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朵——一只甜兔
时间:2021-05-22 10:17:00

  俞蜃顿住,倏地回头。
  杉树下,谢瓷安静地坐在那儿,白净的侧脸对着他的方向,凝神听着动静。光斑落下来,在她的裙摆上晃动,平日嚣张的阳光落到她身上时,变得那么轻、那么温柔。
  他停在原地,迈不出步子,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许是久久没有听到回应,她站起来。
  俞蜃攥紧拳,走过去,低声和王茉莉说了句话,王茉莉点点头,先行离开。他看向谢瓷,哑声问:“怎么过来了。”
  谢瓷朝他伸出手,藕节似的小臂横在他眼前,掌心摊开,说:“想和你牵手去学校里,我和他们说,我看不见,就不会违反校规啦。”
  俞蜃静了片刻,将她攥进掌心里。
  走到门卫处,俞蜃和他解释,想带妹妹去学校看看。门卫叔叔认识俞蜃,就这么一个孩子天天不上晚自习,他之前还疑惑怎么能不上课,今天看到他身边那个小姑娘,才知道为什么,他没说话,直接打开了门。
  谢瓷听见声音,抿唇笑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谢谢叔叔。”
  门卫听了,转身探头,从桌上抓了几粒糖,递给俞蜃,说:“给妹妹吃,想看多久看多久。”
  俞蜃接过糖,牵着谢瓷往里面走。
  “想吃吗?”他问。
  谢瓷摇头。
  白日的校园和夜晚有什么区别呢,对谢瓷来说是没有区别的,只是这次她能听见不一样的声音,听见学生们结伴走过,交谈着、嬉笑着。
  一定很美,谢瓷想。
  但俞蜃在这里不快乐。
  谢瓷轻捏了捏俞蜃长长的手指,上移握住他的手臂,说:“想去你们食堂吃饭,可以去吗?”
  俞蜃低声应:“可以,我找向今一起。”
  食堂人多,他一个人没法顾好谢瓷。
  向今在教室里,听见俞蜃喊的时候还纳闷,忘带东西了么,一回头,吓得他差点从桌子上摔下来,瞪圆了眼睛看着教室外的女孩,她趴在围栏上,仰头不知道听什么,来往的人都往她身上瞧。
  惊讶过后,向今匆匆跑出去,想看谢瓷又不好意思,只能磕磕巴巴地问:“.妹妹怎么、怎么来了?”
  俞蜃:“想在食堂吃饭,一起吗?”
  向今:“...当然!走走走,这会儿人少点,去找个好位置。”
  谢瓷弯着眼睛和向今打招呼,向今偷偷脸红,想起谢瓷看不见,又没那么害臊了,和她说起话来——
  “听我姐说,下学期不上课了?”
  “嗯,要回洛京。”
  “回洛京?!那阿蜃呢?”
  向今一脸震惊:“不是,你们一个个商量好了吗?怎么忽然都回去了,这还没两年就走了。”震惊过后,他有点失落,他又少了一个好朋友。
  谢瓷想了想,说:“你考去洛京吧,哥哥在洛京上学。对吧,哥哥?”
  俞蜃“嗯”了声。
  向今愁苦:“够不上分数线,要是想上就上,我肯定去洛京。可以努力试试看,去了洛京阿蜃罩着我?
  谢瓷:“一定,他可厉害了。”
  凶巴巴的,谁都怕他。
  向今又问:“我想去繁华的都市醉生梦死,有阿蜃罩着,我能在洛京横着走吗?就是听到我的名字,就吓死那种。”
  谢瓷:“可以!”
  向今:“哇。”
  向今只是开玩笑似的问谢瓷,但她却说得和真的似的,他心下感叹,当小朋友真快乐。直到多年后,向今才知道,谢瓷说的一个字都不假。
  到了食堂,向今去打饭,俞蜃带着谢瓷在位置上坐下,无数视线朝着他们看来,他对此视而不见,只问:“吵不吵?”
  谢瓷摇头,她好奇地听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叮铃哐啷的,像一首吵闹的乐曲,食物的味道里混着人声,拥挤又热闹。
  “哥哥,你每天都在食堂吃饭吗?”
  “有时候下了课会去打球,打完去外面吃。不去打球就来食堂,会等人少一点,也是和向今一起。”
  “有喜欢吃的菜吗?”
  “都一样。”
  谢瓷鼓鼓脸,握着俞蜃摊开的手掌,指尖沿着他的掌纹划来划去,玩了一会儿,忽然小声说:“你会好好吃饭的吧?”
  俞蜃垂眼,喉结滚了滚,低声应:“嗯。”
  谢瓷抿了抿唇:“我让茉莉留在你身边,她照顾你,好不好?”
  俞蜃:“好。”
  谢瓷轻呼了一口气,还想说什么,向今端着七八个菜回来了,还拉了个人帮他,三人凑在一块儿吃了顿饭。
  吃完,向今送他们到校门口,眼看着人走了,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那两个人之间,情绪沉沉的,让他也蔫了吧唧的,莫名丧起来。
  .
  十二月过去,二中迎来了期末考。
  俞蜃考完试,去办转学手续,班主任看着他差点流泪,多好一个孩子,才到手一年多,就飞走了,他的状元丢了!
  班主任问:“非走不可吗?”
  俞蜃低声应:“家里长辈身体不太好。”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班主任叹了口气,带他去办手续,又念叨:“成绩出来老师发给你,走前加一加老师和同学的联系方式,以后再回南渚来,遇见难事就找老师。要是碰见题目不会,也可以问我。”
  这话说的,哪里没有老师呢。
  他不过是舍不得这个孩子罢了。
  俞蜃安静地听着,直到班主任问,不过年就走吗,他才应:“过完年再走,提前祝老师新年快乐。”
  班主任感叹:“老师祝你前程似锦,回家去吧。”
  进入寒假后,俞蜃出去和六班同学吃了顿饭,其余时间都留在家里,一转眼就到了年三十。
  年三十这一天,赵姨知道他们要走,中午过来吃了饭,又和他们依依惜别了一会儿,和王茉莉一起离开,俞蜃和谢瓷在家里。
  “又过年了呢。”谢瓷盘腿坐在房间里,和俞蜃一起整理箱子,“哥哥,过完年你十八岁了,还会长高吗?”
  “会的。”
  “那我呢?”
  “多吃鱼,喝牛奶。”
  谢瓷哼哼唧唧的,转移话题:“我要走啦,你有没有东西要给我?我的木头和宝贝工具你都给我藏好,不许弄丢了。”
  俞蜃:“不会丢。”
  谢瓷:“放得都是我喜欢的衣服吗?那双小皮鞋我要穿去,那双白色的,有蝴蝶结,还有你给我写的信。”
  俞蜃:“都放了。”
  整理完箱子,谢瓷朝俞蜃张开手,要他抱着下楼去吃饭,俞蜃抱起她,却没下楼,转而往暗室里走。
  “咦,到这里来干什么?”
  谢瓷被放下来,脚踩到地,摸索着往里走。
  俞蜃:“小心碰到。”
  谢瓷试探着往里摸,原本空荡荡的暗室,此时似乎放了很多东西。她抬起手,一点点去触碰,她摸到照片,一张、两张、三张……从一整排,再到一整个墙面,暗室内挂满了照片,桌上叠着几个木盒,正中间是谢瓷找了近半年的相机。
  谢瓷仔细抚过相机的形状。
  俞蜃告诉她:“Epson R-D1,是它的名字,精致、严谨,也复古。你刚才摸到的是镜头,现在是旁轴取景器,翻转屏可以打开,再下面……给快门上弦,需要扳拨片,按一次快门,扳一次,一次只能拍一张。”
  谢瓷每往下一步,俞蜃就解释一句。
  最后,俞蜃告诉她:“我给它装了肩带,这台相机送给釉宝,我不在,它能替你看见、记得。”
  谢瓷静立在昏暗的室内,握着相机,问:“都是我的照片吗?”
  俞蜃“嗯”了声:“这些不能给你,木盒也不能给你,要打开吗?”
  谢瓷想了想,摇头:“以后再打开。”
  谢瓷在里面站了一会儿,只拿着相机出来,问:“你把它藏在哪儿了?我怎么找都没找到。”
  俞蜃:“在船上,船上有暗格。”
  谢瓷呆住,俞蜃每天划船出行,白日里,小船就停泊在岸边,她摸不着也看不着,等他回了家,她没有心思再找,哪会注意到上面有暗格。
  “我好笨。”
  谢瓷闷闷地低下头。
  俞蜃摸摸她的头,牵她下楼,轻声应:“釉宝不笨,等眼睛好了,还能读大学,将来挣钱养哥哥。”
  谢瓷重重地点头:“我会挣好多钱,给哥哥买大院子。”
  年夜饭如往年一般,热热闹闹的,什么都有。
  谢瓷和俞蜃坐在客厅里,听电视上放的春节联欢晚会,谢瓷能认出他们的声音来,挨个叫名字,偶尔一张嘴,吃俞蜃喂过来的海鲜。
  等磨磨蹭蹭地吃完饭,已是九点。
  谢瓷不肯上楼洗澡,缠着俞蜃贴对联,家门口贴了还不够,要给门廊下也贴上,还要自己来。
  俞蜃搬过椅子,扶着她站稳,仰头看她,说:“一直举到头顶,好了,往左边一点,再往上一点。”
  “上不去啦!手就这么长,还踮脚了呢。”
  “那就贴在这儿。”
  “我贴正了吗?”
  “嗯。”
  谢瓷贴完,兴奋地想贴另一边,不等站上椅子,夜空中忽然一阵巨响,而后噼里啪啦的声音展开,像细碎的小纸片哗啦啦往下掉似的。
  谢瓷侧头,下意识往声音处看去。
  俞蜃抬手捂住她的耳朵,安静地看着她,看绚烂的烟花在她眼里绽放,看璀璨的光芒映亮她的双眸,倏地,她看过来,像是能看见他一样。
  俞蜃屏住了呼吸。
  谢瓷踮起脚,紧紧搂住他,贴着他的耳侧,小声告诉他:“新年快乐,哥哥。明年、后年、大后年……每一年,永远都和你说。”
 
 
第26章 烟火   让小鸟去飞吧。
  俞蜃走的那天, 南渚下了雨。
  谢瓷站在水屋门口,听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他清冽干净的嗓音, 他说:“釉宝,以后要习惯用盲杖。”
  谢瓷点头。
  老爷子和王茉莉一行人站在一旁,谁都没说话,眼观鼻, 鼻观心,当自己不存在。他们本来会担心, 两个孩子舍不得彼此, 场面会失控, 可现在,一个比一个冷静。
  就跟平常一样,俞蜃要出门上学,谢瓷送他到门口,然后说一声哥哥再见,晚上他就能再回家来,似乎他们不是在面对分离。
  可究竟是不是, 只有俞蜃和谢瓷知道。
  俞蜃站在细雨里, 一瞬不瞬地看着谢瓷。
  她今天穿了玫瑰色的裙子, 头发是他一早起来编的,柔顺地贴着她的肩,露出那一截雪白的颈来。她像小时候一样, 睁着这双漂亮、无神的眸, 看着他,朝他伸出手,小声喊, 哥哥。
  俞蜃牵住她,半晌,说:“哥哥走了。”
  谢瓷用力地攥紧他的手指,没出声,好半天,慢慢松开手,转身回了屋子,径直走到廊下,摘了助听器,坐下趴在围栏边,裙摆像玫瑰一样散落一地。
  俞蜃垂下眼,下颔紧绷着,因克制住自己已耗费了极大的心神,他迈不动步子,远望过来,像一塑石像立在门前,久久不动。
  老爷子看了半天,走过去关上门,说:“小宋会照顾好釉宝,带她去安全的地方,安顿好就回来,告诉你情况。”
  小宋是老爷子的助理,通常牵涉到俞蜃和谢瓷的事,都由他负责。因为谢瓷情况特殊,他特地去学过该怎么照顾她。
  俞蜃站在那儿,低声说:“爷爷,你扶我一下。”
  老爷子本已狠下心,可听得这么一句,忽而大恸,哀声道:“爷爷这副身子,好歹能撑上几年。阿蜃,我们带釉宝一块儿回去,严防死守的,总能不让人伤到她,等你在俞氏稳住脚跟,你们就能像现在一样,过寻常生活。”
  俞蜃心知肚明,去外面治眼睛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谢瓷是他的软肋,等到俞氏改朝换代,他都不一定能有善终,更何况谢瓷。严防死守,有用吗,或许有用,可谢瓷却不能当笼中雀。
  她说过的。
  她说,我前世一定是一只小鸟。
  让小鸟去飞吧。
  俞蜃想。
  “爷爷,走吧。”
  “......”
  .
  为了不让俞蜃得知谢瓷的行踪,除了小宋,谁也不知道谢瓷是什么时候离开水屋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南渚的。
  等俞蜃再收到谢瓷的消息,洛京已是春天。
  洛京一中,暮色四合。
  零碎的学生走在步道上,享受饭后这点惬意的时光。路边,洋槐花像鱼嘴里吐出的泡泡,一串串咕嘟咕嘟从树上冒出来,碎花落在地面,隐进昏黄的光里。
  俞蜃停在原地,盯着石面的矮草和花瓣发呆。
  谭立风在不远处等他,看这这躲在阴影里的寂寥的背影,缓慢地叹了口气。从年初路非野转学,见到俞蜃,再到他们一个班,又变成同桌,像梦一样,只不过一次,他不怕俞蜃了,他完全失去了生命力,只剩这一副皮囊。
  他觉得俞蜃可怜。
  谭立风想,人真的很奇怪。
  怎么会因为失去一个人,他也紧跟着死去了。
  “小少爷!”
  谭立风听到了他只有在电视剧和小说里才会看到的称呼,默默地往左侧看去,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朝他们跑来。
  那干尸般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他眼睫颤了颤,抬眸看向助理小宋。
  小宋抱着木盒,气喘吁吁地在俞蜃面前停下,缓了一会儿,对上少年泛红的眼睛,说:“她有东西给你。”
  俞蜃的视线落在那木盒上。
  半晌,问:“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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