
不怪谢瓷心软,老爷子也心软。
从小孩子没在身边,又经历了那么大的苦难,现在被赶出家门不说,连家都回不去了,见谢瓷闷闷不乐的模样,他哪儿能放心,他比谢瓷更担心俞蜃的状态。可这一遭,本就是为了试探他的状态。
老爷子考虑再三,还是输给谢瓷可怜巴巴的眼神,说:“那我们去把哥哥接回来,他看见我不高兴,爷爷去这儿等你们。”
...
司机将谢瓷送回小区,谢瓷没让他跟着,她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对这里的每一条路都熟悉,不用盲杖就能安全回到家里。
谢瓷出门时带了钥匙,她开门进屋,先喊了声哥哥,没人回应她,蹲下身去摸玄关的鞋,俞蜃明明回来了。
在楼上吗?
这么想着,谢瓷上了楼。
第23章 问我 只要她在身边,他就能活着。
谢瓷有点儿发懵。
太安静了, 这安静不同寻常。俞蜃并不喜欢这样的环境,晴日里,他一个人的时候, 总会放着白噪音,听淅淅沥沥的雨声。
谢瓷沿墙,径直往俞蜃的房门口去。
门开着,她抬脚, 被什么东西拦住,蹲下来一摸, 是本书, 再往前, 地面湿了一小块,玻璃碎片划过指腹,这地上一片凌乱,什么都有。往里近了,她听到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从喉间溢出丁点呜咽,压抑而绝望, 似濒临死亡的兽。
磕磕绊绊地路过这一地狼藉, 谢瓷在床上找到蜷缩的俞蜃, 他闭着眼,双手横在胸前,身体发颤, 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觉, 甚至不知道她到了身边。
谢瓷脑袋嗡嗡的,无措地喊:“哥哥...”
俞蜃陷在混沌里,浮浮沉沉, 回到被那疯子抓去的那一晚,他坐在那里,看着那一张张熟悉面孔朝他看来,六只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厌恶或恐惧,那几秒里,是他人生中最安静的时刻,安静过后,他的命运被宣判。
然后,再然后……
温热的泪水重重地落在他脸侧,划过眼角,一路往下,他哭了吗,不会,他不会流泪,那是谁哭了?
俞蜃倏地睁开眼:“釉宝?”
他清醒过来,嘶哑着嗓子喊,她伏在他身上,用力抱着他,眼泪啪嗒啪嗒掉,说她不走了,哪里都不去。
俞蜃将她藏到怀里,贴着她的颈,用力张着唇,大口喘息着,他又一次活过来了,只要她在身边,他就能活着。
“...怎么回来了?”
俞蜃哑声问。
谢瓷啜泣着应:“爷爷让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回洛京,你陪我去看眼睛。你怎么了,哥哥?”
俞蜃闭了闭眼,说:“我陪你去看眼睛。”
...
飞机上。
老爷子等得心急,这大半天了都没来,那坏小子总不能又出了什么事儿吧?正想打电话问司机,两人来了。
老爷子板起脸:“看在釉宝的面子上才让你回去!”
不见两个孩子有反应,他拿眼去瞧——谢瓷牵着俞蜃,低着头,手里抱了个小木盒,俞蜃漆黑的眼看过来,瞳色较平时深,他平静地道谢:“谢谢爷爷。”
老爷子朝谢瓷努努嘴,问俞蜃:这怎么了?
俞蜃摸摸她的头,说:“坐飞机,害怕耳朵难受,不想说话。”
老爷子轻嘶一声,头疼,忘了这一茬了,临时买票又来不及,在谢瓷这儿说了几句好话,便由着他们坐到另一边去。助理拿来水和药,老爷子跟做贼似的,避着俞蜃和谢瓷,偷偷摸摸把药吃了。
助理忧心忡忡:“不成您还是告诉小少爷?”
老爷子叹气,低声道:“让他们过个安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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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不同于南渚,沿海而生,群山环绕,唯独西侧开了个口子,季风从海面而来,越不过北侧高耸的昆羔山,从而以北形成一片寥廓的沙漠。
九月已入秋,夜晚风重。
谢瓷被裹成一条长卷塞进车里,她趴在窗沿,闻着从北边吹来的风沙,沙漠和大海的味道很不同,一面是困境,一面是自由。
俞蜃多年没回洛京,对外面的变化提不起兴致来,淡淡扫过一眼,又看向谢瓷,她从出门到现在,没说过话,脸上却也没有沉闷之色,就只是这样安安静静的。
老爷子抚着膝盖,缓声说:“釉宝,明天早上我们去医院,就和以前一样,做一些检查,别怕,阿蜃也一块儿。”
谢瓷轻声应:“我不怕。”
俞家在城中的别墅区,多年前修建的地方,寸土寸金,闹中取静,大片枝蔓从雪白的墙头垂落,夜间看墙上的影,朦胧的轮廓颇有几分美感。
谢瓷嗅到桂花香,忽然想起自己那棵橘子树来,问老爷子:“爷爷,我的橘子树结果了阿?”
老爷子点头:“结啦!青色的小果儿,远瞧跟梅子似的,酸溜溜的,也怪,每年都那么酸,个头倒是高,比釉宝高多咯。”
谢瓷:“我也在长高呢,吃很多鱼,喝很多牛奶。”
老爷子摸摸她的脑袋,生出一股不舍,又看那眼睛跟长人家身上似的俞蜃,狠下心,有盼头就能熬过去。
...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出发去医院。
谢瓷在里面做检查,俞蜃和老爷子一起等在外面,助理站的远,椅子上就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上一回这么一块儿坐着是多少年前。
老爷子瞧一眼俞蜃,问:“昨儿怎么样?”
俞蜃:“没疯。”
老爷子沉默半晌,点头:“没疯就行。等过完年,我去接你们回来,南渚的房子卖了还是留着?”
俞蜃:“为什么?”
“阿蜃,明年你就十八了。”老爷子叹气了口气,“你舅舅和你表哥我不担心,他们用不着这份家业,但你不一样,你得和那些叔叔伯伯去争、去抢,你单枪匹马,得早点回来,守住属于你的部分。”
俞蜃:“我想读医科大学。”
老爷子:“不妨碍你读书,你得在洛京呆着,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想做什么,对你会造成什么威胁,明白吗?”
俞蜃:“一定要吗?”
老爷子又叹气:“你自己一个人也就罢了,有釉宝呢,你舍得她跟着你一块儿吃苦吗?你舍得我可舍不得,这点东西都不敢要,出去别说你是我孙子。”
半晌,俞蜃应:“知道了。”
检查持续了一上午,谢瓷坐在轮椅上被人推来推去,再回来也没见多不高兴,还叽叽喳喳地和俞蜃说:“哥哥,我摸医生爷爷了!他长得和我们不一样,眼窝特别深,鼻子可高啦,他说他的眼睛是蓝色的,还夸我英语说得好。”
俞蜃牵着她的手,低声和她说话。
她昨晚睡得早,故事听了一半便沉沉睡去,没再问在水屋里发生的事,一觉睡醒,像是全然忘了昨天,如常般黏着他。
回家吃过饭,谢瓷蹲在院子里和她的橘子树说话,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被俞蜃拎回去睡午觉,趁着她睡觉时间,俞蜃去了趟洛京一中。
俞蜃去前给路非野打了个电话,一下车,看见那从来不肯好好穿校服的人,随便挑了辆自行车,往上一坐,懒懒散散地垮着肩,利落的寸头,锋芒毕露的眉眼,偏偏眼神困倦,像打着盹儿的狮子。
“小野。”
俞蜃喊他。
路非野瞥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眼,轻嗤一声,丢过来件校服,拖着长调说:“我可不陪你揍人,你现在看起来倒挺像模像样的,是个好学生了。”
他往下一跳,迈着长腿,勾过俞蜃的肩,搭着他往里走,随口问:“听我爸说,你家最近不太平?”
俞蜃:“不清楚,不想管。”
路非野:“早晚的事儿,你就上南渚躲着吧,丢人。诶,我明年得去南边上学,我妈做个项目,非得带我一块儿。”
“去哪儿?”
“忘了,反正没你那么南边儿,你那破地方热死,我才不去。”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
路非野和俞蜃一块儿熟练地翻过墙,进了学校,两人避开人多的楼往里头走,有一搭没一搭说一句,也不见外,就跟从来没分开似的。
路非野:“来了那男的挺有意思,听说初中和隔壁班几个人闹过别扭,这隔三差五地就要干一仗,他还挺厉害。我瞧过几回,起先还不敢打,最近越打越凶,这阵子那几个人老实点儿了,原本是要私下堵人,被人拦下了。你爷爷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