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晓雨霖铃
时间:2021-05-22 10:17:43

  安可指着给外婆瞧妹妹,正这时一个明黄龙袍的轩昂身影掀幔进来,温氏还没反应过来要行礼,便看到那人弯腰俯唇,对着摇篮里的婴儿一顿狂亲,把小脸蛋亲了遍。
  小婴儿睡梦中感觉到了,立时醒了,呱呱哭起来,那人满目慈爱疼惜,不等奶母和保姆去抱,便熟练地将襁褓抱了出来,轻轻娇哄着拍了几下,婴儿这才哭声渐止,又睡着了。
  温氏觉得自己生幻觉了,直到安可甜腻腻地叫了一声“父皇!”她才敢确定,那个抱孩子的男人是当今陛下。
  起身行礼,皇帝忙说:“岳母免礼,在自己家里不用这般客气,快请坐。”
  又拍了几下,婴儿重新睡沉了,定柔枕着两个绣枕,笑着打趣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快放下她,小孩儿身子软,抱着睡容易罗锅,长残了可别怨我啊。”
  皇帝一听“罗锅’吓了一跳,这么俊俏的孩儿可不能成了罗锅,不然当爹的非哭死不可,于是小心翼翼地弯腰,旁边的奶母接过来,放入了摇床。
  然后转而抱起了安可,问在学堂如何,今日学了几个字,眼中的慈爱与摇床中的亲生一般无二。
  温氏一阵欣慰。
  若是静妍也得一得雨露,怀上一个,就皆大欢喜了。
  明天是洗三礼,皇帝邀岳母在宫中参加宴会,今夜住在宫里,温氏不敢违抗圣谕,却之不恭了。
  午膳后到配殿休息,问何嬷嬷:“陛下怎么随意进产房屋子呀?产房最是血污,陛下金尊玉贵之身冲煞了怎么得了?”
  何嬷嬷撇了撇嘴,哎呦喂,他何止只是“进”啊,他还住产房呢,昨日一天抱着小公主不撒手,前头派人来催,说大人们等着议事呢,皇帝压着嗓音骂了一句:“什么事都要朕来主持要他们何用?”遂令小柱子去送口谕,自行廷议,拟奏疏来看。
  然后把御案挪了过来,一手端着襁褓,一手拿起朱笔,就这样小公主在怀里睡了一天,皇帝手臂酸麻了也舍不得放下,到了晚间奶母抱去吃奶,才万般不舍地松开,脸上的表情活似割肉。
  贵妃这里无法同床共枕,张嬷嬷问他:“陛下是回昌明殿,还是到别处去?”
  皇帝眷恋地看着贵妃,说了一句:“朕就在这里不行吗?给朕抬一张睡榻来,朕保证不吵了她们。”
  贵妃蒙着被子笑了,张嬷嬷哭笑不得:“这可是产房啊?”
  皇帝不以为然:“你们能呆得,我如何呆不得。”
  张嬷嬷:“夜里公主哭吵到您怎么办,养不好精神明日如何上朝?再说了......民间说血气污秽,冲撞了陛下可不是闹着顽的。”
  皇帝直接来了一句:“朕乃金龙真身,百无禁忌,还怕那些个魑魅魍魉晦气了。”
  被褥下,贵妃笑出了泪。
  当夜内殿多了一张罗汉榻,侍奉的宫人可悲催了,走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比平日多了十倍的小心,摇床里儿啼声一起,陛下就鲤鱼打挺似地坐起,问:“怎么了?又让她哭?”
  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除了吃和睡,便只有哭了,哭是动弹,动一动奶水才好克化,皇帝却好像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心疼的眉头皱起,甚至怀疑你们是不是掐她了。
  满屋子宫婢吓得提心吊胆,深感这是要命的差事。
  何嬷嬷活了半辈子没见过这样的男人,这么黏糊女人和孩子的。
  温氏打算午睡后去探一探静妍,听闻头上的伤才掉了痂,身子也恢复了,劝解一番,安慰安慰,回来再求求十一,眼下这时候只有亲姐妹才是牢靠的,唯有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才是长久巩固之策。
  静妍这些日子每天都在翘首期盼,站在院中的花树下等,皇帝破例将她挪到了这里,离得御苑不过几十步,离东西六宫甚远,风景瑰丽,分外雅致的,这用意很明显。
  侍奉的宫人无不毕恭毕敬,一应用度皆是最好的,领班宫女叫月蘅,是昌明殿的一等宫女,足见皇帝对她上心,她知道自己一片痴心终于盼来了回应,血没有白流。
  宫人说十一临盆了,生了个公主,这下子不能缠着陛下了,她心知就在这几日了,每个晨起都精心梳妆,穿上最出彩的衣衫。
  垂花门外内监母鸭似的嗓音传:“陛下到——”
  静妍心跳猛然雀跃,站在花树下几乎要晕过去,努力端着矜持,摸一摸髻上的钗,展开最优雅的笑。
  皇帝仍穿着明黄龙纹长袍,伟岸如山的身影踏步进来,清风朗月的神情,唇角轻轻弯起,一个极好看的弧。静妍痴痴地望着,眼前清晰地浮现那年淮南初见,他一袭雪白流云纹襕衫,手握水墨折扇,衣袂飘逸,身姿洒脱,翩翩鹤立众人之中,如众星攒月,宝光玉润,遗世孤雅。隔了这么多年他沉淀了几分内敛,也越发风度怡人。
  “陛下圣躬金安。”她盈盈一福,眼中忍不住热意泛滥。
  皇帝望着她,摆了摆手指温声说免礼,语气充满关切,对左右道:“现下气候转凉,怎么让慕容才人站在风口,也不拿披风来,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
  月蘅和一众宫人骇的跪地:“奴婢该死,陛下赎罪.....”
  静妍忙求情,声韵温柔婉转:“陛下勿怪,这会子阳光大,是嫔妾要出来走一走,并未觉得冷,谢陛下关心,嫔妾荣幸之至。”
  皇帝嘴角笑意不变,走到面前携住了她一只肘:“快起。”
  隔着衣衫男人手掌温热地贴着,静妍心跳怦怦怦如小鹿乱撞,头皮发热,羞的不敢抬头:“谢陛下。”
  皇帝的声音也温柔似水,如在时空之外的地方:“从前没仔细端详过你,原来你这样美。”
  静妍欢喜的眼前发晕,皇帝携着她向屋中走去,静妍明白接下来的事,愈发脸上如火烫,羞的不敢看人,宫人们心意神会,待一男一女进了屋,在身后为他们阖上了门扇。
  月蘅好奇,照理陛下若临幸该有司寝太监跟随,要记彤史,怎么只有昌明殿的几个下监,连小柱子都没来。
  屋内,皇帝松开女子的肘,一挥袍角直接坐到了圆桌的桌板子上,静妍的美人颔儿险些惊掉,陛下怎.....怎么......
  皇帝指了指榻椅,让她坐下。
  静妍不明所以,身姿款款地落座,皇帝嘴角轻轻弯着静静看着她,那眸光带着审视的意味,叫她生了两分不安。
  皇帝忽然道:“慕容姝,姝,美之好也,静女其姝①,柔嘉惟则②,静女其娈,令仪令色,多好的名字!”
  静妍被这样自己倾慕的男子赞美,一时有些飘飘然,端静地一笑,慢条斯理的声韵:“陛下,嫔妾的小字唤作静妍,正是应了静女的静,妍字,对应美之好也。”
  皇帝忽而轻笑了一声,问:“告诉朕,你为何来宫里啊?”
  静妍落落大方地答:“心悦君兮而来,为倾慕之人而来。”
  这话让皇帝听的很不适,这是定柔说过的字,从旁人的口中说出全然变了意味,他摩挲着指上的扳指,又问:“你不过与朕一面之缘,何以如此义无反顾,告诉朕,你心悦朕什么?倾慕朕什么呀?”
  静妍毫不犹豫地答:“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厌厌良人,秩秩德音。嫔妾初见陛下第一眼,便知是松风水月、明珠朗润的君子,正是嫔妾一生所求的良人。”
  皇帝猛然大笑出声,满是自嘲的韵味,震荡的四壁回音,让静妍不敢相信,微微恍惚起来,皇帝眼角流出一点笑泪,对她道:“慕容姝,你真是个傻的,朕还未见过你这样傻的,那么匆匆一面你就敢倾付了终身,自以为洞悉了朕的底蕴,你傻的真可怜。”
  静妍目光闪出了幽怨。
  皇帝道:“告诉你一个秘密,知道你十一妹是怎么委身的吗?”
  静妍想不透他要说什么。
  “反正现在她已经是朕的妃御,告诉你也无妨,你们一母同胞,她的性情你该了解几分,是那种爱慕虚荣名利的吗?若贪恋荣华何苦出宫嫁到陆府,她对朕完全无意,是朕,用了强才得手的,就在陆家的小别院,她百般反抗,便将她绑了起来。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你母亲,她知道真相。”
  静妍惊得双目大睁,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爱慕到极处的男人说出的话,是清风明月的君子说出的话,双臂一阵急颤。
  皇帝露出回味的表情:“朕是真没想到,一个女子做了寡妇会那样美味,在淮南初见她时,青涩的像新结出来杏子,可现在的她如同水蜜桃,那滋味,让人销魂蚀骨,让人想长久的占有。”
  静妍后脊冒出森森寒意,手臂抖个不停,胸口如负巨石,有些喘不过气来。
  皇帝知道功夫到了五分,继续趁热打铁:“知慕少艾,自古以来哪个男人不爱颜色,朕也是男人,自然不是个例外的,绝色美人当前,焉能无动于衷?在淮南得了你七姐姐,至今记忆犹新,现在又得了你十一妹,可谓鱼与熊掌兼得也。”
  静妍一张脸渐渐失了血色,咬着嘴唇,全身如坠冰窖。
  “知道为什么没有收你吗?因为你的美是人间的花朵,而她们是天上的仙葩,朕尝了绝色美人的滋味,焉能再垂怜你们这些凡花俗柳,怪只怪你的姿色逊于她们。朕现在宠幸慕容十一,以后找到更美的,还会宠幸别人,这就是做君主的权利。”
  静妍紧紧攥着手,极力克制着。
  皇帝索性爆了粗口:“什么他妈谦谦君子,那都是伪作出来的,给对头看的明白么,也就你这样的傻女人会信,朕的本质从来不是一个君子,束发之年便下过杀人的命令,手上沾的血连自己都记不清了,身处权利漩涡,什么卑鄙的事没有做过。”
  “朕今天来是要告诉你,朕要送一位内宠到大矢国和亲,以结两国之好,你愿不愿效法王嫱千里出塞,为国献身啊?当然,若实在对朕痴心深重,也可以成全了你,春宵一度,以后便是国朝的女人,为国朝鞠躬尽瘁之大义,如何?这是你的荣幸。”
  静妍身下一滑重重跌坐在地,眼前一阵眩晕,泪水滚滚如雨:“你.....你.....你当我是什么呀?”
  皇帝下了桌板,答道:“女人啊,女人都一样,不过一粉黛玩物尔,只不过你妹妹那般姿色,朕舍不得。”
  静妍双手捂脸,凄然大哭,声中带着无限悔恨。
  皇帝伸展手臂:“来,给朕宽衣,朕教你怎么做女人,过了今日你便荣身了,来日到了大矢,好好伏侍那些蛮夷,为朕分忧。”
  静妍剧烈地摇头:“我不.....我不.....我要回家.....”
  下晌温氏来的时候,静妍还在原地坐着,垂泪不停,嘶哑的声音问母亲:“告诉我实话,十一是怎么入幸的?”
  温氏眼中闪过一道惊慌:“你问这个作甚?”
  静妍知道了答案,一瞬间濒临崩溃,捂着心口,一颗心碎了一地,抓住母亲的衣领,双目红肿不堪:“我要回家,你去跟十一说让她给我求恩典,我要离开这里,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他误了我.....他误了我......”
  夜。
  皇帝抱着襁褓坐在床沿,拍着刚睡着的小婴儿,与孩子娘说白天的事。
  定柔侧躺着,乌莹莹发垂泻枕畔,心里五味杂陈:“这么损的事情也只你做的出,惯是个缺德的。”
  皇帝道:“只要能除了这个威胁,缺德些也无妨,她孤标傲世,自诩高洁,来到宫里种种怀才不遇,又那般偏执的性子,早就恨你入骨,把过失全算在了你身上,只有绝了她心里爱慕的念头,才能永除后患。”
  定柔笑:“夫君看人看到了骨子里,真知灼见。姐姐爱慕的,其实是心里幻想出来的一个人。”
  皇帝点点头:“她喜欢的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感觉,不是我这个人,不过披着我的壳子罢了。”
  定柔不以为然:“夫君有点妄自菲薄了。”
  皇帝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调侃道:“我在娘子心里是最好的就行了。”
  “对了,姐姐不会又想不开罢?”
  皇帝摇头:“她上次触柱伤的是头顶,如此爱惜自己的容颜,怎会再为不值得的人寻死,放心罢,岳母今夜在香迎阁守着她,月蘅是我派去的人,自会看着她,明日宴会后送她和岳母出宫,我已给你爹送了口谕,为她物色神采英发的夫郎。”
  定柔笑着伸手捏捏他的鼻尖:“你这个精明的,什么事都在掌握之中,我是完了,落到你手里。”
  皇帝抱着婴儿不敢动,直想狠狠揉.搓她一顿。
  翌日小公主洗三礼,璇玑殿大宴。
  回到春和殿已是入夜,因为太高兴,喝的脸上通红,扑面而来浓重的酒气呵在脸上,把定柔都快熏醉了。
  男人生平第一次耍起了酒疯。
  先是喷着酒气大亲特亲了孩子娘一顿,而后抱起摇床里睡着的婴儿,摇摇晃晃往外走,张嬷嬷吓得赶紧拦,问去哪儿啊,男人答曰:“上朱雀楼!朕要跟天下人说,慕容定柔给我生了个孩子!”
  定柔大叫宫女们关门上闩。
  张嬷嬷吓得三魂去二,一大群宫女上去夺襁褓,张嬷嬷哭求:“可不能啊!小公主才落草,还没出月子,万万不能吹了风,这是要命的!”
  男人抱得高高,一跃上了案桌,定柔强撑着身子下地趿鞋,宫女扶着,板着脸过来训他:“给我下来!不听话我走了啊!我去给别人生孩子去,生一窝。”
  男人顿时酒醒了两分,被吓到了,扑通一声跳下来,宫女们一拥而上却不敢硬夺,定柔也怕他没轻没重,哄着诳着说了许多好话,才将襁褓夺回来。
  宫娥端来醒酒汤,男人以为是药闹着不肯喝,定柔让人将他扶回罗汉榻,倒在引枕上,盖上锦被,像哄小孩子一般,唱着小曲哄他入睡。
  男人攥住一只香软的雪葱小手贴在脸颊上,醉眼朦胧,殷殷说了很多话:“你对我好一点......你不许离开我......你不许瞧别的男人一眼......”
  定柔伸手一下下拍着背,孩子爹嘟囔着,不多会儿进入了梦乡,竟打起了呼噜。
  宫女们捂嘴偷笑。
  定柔望着那张清隽的面庞,下颔微微的胡茬,睡相活似个三岁孩子,忍不住俯唇下去,贴在那眉心。
 
 
第139章 皇萝卜和他的三个坑   这个……
  进了十月,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了,北风徘徊,遍野肃杀, 四垣乌沉沉积阴成大雪, 看处乱纷纷,下的急下的快, 大似落鹅毛,密如织稠网, 风饕雪虐吹倒了杨柳, 整整八日未停, 积雪数尺, 京城内外多有被压塌的民舍,死伤者成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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