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过了一日,半夜睡着,定柔有了阵痛,与生可儿不同,可儿是腰酸坠痛,这个是刀刈似的,翻搅着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她捏了捏身畔男人的鼻子,那厢立刻醒了,惺忪着眼问:“怎么了?”
定柔眉头紧皱:“快叫人,我可能是要生了。”
皇帝“嗯”了一声,一骨碌起来,掀帐而出,宫娥们进来挂起帐帷,只穿着明黄中衣的男人回来,两个嬷嬷这几日见她胎位下降,知道到时候了,本就警醒着,稳婆和女医一窝蜂围到了榻前,一个婆子钻进被褥检查,出来说:“产门才开了一点,还有时候呢。”
女医们将定柔扶起,垫了几个绣枕在身后,张嬷嬷端来了参汤:“娘娘快趁着这会子进一些,一会儿难受的时候才有气力。”
定柔双手攥着被角,咬着唇已开始冒汗,却吃不下,皇帝凑了过来,瞧着她痛苦,问了一句:“怎么这样难受?”
张嬷嬷答:“生孩子不受罪怎生的下来,这才开始呢。”
皇帝一头雾水:“什么才开始?”
张嬷嬷:“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闯一遭,肚子里掉块肉出来,做母亲可不是那般容易的。”
这话说完把皇帝吓坏了,嘴唇都白了起来:“定柔......你别......别吓我......你没事罢......你跟我......说说话......”
定柔刚过去一阵,稍稍喘口气,觉得这男人太啰嗦了,没好气地问:“你没见过女人生孩子啊!”
皇帝抓了抓头发:“没有。”
定柔颇觉惊讶:“她们生孩子你都在哪儿?”
他不会......连自己怎么做了爹都不知道吧?
皇帝答曰:“我在前头啊,我十六岁就临朝听政了,她们生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只听到来传信的,叫赐名字罢,就这样。”
定柔有种破天荒的感觉:“那你现在知道了。”
皇帝又抓头。
没多会子阵痛又席卷而来,定柔方才平静的面容霎时狂风骤雨,痛苦的眉心皱成一团,皇帝一颗心揪了起来,将前头的人推开坐到床沿,瞧着孩子娘,心疼的不知该如何,伸手要抱,还说了一句:“不若咱不生了行不行......”
众人哭笑不得,只觉他碍事,又不敢说。
定柔推了他一下:“你快出去吧!”
皇帝倔强地:“就不!我去哪儿,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定柔攥着拳想打人,命令张嬷嬷她们:“把他撵出去!”
众人齐齐一施:“奴婢不敢。”
定柔欲哭无泪。
稳婆从被子里出来,换了身下的一层生绢,已整个染成了淡红的,皇帝见了身子一软,扶着床柱,脸色煞白煞白,竟差点晕了。
谁能告诉他,生孩子不就跟小柱子说乡下的鸡下蛋一样么,一出溜就变出来了,怎么血丝呼啦的,他的女人不会有事罢??
张嬷嬷安慰他:“陛下别怕,只是羊水破了,见了红,说明快生了。”
皇帝眼前看人重影:“羊水是什么?”
众人:“呃......”
定柔的阵痛越来越紧密,已顾不得孩子爹了,嘴里被塞进一个帕巾,全身浴汗,几乎咬碎了,攥着被子痛呻起来。
皇帝傻傻地看着,只恨不得替她受了。
稳婆又换出了更多的白绢,这次颜色更深了,被染成了红艳艳的,皇帝眼前黑了一下,出这么多血,这下子真害怕到了极致。张嬷嬷委婉地求他:“您快出去吧,在这贵妃不能安心生。”
皇帝攥着床柱,望着孩子娘:“朕不走!朕就守着她!”
定柔已被浪潮似的痛湮没了理智,指着害她成这般的男人,尖利的嗓音骂了一句:“给我滚出去!!”
皇帝生生打了个激灵。
何嬷嬷轻推慢攘着,内殿的重重帐帷被放下来,为怕风灌进来窗子也封严实了,皇帝临出帐子前看到,孩子娘被一群人围着,拿开了绣枕平躺下来,稳婆说可以生了,让她吸气,使劲。
披了一件袍子在帐外踱步,感觉今夜所见,魂魄吓走了一半,不知不觉天明了,晨光透进窗牖,里头的的孩子娘一声声痛喊着,声音嘶哑了。
他扶着门框,指尖抖个不停。
皇后来了,将不知何时掉落地上的袍子捡起来,重新披上身,说了句:“该更衣上朝了,有臣妾在这里守着,您就放心罢。”
皇帝转眸一个冷电似的眼神,眼角闪着不信任。
皇后低垂下头,不敢出声了。
小柱子带着宫娥捧来了朝服:“陛下,已经卯时正刻,该上朝了。”
皇帝呵斥了一声:“叫他们等着!”
铜漏走到辰时,里头只听得稳婆说着吸气使劲,孩子娘完全哑了,太后闻讯赶了过来,痛斥几句,并吩咐人为他穿戴朝服,皇帝好像没了意识,扶着门框没有反应,忽听得孩子娘尖声痛叫着,接着传来“哇哇哇”的婴啼。
里头大呼:“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小公主!”
皇帝这才回了魂儿,抬步奔进内殿,横冲直撞把帐帷扯破一截,床榻前宫娥在为孩子娘拭汗,一群人抬起她,将沾了血的被褥换了,床帐也换成了大红石榴的。
定柔头发被汗水浸透,连动动眼皮都没有力气,皇帝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仿佛几世未见,定柔为了不让他担心,努力扯着嘴角展出一个笑。
婴儿被洗干净裹进襁褓,张嬷嬷抱给他看,皇帝望着小小的人儿,粉彤彤的一张小脸,小小的鼻子,嘴巴还不及扁豆大,发出小猫儿般的声音,可爱的叫人心都快融化了,不自觉地伸臂接住,憨子似地看着,喜悦的不敢眨眼。
这就是他们血肉结合出来的。
太后进来,瞧见他的模样不知该笑该哭,训道:“哈喇子都流下来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当爹。”
第137章 安玥公主 安玥公主……
大正殿, 群臣已等了一个时辰,焦虑不安,喁喁私语。
内侍送来消息说, 春和殿娘娘临产, 陛下正守着妇人生孩子呢,叫他们等一等。结果等了一个时辰。
百官满怀不忿。
这叫什么事?本朝开国以来, 乃至王朝始立以来,还没有过如此荒唐的事情呢。
正议论着忽听传皇帝来了, 伟岸的身影走出来带着一脸喜气, 眼角笑意盎然, 端端正正坐到金龙宝座上, 对下的语气也温和如水:“众卿平身。”
语气带着欣喜。
官员们眼角相觑,鲜少见陛下如此眼笑眉飞, 有的想,不过等了一个时辰,没有什么重大的朝患, 无伤大碍,还是不要惹得不快了。有的想, 竟为了妇人分娩而耽误朝会, 陛下这是昏庸了, 离荒废朝政不远了, 这就是苗头, 得谏!
左右司谏经过上次的事, 被狠狠打了屁股, 伤疤还没掉,但不谏又恐落得疏忽职守,失了本分, 少不得被其他人指摘,不过还是不要做领头雁了,等他们开了头,再添砖加瓦。
年逾六十的昭文大学士自视辈高望重,此次是陛下的过失,且是小过失,应当计较,从前陛下偶有偏差,大家各抒己见,陛下皆虚心接受,还会赞一句爱卿谏的好,谏的对。
于是主动出列,言道:
“陛下此为有失体统.....妇人产娩乃內帷小事,后宫自有皇后娘娘料理,陛下属国之重器,岂可因为妇孺小事耽误神圣朝会。”
下头一阵附和。
皇帝笑意不减,直说是朕的过失,并说了两句歉疚,以后慎戒之,等等。
底下的乍听此言,正来了劲,出列一大群,含沙射影,借古讽今,纷纷指明此事虽小,影响深大,云云,说的说的群声沸腾。
皇帝脸色冷了下来:“别找不痛快!朕今日心里高兴,不想同尔等纠缠,言官的职责是监督朕经国的缺失,凭你们如何吹毛求疵。不过晚来了片刻,爱妃挣扎在生死分娩关头,朕心系大人孩子多留了一会儿,人之常情罢了,朕也是血肉之躯,也有至亲骨肉守护爱护,你们事事以圣君完人规范朕,扪心自问自己可曾白璧无瑕?朕登基十二载,除了上次伤重,可有一天贻误过朝会?你们素日省亲、祭祖、丁忧、养疴、侍疾、朕何时没准过?婚娶丧殡三日两日不来朕可计较过?若再穷追猛打,即刻下旨日后百官休沐一概取消,不论你是什么事由,只要有口气都得来给朕上朝,病得起不来抬也得抬到这儿!”
众官面面相视,说不出话来了。
皇帝也适可而止,直接转移话题,说起了其他的事。
慕容府晨起刚开了大门,宫里报喜的内使吹着丝竹到了,这是宫廷的习俗,向嫔妃母家送喜讯,若诞下皇子便预备五谷,即稻、黍、稷、麦、菽各一碗,新制铜钱数贯,金猪一对,玉璜一对,寓意身载社稷,国富民安,百代不衰。若诞下公主则是黄豆红豆各一碗、荷包一对、铜钱数贯、金猪一对、玉如意一对,寓意福禄寿禧,金玉满堂,并送上吉祥话:“瓜蒂绵绵,福寿长松。”
母家要双手捧过,回敬一句同样的话。
慕容槐坐在堂上,听到诞下的是公主,脸上笑容凝滞了一下,温氏与内使喜盈盈恭祝着,接过红豆,叫管家取打赏来。
送走了人,温氏看到老爷子神色,忙过来安慰:“老爷勿忧,十一才二十出头,如此盛宠,皇上年富力强,想来不久就会再有了,妾身找人给茜儿观过相,说她第三胎定是男丁。”
慕容槐还是高兴不起来,慕容一家的兴盛如今全系十一之身,焉能不急?
“但愿罢。”
皇帝下了朝迫不及待飞奔回春和殿,一刻也耐不住了,催促宫人快些更衣,要快点去看小公主,不知道孩子娘醒了没。
定柔睡了一觉略略恢复了些气力,睁开眼瞧去,没有雾气了,张嬷嬷端着红枣燕窝喂她,太医已熬好了回奶的药剂,待垫一垫再服。
皇帝猛掀帐进来,脸上带着孩子般兴奋的表情,何嬷嬷吓了一跳,嘱咐了一句:“陛下可动静小些,别带起了风,产房最不能见风。”
皇帝“哦”一声,轻手轻脚地迈步,望着床榻上孩子娘吃着东西,斜眸对他嗔了一个白眼,这厢立刻乐的嘴巴都合不上,低声问:“小公主呢?”
何嬷嬷道:“在娘娘被窝里,吃了奶睡着,娘娘想抱一抱。”
皇帝欢喜地一阵搓手,来到榻前,朝床里看,小襁褓里的人儿露出粉嫩嫩的半张脸,粉雕玉琢,头上多了一顶胎帽,睡相可爱到极处,扑面而来婴儿的气味。定柔吃完了燕窝,张嬷嬷伏侍漱了口重新躺好,皇帝站在榻前看着一大一小,只恨不得将她们变小了揣进心肝里,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坐在床沿低头下去吻着孩子娘的额头,久久亲不够。
像个讨糖的孩子问:“我能不能抱抱孩儿?”
定柔笑了笑,他抱孩子的样子,像个大笨熊,别把孩子弄坏了。
皇帝拉着她的手央求:“让我抱抱,我上着朝满脑子都是她。”
定柔完全不为所动:“醒了再抱,你别把她弄醒了,哭的可凶了,方才你不在,嘴巴太小塞不进吃奶,气得直撇嘴,哭不停,比可儿淘气。”
皇帝心头的念头强烈:“求你了,求你了......”
定柔被这无赖纠缠的烦了,只好应允,把锦被掀开一角,张嬷嬷将襁褓轻轻抱出,皇帝大大伸臂,像捧水晶一般,生怕碰碎了,小心接入怀抱,目不转睛地盯着,好像生怕一眨眼就变没了,被什么东西摄了去。
婴儿一张小脸精致无比,肌肤呵口气可破,透见娇嫩欲滴的膏腴,柔柔的淡眉,睫毛沾着泪雾,细看之下鼻子嘴巴和定柔像了十分,睡梦中眉心微微蹙着,坏脾气的感觉。
他顷刻觉得这是绝世的珍宝,要一辈子捧在掌心,用尽天下来呵护她。
定柔含笑看着,眼中微热。
只有他,在我危难的时候,不会离开一步。
明黄龙袍的男人坐在床沿,宽大的手臂舍不得松开一分,张嬷嬷取了小被子来盖了一层,笑问:“陛下可为小公主想好封号了?皇家的规矩都是先取小号儿,待及笄之年再取名字。”
皇帝手掌一下下怜爱地拍着,目光挪不开,道:“朕早想好了,若是公主便唤作玥儿,神珠玥,掌中之珠,旷世之宝,封号安玥公主。”
玥,意为上天赐予的神珠,只这一字,满宫无人可及。
张嬷嬷和月笙对视了一眼,小公主的封号是皇女之中最尊贵的,可见在陛下心中的珍爱,连皇后的两个嫡公主也远不可及。
第138章 一个精分的皇帝 皇帝精分……
隔日温氏来宫里探望, 带了一套金镶玉小首饰给小摇床里的金枝玉叶,看了看定柔气色,虽说出血不少, 但前头气血养的足, 这次不致伤了根基,待产褥养起来, 一年半载再怀一个不是问题。
坐在床沿嘱咐了一番饮食禁忌,切不能坐个月子把人变丑了, 尤其不能生了斑, 这宫里可是以色事人的地界, 没得让皇上生了厌。
定柔最烦她叨念, 这些话女医都说了数遍,饮食也有女医把关, 还用着自个操心。至于孩子爹生厌,目前没瞧出来。
温氏又说了家中的事:“皇上派了一队神武卫将你两个弟弟从书院接回来,送入国子监了, 还是甲字班,授课师傅是翰林学士, 同窗皆是公候上卿的子弟, 以后前程无忧了。”
定柔到没听皇帝说这个, 作为姐夫, 也算应当的。
温氏握住女儿的手:“这都是沾了你的福气, 咱们一家如今都受你的恩惠。”
这话定柔听得不愉快, 她嫁到这里来, 不是为了家族什么好处的。
安可这几日去了汀兰学堂,皇帝让她早些启蒙,和那些宗室的大姐姐们多待在一处, 生出友谊来,也好多些玩伴。因为年纪太小,故只上前后晌一堂课,几天下来认了几个字,也学会了几手拨弄琴弦。
下了学坐着舆轿回来,听说嫏娘来了,蹦蹦跳跳地奔进西寝殿,扑进那个怀抱,银铃般的笑声,温氏抱了抱,重了许多,脸蛋水灵的好似掐得出水来,穿着织锦小衫,鬏鬏绕着璎珞晶石发绳,已涵养出了美玉其质的高贵气韵,就知在宫里过的舒适。
再看看那一大群前簇后拥的宫女,心道囡囡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找了个天下最有权势的后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