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朵——一只甜兔
时间:2021-05-22 10:17:00

  谢瓷感冒的次数寥寥无几,仅有的几次日子都不好过。感冒时,她的定向能力减弱,几乎无法独立行走,容易摔跤。
  纵使俞蜃喂药喂得够快,到了凌晨,谢瓷还是发起热来,医生说是因为旅途劳顿再加上晚上吹了风,退了烧得好好养上两天。谢瓷素来胆子大,除了鱼以外,最怕的就是打针。因为她看不见,不知道针头什么时候落下,恐惧感无法抑制,幸好这次打针时人昏昏沉沉的,没什么意识。
  老爷子半夜起来,送走医生,他站在房门口看着这两个孩子。他的阿蜃自小多苦难,性狂、暴戾,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将谢瓷带到他身边,可俞家如今的情况……他轻叹了口气,转身回房。
  俞蜃握着谢瓷的小手,安静地等她醒过来。
  今天下午,谭立风复述完谢瓷的话,又对他说:“她相信我的话,却不怕你,还恳请我,以后不要再对别人说。俞蜃,只有她不一样。”
  谭立风终于明白,只要有谢瓷在,俞蜃就能收起爪牙,伏在她身边,也因为有谢瓷在,他得披上一层皮,假装成正常人生活着,因为他想要这个世界对谢瓷宽容。或许,俞蜃能藏一辈子,藏久了便成了真。
  俞蜃也终于明白,谢瓷不会逃走。
  她会留在他身边。
  .
  隔天清晨,医院里。
  谢瓷蔫了吧唧地趴在俞蜃怀里,说话时带着鼻音:“哥哥,我想回家,看完医生我们回家好吗?”
  俞蜃温声应:“感冒好了才能回去。”
  谢瓷:“啊,好慢。”
  俞蜃:“水屋就在那里,不会跑。”
  谢瓷悄悄捏了捏俞蜃的耳朵,仰起脸,小声说:“和我一样,我也不会跑。哥哥现在还害怕吗?”
  俞蜃垂眼,看她因感冒而泛着红晕的脸颊,说:“嗯,还害怕。”
  谢瓷:“要害怕多久?”
  俞蜃:“说不好。”
  可能一个月,可能一年,可能一辈子。
  俞蜃自己也不知道。
  谢瓷幽幽地叹了口气,嘀咕:“爷爷怎么还在里面,以前有说这么久吗?和以前做的检查一样呀。”
  俞蜃:“医生不一样。”
  从小到大,为了谢瓷这双眼睛,老爷子把专家请了个遍,结果大同小异,都说治不好,可如果只是这么一个结果,何至于说那么久。
  俞蜃想,或许有一天,她真的能看见。他能看到这双眼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只看着他,看到天荒地老。
  约莫过了半小时,老爷子出来。
  他没看俞蜃,只看着谢瓷,说:“釉宝,他们需要回去研究一下,如果顺利,明年你就能开始治眼睛了。”
  谢瓷眨眨眼,问:“治好眼睛,我能看见吗?”
  老爷子:“能看见,看见哥哥,也能看见爷爷。”
  谢瓷才不惦记这些,她惦记着俞蜃给她写的信,能看见就知道哥哥给她写了什么,看完信再去看哥哥。
  俞蜃问:“为什么要等到明年?”
  老爷子沉默半晌,说:“他们想把釉宝带到外头去治疗,那边更适合她的恢复。阿蜃,你不能跟着去。”
  .
  “——阿蜃,你不能跟着去。”
  那天,爷爷和俞蜃说的话,反复在谢瓷耳边回响。她愣愣的,不懂为什么俞蜃不能和她一起,只知道,连爷爷都这么说,她和哥哥或许真的会分开。
  于是,她说:“我不去治眼睛了。”
  俞蜃蜷缩、颤抖的模样始终压在她心底,像块随时会爆的雷,她答应过他的,会留在他身边,哪里都不去。
  俞蜃呢,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好,他居然说好。
  谢瓷一时间接受不了,没办法在洛京呆下去,一定要回南渚,仿佛回了这里,俞蜃和她就不会分离。
  “釉宝,来喝甜水。”
  王茉莉端着甜水到廊下,谢瓷正在躺椅上晒太阳,听见声儿,一动不动,她叹了口气,去书房找俞蜃。因为谢瓷感冒,俞蜃请了一周假,在家里学习,说是学习,多数时间陪着她,但谢瓷并不和他们说话,谁也不理。
  书房里,俞蜃在写卷子。
  王茉莉低声问:“和釉宝吵架了?两天没理人了,木头不玩儿,也不想出门,就躺着什么也不做。”
  俞蜃垂着眼:“感冒容易摔倒,让她躺着吧。”
  王茉莉又叹气,这一瞧就是两个孩子闹别扭了,她不提这茬,转而提起别的:“阿蜃,楼上怎么换了新的家具?”
  俞蜃:“想换个大点的书柜,整套一起换了。”
  王茉莉嘀咕:“好些摆件都换了新的。不说了,给你们做饭去。”
  俞蜃写完试卷,去廊下去找谢瓷。
  他扫了一眼,边上的瓷碗空了,她闭着眼,脸藏在阴影里,下半身连着脚踝都露在外面,不怕晒也不怕黑。
  “带你去游湖?”俞蜃蹲下身,捏了捏她的手,“上次下雨了,玩得不高兴,这次可以玩水。”
  谢瓷不说话,也不动。
  俞蜃知道,她要是真不想理人,就不会戴着助听器。他安静片刻,忽然说:“釉宝,爷爷病了。”
  谢瓷一怔,坐起身:“什么时候?”
  俞蜃:“年初检查出来的,所以没来海岛看你,这大半年在吃药治疗,身体不如以前,瘦了很多。因为他生病,俞氏内部开始不安分,所以要接我回去。”
  谢瓷:“我不能一起吗?”
  静了片刻,俞蜃说:“很危险。”
  回了洛京,圈内所有人都会知道,谢瓷对他有多重要。但这份重要,在这样的时刻像一把刀,时时刻刻悬在俞蜃的心头,他忽然失去了保护谢瓷的能力。俞蜃本不该是这样的,他该是死也要拉着谢瓷一起,可是,她想要看这世界。
  俞蜃也问自己,为什么要放她离开。
  为什么呢?
  因为她爱这世间喧闹。
  谢瓷:“那你怎么办?”
  俞蜃:“等你回来。”
  谢瓷别开头,对着午后寂静的眠湖。湖上偶有水鸟掠过,惊起涟漪,往枝头一飞,发出簌簌的响声,后又安静下来。
  她抹了抹眼角,问:“可以打电话吗?”
  俞蜃喉头微哽:“...不可以,要把釉宝藏起来,藏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我也不能知道你在哪里。”
  谢瓷:“你不会来看我。”
  俞蜃:“不会。”
  他会忍不住,会疯,会想见她。与其到这个地步,不如不知道她的去处,那样,他尚且能满世界找她,找的久一点,他就活久一点,她总会回来。
  谢瓷:“要多久?”
  俞蜃:“最多两年。”
  谢瓷转过头来,看向俞蜃,朝他伸出手:“背我出去走走好吗?躺了一天,后背没照到太阳。”
  俞蜃给她擦干净眼泪,哑声应:“好。”
  盛阳下。
  俞蜃背着谢瓷,慢吞吞地走在步道上,脖子上常有湿冷的水落下来。他想,眼泪是温热的,为什么会冷。
  谢瓷搂着俞蜃的脖子,小声问:“我可以想你吗?”
  俞蜃说不上话来,情绪翻涌,身体像是要裂开了,冷白的额角青筋凸起,他想,带着她逃走吧,逃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
  “你要乖乖长大,哥哥。”
  她说。
  谢瓷往前蹭了点,去蹭他冰冰凉的耳垂,说:“我会想你的,每想你一次,我就给你刻一个小像。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刻小像了。你也想我吧,你想我我会知道的,我闭上眼就知道。”
  许久,俞蜃极低地应了一声。
  他说:“在海岛,没有骗你。”
  谢瓷:“我知道,你喜欢我。”
  俞蜃:“可以喜欢吗?”
  谢瓷:“可以,那我可以喜欢你吗?”
  俞蜃:“也可以。”
  “哥哥,我会写你的名字,会背你的身份证号码,会刻你的样子。我会找到你,不会丢下你,你知道吗?”
  “...知道。”
  “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家了。”
  “釉宝。”
  “嗯?”
  “釉宝。”
 
 
第25章 地老   她看过来,像是能看见他一样。……
  南渚的盛日一直持续到十二月, 才有了点儿冬的意味。谢瓷刚来南渚时,不是很习惯的这样的天气,怎么天还没冷, 就要过年了呢,这几年下来倒是习惯了。
  往年的十二月,谢瓷总是心情高涨,这样的天总能出去玩儿。
  但今年, 水屋的日子有股说不出的沉闷。
  其中,王茉莉感受深刻, 谢瓷不再满屋子地找相机了, 不再嚷着出去玩, 玩木头的时间也大大减少。以前,她总是在家等着俞蜃回来,可近日,她企图去学校里接俞蜃,还是偷偷的。
  这一日,谢瓷又提起这件事。
  王茉莉有几分为难:“釉宝,没经过阿蜃的同意, 我不能带你出门。而且放学的时候, 学校门口人很多, 不安全。”
  谢瓷眨眼:“人不多,他们晚上才放学。”
  王茉莉:“可是……”
  “哥哥不会生气。”谢瓷抿唇笑了一下,而后那抹笑垂下来, “他看到我会很开心的, 带我去吧,茉莉。”
  王茉莉叹气:“这阵子都是怎么了。”
  王茉莉到底没全然由着谢瓷,出门前, 让她带上盲杖,给俞蜃发了条短信,才盯着人一块儿出门了。
  谢瓷握着盲杖,走了几步,忽然问:“茉莉,你会和哥哥一起回洛京吗?”
  “肯定和你们一起回去呀。”王茉莉提起这件事还挺高兴,“好些年没回去,都不习惯过冬天了。”
  静了片刻,谢瓷说:“我不和你们回去。”
  王茉莉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在南渚还有事儿?那阿蜃不会先回去的,那会儿放寒假,回去也不着急。”
  谢瓷:“茉莉,我要去国外治眼睛。”
  这下王茉莉真愣着了,好半天,问:“阿蜃不去?”
  谢瓷:“我自己去。”
  王茉莉动了动唇,去看谢瓷,小姑娘言语间没有不舍,可她垂着眼,安安静静的,不说话,让人无端生出心疼和怜爱来。
  她想,难怪。
  谢瓷是第二次去二中。
  第一次,俞蜃带着她翻/墙进学校,他们是规则之下的漏网之鱼,藏在月色里,悄悄游走在校园间,还差点被发现了,那一晚她像风一样奔跑。
  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手牵手和俞蜃一起走在学校里。
  谢瓷难过地想。
  第二次和第一次体验相差很多。
  白日里街道喧闹,她向来喜欢听这些声音,今天却没什么兴致,王茉莉牵着她在门口不远的横椅坐下,和她说话。
  王茉莉最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虽不能看见全貌,但也能窥之一二,于是安慰她:“釉宝,治完眼睛就能回家来了,等你回来,我还给你做好吃的。”
  谢瓷:“茉莉,你留在哥哥身边吧。”
  王茉莉微怔,迟疑道:“阿蜃回了俞家,应该用不着我。”
  谢瓷:“可我走了,他就一个人了。”
  半晌,王茉莉叹气:“只要阿蜃愿意,我肯定留着。釉宝放心,我替你看着他,让他多吃、多睡。”
  谢瓷:“他可能会过得不太高兴,茉莉,你让让他。”
  王茉莉:“知道了,釉宝去多久?”
  谢瓷:“可能眼睛治好就回来了。”
  王茉莉也舍不得谢瓷,但心底却有些困惑,这话说的,怎么像是长年累月回不来的样子,治眼睛需要那么久吗?
  不多时,下课铃声打响。
  教室里,俞蜃拎着书包起身,无声无息地离开教室。
  向今欲言又止,没来得及喊住他,拍了拍前桌:“诶,你发现没,阿蜃最近有些古怪,本来话就不多,现在干脆不说话了。”
  前桌:“还好吧,他不都专心学习?”
  向今:“你不懂!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难不成……”
  前桌:“难不成什么?”
  向今挠挠头,前阵子,向葵和他说,谢瓷的课就上到这学期结束,原因也没说,也不知道干什么去,难不成家里出事了?
  俞蜃走出教学楼,忽然停在空地前。
  他的上半身微微弓起,手捂着胸口,重重地喘了口气,黑眸无焦点地落在地面,所见都是虚幻。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地上学。
  不喜欢说话,不喜欢笑,不喜欢同学,不喜欢学校,不喜欢南渚,世界上他唯一喜欢的人即将离他而去,他到底为什么还要在这里。
  为什么?
  “...俞蜃,你没事吗?”
  女生微微讶异,声音轻轻柔柔的。
  俞蜃抬眼,冷戾的眸落在她身上,对上他眼里的狂乱,女生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似是被他眼神吓到。
  俞蜃缓了片刻,垂下眼,低声说:“没事。”
  原来是因为这个。
  因为见不得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谢瓷,听不得别人说谢瓷,所以他得苟延残喘地装下去。那就装吧,装到精疲力竭,再也装不下去。
  俞蜃没再管她,径直往校门口走去,刷完校园卡,转弯走向地铁口,才跨出两步,听见王茉莉的声音。
  “阿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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