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朵——一只甜兔
时间:2021-05-22 10:17:00

  “啊!果酱,要配上法棍!”
  “配酸奶也好吃。”
  “.....”
  谢瓷不用像以前一样,需要侧头凝神去听他们说了什么。第一次手术后,她的听力渐渐恢复,如今已如常人一般,第二次手术后,眼睛没好全,余下的有风险,他们不敢轻易动手,便先搁置着。
  迎着咸湿、温热的海风,谢瓷心想,原来隔着助听器,听到的声音是不一样,那会不会认不出哥哥的声音呢?
  她平白担心起来。
  车上有人问她:“小瓷,你生在十二月呀?我阿妈说,以前的渔民们在立冬后,就会开船来我们这里捕鱼,新的一年就开始了。”
  谢瓷轻声应:“我生在九月,生日在十二月。”
  “咦,好奇怪。”
  “对呀对呀,隔了三个月呢。”
  “为什么渔民立冬后才过来?”
  “老师刚教过,和信风一起来的,顺风而下。”
  “哦,东北信风。”
  少年们叽叽喳喳的,又说起别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晚上去谢瓷家里带什么吃的。
  谢瓷侧过头,面对海风,开始想念俞蜃。她想告诉他,她出门都带着盲杖,没摔过跤;她有乖乖喝牛奶、吃鱼,又长高了;她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刻了很多、很多小像……她有无数的话想告诉俞蜃。
  但最想告诉他的。
  是她想回去,回到他身边。
  看不见没关系,听不见也没关系,他是她的眼睛,他是她的耳朵,她从来都看得见,也听得见。
  .
  晚上九点,谢瓷送走热情的朋友们,独自回到厨房,在阿姨的帮助下做完蛋糕,插上蜡烛,而后没有点燃,她低声说了句什么,给自己切了块小蛋糕,刀刀精准,就像能看见一样,然后慢吞吞地吃完,再把剩下的蛋糕递给她,说:“分给邻居们吧。”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这样,阿姨早已习惯了,她拿着蛋糕出门,去隔壁找邻居,独留谢瓷一个人在别墅里。
  谢瓷走到客厅,坐下等电话。
  她只是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做。
  阿姨分完一圈回来,再打扫完卫生,已是晚上十一点。她想了想,对谢瓷说:“该去洗澡了。”
  谢瓷温声应:“我想在这里等电话。”
  阿姨不再问,她知道,这小姑娘可倔强,看起来温温柔柔、天真纯稚,性格跟头小牛似的,有些事怎么说都不管用,怎么拉都拉不回来。
  等到深夜,海风渐渐大了。
  谢瓷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发呆,阿姨给她拿了条薄毯子盖上,打了个哈欠,说:“我不关门,有事就喊我。”
  谢瓷点点头,听着那拖鞋声啪嗒、啪嗒远去了。
  近十二点,谢瓷开始犯困,拆了布条,揉了揉眼睛,起身去关了灯,独自坐回黑暗里。她置身黑暗,感觉和以前很不同,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黑色。
  原来黑色是这样的感觉。
  很孤独,很安静。
  那一晚,在水屋廊下,谭立风躲在水里,曾和她说,俞蜃是陷在泥沼和黑暗里的人,不能妄想去将他拉出来,他只会扯着你一起陷进去。
  那时的谢瓷尚不能理解他的话,现在却知道了。
  她想,她也是在黑暗里的人,这漆黑的世界从来都只有俞蜃,只有他会把一个小瞎子当宝贝,日复一日,不厌其烦。
  太傻啦,谢瓷想。
  慢慢的,谢瓷耷拉下眼,下意识想,哥哥好慢...倏地,别墅里放置着的手机叮铃铃响起,谢瓷猛然惊醒,去接电话时还撞了一下,她不管,摸索着接起座机,喊:“哥哥?”
  那头似顿了一下,他喊:“釉宝,是爷爷。”
  谢瓷有一瞬的恍惚,这两年,他们都是叫她谢瓷、小瓷,小朋友叫她看不见的天使,太久、太久没有人喊她釉宝了。
  她抿抿唇,小声喊:“爷爷。”
  老爷子问:“釉宝过生日了,有没有吃蛋糕?听医生说,上次手术很顺利,快的话明年釉宝就能看见。手术报告我和阿蜃都看了,你放心,他好着呢。”
  谢瓷垂着眼,低声问:“爷爷,我可以给哥哥寄礼物吗?不让人发现的那种,你帮我给哥哥。”
  这两年来,谢瓷和俞蜃从未联系过。
  一个联系不到,一个不敢联系。
  老爷子迟疑半晌,正要拒绝,却见院里开进来辆车,小宋下了车,去后座开门,把烂醉的俞蜃背了下来。今天是他的生日,赶完学校的场子,又去公司的,不知被灌了多少酒,连路都走不了。
  老爷子心软,应:“可以,但你得听爷爷的。过两天会有人上门来取,到哥哥手里或许要一个多月,但爷爷一定给你送到。”
  谢瓷终于露出笑来,她说:“爷爷,帮我和哥哥说生日快乐,还有……让他不许看别的女孩子,男孩子也不可以。”
  哥哥是她一个人的。
  老爷子又酸又涩,他们家的小姑娘也长大了。他应下,挂了电话,拆了电话卡掰断,将手机和电话卡都一并丢进垃圾桶,下楼去看俞蜃。
  客厅内灯火通明。
  王茉莉急匆匆去厨房煮醒酒汤,小宋背着俞蜃还没到门口,俞蜃从他背上滚落,趴在一边将晚上喝的酒都吐了出来,清俊的面庞充了血,青筋凸起,模样狼狈又可怜,半晌,他抬起猩红的眼,问:“几点了?”
  小宋看了眼表,说:“十一点五十七。”
  俞蜃瘫坐在台阶上,随手解开领结往边上一丢,松开扣子,露出锋利的喉结,黑眸对上院子里幽然静立的橘子树,半晌,低声说:“釉宝过生日了。”
  小宋微怔,正准备去扶俞蜃,却见老爷子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俞蜃,他退到一边,听老爷子说:“自己站起来。”
  俞蜃一瞬不瞬地望着橘子树,想烂进土里去,用血肉喂养它的根系,或许来年秋天,这树上便会结出甜蜜的果实,那时候,或许釉宝就能回来了。
  老爷子见他充耳不闻,又重复了一遍:“阿蜃,站起来。”
  俞蜃缓慢地转头,红着眼看他,说:“爷爷,釉宝...釉宝十八岁了。我想她,我想她,我想她,我想她,我……”
  他止住哽咽,忽而抱住了头。
  俞蜃头疼,身体要炸开了,混沌又混乱的感觉卷土重来,他似是陷入某种迷幻中,嘶吼、嚎叫着,有人来抓他,他挣扎着反抗,又咬又打,直到被丢到沙发上,老爷子和他说:“釉宝让我和你说,别在外面胡来!”
  俞蜃停住颤栗,缓慢地抬眼,问:“胡来?什么胡来……”
  老爷子用看醉鬼的眼神嫌弃地看他一眼,说:“让你老实点儿!别看外面的那些花花草草,听不懂?”
  俞蜃滞了一瞬,霎时清醒过来。
  他怎么会不老实,他答应过釉宝,会乖乖的。
  会乖乖地长大。
  王茉莉端出醒酒汤,看俞蜃这狼狈的模样心疼地不行,不由怪老爷子心狠,这么点年纪,偏偏要把他丢进吃人的地方去。
  俞蜃安静下来,喝完醒酒汤,轻声和他们道晚安,而后扶着扶手上了楼梯,一步步,很慢却极稳。
  老爷子叹了口气。
  两年了,马上就要到最后关头,快了。
  .
  大年三十这一天,俞蜃忙项目到深夜,回家时他们都睡下了,王茉莉在桌上给他留了晚餐。
  俞蜃像平常一样,脱下大衣、围巾,放下包往餐厅里走,倏地,他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桌上的木盒。
  方方正正的木盒。
  和两年前小宋拿来的盒子一模一样。
  俞蜃蜷起指尖,盯着木盒看了片刻,平静都走过去,安静无声地吃完饭,收拾干净餐桌,停在木盒面前。
  约莫过了有五分钟。
  俞蜃抬手碰了碰盒子,冷白的指节覆着深棕的木盒,久久不动,显出一股奇异的静止意味。
  忽然,“啪嗒”一声响。
  俞蜃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沉默地立着二十四个小像,或立或躺,每一个都是他,小巧的瓷瓶或在他身上,或在他身边,他们一直在一起。
  俞蜃垂着眼,听见她说——
  我会想你的,每想你一次,我就给你刻一个小像。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刻小像了。你也想我吧,你想我我会知道的,我闭上眼就知道。
  谢瓷不喜欢刻小像,最慢三个月,最快一个月。他们分离两年,二十四个月,他收到二十四个小像,她年年、月月、天天在刻。
  她对他说。
  我每一天,都很想你。
 
 
第28章 朽木   像仙人掌的刺。
  “5月17日上午, 俞氏二公子俞蜃正式接管俞氏集团,交接仪式在洛京大饭店举行。据悉,俞蜃年仅23岁, 毕业于洛京医科大学……”
  俞氏内部动荡几年,这一场内斗在年初尘埃落定,洛京眨眼就换了天。这一天,关于俞氏和俞蜃的新闻稿满天乱飞, 不光金融圈,连带着医科大学也流言四起, 各种各样的传言往外冒。
  “新闻上的俞蜃和学长是一个人?!”
  “是啊!!!完全看不出来!那么温柔绅士的学长居然摇身一变, 变成俞氏总裁了, 这就像是从校园频道快进,直接进入狗血豪门!”
  “呜呜呜,那学长还当医生吗,不会弃医从商了吧?”
  “听一个师兄说,他在协和见到学长了。”
  “啊,幸好,那以后我们还见得到!”
  “不过, 学长看着温柔, 感情方面怎么像断绝了七情六欲似的, 不喜欢女的也没事,问题是他男的也不喜欢,跟从庙里出来似的。”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 说着说着, 忽而关心起俞蜃的感情生活来。
  她们心目中神仙似的学长,在校这几年,没有半点花边消息, 无数女生铩羽而归,真有消息,也是科研学术方面。这不,还在读研,就被导师拎去协和参与一个前沿课题,忙得不见人,不成想忽然爆了这么一个大新闻出来。
  “诶,和你们说个秘密,过来,嘘。”
  “什么什么?”
  “我听师兄说,学长啊,他有未婚妻。”
  “我靠,真的假的?!”
  “百分之八十,他未婚妻好像身体不好,住在疗养院。”
  “......”
  洛京疗养院。
  宾利缓缓停在门口,小宋下车,打开后座门,露出男人清冷、温和的面容,金丝边框的眼镜柔和了他眉眼间的冷淡,多出一股斯文的意味来。
  俞蜃迈步下车,扣上西装扣子。
  他从交接仪式离开,直接来了疗养院,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一身标准领苏格兰纹西服外套,单排双扣,深蓝色的纹样配上暗褐色的扣眼,内里是简单的长尖领蓝白竖条纹衬衫,搭配出层次效果,从容而不生硬,一如他在俞氏的风格。
  小宋低下头,说:“我晚上来接您。”
  俞蜃微微颔首,温声道:“今天辛苦你了。”
  小宋没再跟上去,注视着俞蜃独自离开的背影。
  这几年,他眼睁睁地看着俞蜃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待人温和有礼,万事挑不出错,耐心而细致,十足的绅士模样,仿佛他这辈子的脾气都在幼时用完了。洛京不少人已不会刻意去想俞蜃原先狂戾的模样,只当是他小时候难以管教,现在他可是圈内首选的联姻对象之一。
  可这模样,是真是假。
  小宋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
  .
  疗养院内有一栋特殊的洋房,里面躺着一个睡美人,睡美人躺了整整两年,小仪也在这里照顾了她两年,可她一直不曾醒。
  新调过来的护士问小仪:“她是什么原因没醒?”
  小仪说:“当时做的手术有风险,做完就这样了,一直没醒。俞先生每天都会过来,你别多话,他问什么就答什么。”
  护士:“我听说过,是她未婚夫吧,他脾气不好?”
  小仪:“怎么会,俞先生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了。”
  护士纳闷:“那要我别多话?”
  小仪瞥了护士一眼,心想这还不是为了让你控制好自己,免得到时候生出点别的想法来,以前这样的事儿不是没有过。
  正说着话,门被推开。
  小仪忙起身,护士紧跟着站起来,探头去瞧,她呆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克制着自己,老实低下头不乱看。
  小仪笑着说:“俞先生,我们看到新闻了,恭喜您。”
  俞蜃微弯了弯唇,拿出两盒包装精美的糖,上面夹着两张俞氏旗下酒店的会员卡,递给她们:“谢谢你们,一点心意。”
  直到俞蜃走了,护士还有点呆。
  原来俞先生这么年轻,还这么英俊。
  俞蜃上楼后没直接去看谢瓷,去隔壁房间洗澡换了衣服,摘下眼镜,和镜子里陌生的男人对视一眼,眉眼间的温和逐渐散了,唇角弧度微微下拉。再进门时,他从俞蜃变成了釉宝的哥哥。
  房间内。
  谢瓷躺在雪白的大床上,安静、悄无声息,只有微弱的呼吸彰显着她还活着,手术成功了,她却没醒来。
  俞蜃是在两年前找到谢瓷的。
  那时他虽未正式掌权,但形势已经一边倒,不会再有意外发生。于是,他去问爷爷要他的釉宝。爷爷却说,釉宝做完手术需要修养,他又等了半年,迟迟等不来谢瓷,便满世界地找她,最后找得快要疯了,爷爷不得已告诉他实情,她在术后陷入昏迷,一直没醒来。
  俞蜃垂眼,静静地注视着谢瓷,俯身靠近,冷白的指节没入她的黑发,倾身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说:“抱你晒太阳。”
  谢瓷乖乖地躺在他怀里,闭着眼。
  俞蜃拎了本故事书,和以前一样给她念故事,念到她爱听的部分,便捏捏她的耳垂,示意她认真听。
  怀里的人垂着眼,并不回应。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