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国公最是疼惜这个最小的嫡女。
这下子怒发冲冠,扬手甩了一个大耳光子,李氏眼前一黑,一个屁墩坐在了凉地板上,恨得睚眦发指,扑上来对林国公又咬又挠,抓出满脸满颈血道子,若非下人过来拉开,林国公险些破相。
作为太常寺卿,每日需上朝事政的,这下不得不称病告假。
坊间八卦说法甚多,有的说:“平凉候夫人当众诅咒林家小姐,林国公无法忍受,才怒掴了陆李氏......”
有的说:“林国公见四下无人,心生歹意,意图羞辱平凉候夫人,出手调戏......”
酒楼茶肆茶余饭后,传的五花八门。
第62章 芝麻变西瓜事件 小厮们只当……
第63章 敬惠馆的宫女生涯 你个不……
日暖风和, 帘栊轻摆,小轩窗外天朗气清,一树花枝轻颤, 映在窗纸上影影绰绰, 已是隆兴八年三月末,定柔进宫整整两年了。
挪了交椅, 坐在门边翻看曲谱,花生和两个毛团在院子里卧着, 懒洋洋地晒太阳, 廊下新住了两只燕, 忙着啄泥筑巢, 定柔想,自己是个笨人, 住的燕子也是拙燕。
一个撑着荷纸伞的身影翩翩进了月洞门,穿着一袭玫红色夹纱襦裙,梳着个缠髻儿, 一张面容衬托的如娇艳明俏,是程芊芊。
都是住在冷宫的人, 时日长了也没什么可仇对的。
去冬开始, 她主动走动一坞香雪, 见到定柔言语温和, 端水递茶客气, 眼神毫无嫌弃之色, 不禁也放下了芥蒂。发觉屋子寒凉, 问了才知没有去宫闱局领炭,还说夜里多盖些棉被,白天捡有太阳的地方坐着, 下雪了就整天躲在被窝里,习惯了就好了。
这厢忙吩咐人把自己的分例匀出一些来,定柔不喜受人恩惠,便推脱没要,关系到是一日日亲近起来。
程芊芊惊奇的发现,这个女子极好相处,光风霁月,说话也不藏掖心眼,比沈蔓菱好了一千倍,于是愈发热络起来。
院子竹架上晾晒着衣物和床单,湿淋淋滴着水。
程芊芊笑说:“你可真是个勤快人,这么个小院,每回来总是收拾的一尘不染,连东厢的阑干也光光净净,每天都洒扫浆洗似的,你这手也不见皴裂,能把冷宫的日子过成这样精致的,只你一个了。”
定柔只有干桂花茶,程芊芊也不挑,拿过来啜了一小口。
说了会儿闲话,程芊芊忽然伤感道:“我是不想再熬下去了,过两年就彻底是老姑娘了,四年一次大选,用不了多久新人来了,我们便更没希望了。昨日写了封家书让德妃娘娘帮着捎给我爹娘,让他们想想法子,把我弄出去。唉,估计希望不大,咱们都是册封了名分的,自来做了皇帝的女人还没有能出宫再嫁的,将来只有被殉葬或者遁入空门做姑子,还不如宫女,每五年一次大放,或有节庆降下恩遇,只要主子写了禀帖,呈报给宸妃,就能获准出宫嫁人,还有十两的安置银。”
“宫女......”真的能出去吗?
程芊芊又道:“沈蔓菱还不死心呢,每天去淑妃那儿赖着,盼着和皇上巧遇,多可笑,有次皇上还真去了,看大殿下功课,她在那儿站着半晌,皇上像是没看到似的,就走了,回来哭的,眼睛跟桃子似的。”
定柔完全没听进去。
下晌去霓凰殿,便有意无意地问起宫女放归的事,皇后看出了她的心思,道:“妹妹即有此心,便全然是对陛下无意了,本宫有心想帮,奈何力不从心。”
定柔失落地搓着指头,皇后安慰她:“若有时机,本宫定竭尽全力。”
定柔对她拜了一下。
过了十几日,皇后不在,吹着紫玉短箫,一段姑苏小调给安庆公主听。
小女孩对这个一颦一笑都是画的大姐姐产生了迷恋,时常托着下巴,捉摸她的举止,学着模仿。
殿外忽然通传敬贤太妃至,定柔忙起身行礼,将箫管搁在旁边圆桌上。
只见宫女们围拥着一个仪态雍容的妇人进了殿门,年纪约莫四十五岁上下,绾着峨髻,簪着一套花鸟翠雀钗,身着黛兰二色相间古香缎织花纹一品内命妇燕居大衫,挽着一条杜若披帛,秀丽的五官,眉如远山含翠,面色白如敷粉,透着养尊处优的细腻水嫩,唇一点胭脂若含丹,眼尾隐约有细纹,却依稀美人的风韵。
“太妃娘娘万福金安。”
太妃来找皇后闲叙,听闻不在,本打算走,在垂花门听到箫声,忍不住进来看,原来是慕容美人,仙姿玉色的人儿,本届大选女子中的冠首,却被皇帝忘在了脑后,让徐昭容出挑了,她与和淑太妃私下还说道,若多些才情,兴许就轮不到徐昭容了。
正殿上首设着一个妆花缎凤凰芙蓉大引枕的座榻,太妃径直坐上去,摆了摆手指,让她免礼,安庆公主拿起那管箫,呜呜吹了两个音,音调生硬别扭,正纳闷,太妃忽觉着那箫的花纹有些眼熟,让安庆拿过来看。
在手心细细端详一番,六孔竖篴,玉是上古的暖玉,色糯质润,触之生温,浮雕一枝清雅俊秀的竹纹,尾端镌着“抱节宁改,贞心自束”八个小篆,玉理、色泽、花纹......天下绝对没有一模一样的两只玉箫。“这是......云惜堂姐的......”
定柔听到师傅的俗家名字,惊了一下,想起殿选那日听到说这位太妃姓安:“您和我师傅妙云是堂姐妹?”
安太妃惊奇地望着眼前的少女:“我堂姐出家后的道号正是‘妙云’,你......是她的弟子?你也是道家人?”
定柔眼眶漫上了热,点头:“正是,我自小被送到她处,蒙她教养长大的。”
安太妃喜不自胜:“竟有如此缘分!我与堂姐同年出生,名字皆是先祖母所取,云惜,玉徽,我堂姐如今可好?算来我与她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叔父的周年祭,二十多年了,后来她便离家了,鱼沉雁渺,族中长辈也差人出去找寻过,可毫无音讯。”
定柔低低地垂着头,泪水滑出了眼眶,咬着唇,带着颤音:“师傅......已过世快两年了......”
她养育我一场,我却是个忘恩负义的!
安太妃捏着帕子拭泪:“也难怪,她自小身子羸弱,医者皆说不是长寿的命数,好孩子,过来给本宫瞧瞧。”
皇后和宸妃一前一后并辇进了垂花门,商议着太后建恩济书院,从民间收养孤子弃女的事,太后幼时流落江湖,见惯了伶仃孤苦被欺凌,早有此念,从前朝局不稳,京中细作盘踞,不好大兴张罗,生出什么变故来,如今与皇帝商议之后,在京郊西山脚下的庄子,辟出百亩之地,建藏书楼阁,书斋和寓所,四周坝田肥沃,百卉含英,视野广阔,风景怡然,这些孩子从小就应当懂得民以食为天的真理,养成质朴务实的品格,工部已做好了烫样,择吉日破土。
走进殿门,看见安太妃在挽着慕容美人的手说话,颇觉异样,安太妃见到她们来,忙和定柔起身,说了缘故,皇后也惊讶不已:“竟有如此缘分,到是本宫疏忽了,只知妹妹是道家弟子,却不知和安家有亲缘。”
宸妃暗笑了一声,坐在了旁边玫瑰椅中,这慕容美人怕是想藉着太妃的势往龙榻上爬吧。
皇后心中忽然有了主意,眼光扫了一下宸妃,神情布上了期翼,对太妃道:“这孩子在韶华馆冷清,身边服侍的人都走了,不如时常去敬惠馆,多多陪陪太妃。”
安太妃略一沉吟,也明白了用意,忙说:“那敢情好哇,我老太婆一个人孤寂,太后吃斋念佛,不好常去打搅,董太妃爱听戏,咿咿呀呀的,我不爱那热闹,这孩子性子体贴,正好做个话伴,我定拿她当作女儿般看待。”
皇后对定柔示了个眼色:“快谢太妃啊,照本宫说你不如搬去敬惠馆,守着太妃近一些,韶华馆离得远,省的来回跑。”
太妃道:“这行得通吗?她是御妻,万一陛下有召,岂不折腾?”
皇后笑对宸妃说:“不如劳烦妹妹与本宫走一趟,对陛下说说情,成王远在藩地,太妃身边无人承欢膝下,让慕容美人过去伏侍,以慰孝道。”
宸妃唇角勾起嘲弄,你们这群蠢物,竟要本宫去做这等蠢事,借着由头让陛下想起慕容美人,孰知饮鸩止渴,适得其反,好吧,慕容氏既不安分,那索性添一把柴。“本宫自然乐意前往。”
太妃合掌一击,喜悦道:“有二位襄助,想来已成了八分,本宫便托付二位了。”
皇帝下晌无事,从仁宣殿罢了经筵,在御苑的凉亭作画,徐昭容执着一柄象牙纨扇,斜倚美人靠,摆着美好的姿势,娉婷秀雅,林下清风。
待收了笔,皇帝唤她过来题诗,皇后和宸妃沿着游廊走近,看到一副神仙眷侣、琴瑟和鸣的画面,男子握着女子的手,缓缓写下婉转的句子。
两个女人顿觉十分刺眼。
“陛下圣躬金安。”齐齐敛衽一福。
徐昭容也松开皇帝,款款施身:“皇后娘娘、宸妃娘娘万福金安。”
皇帝知她们来定是有什么决断不下的事,手上也没停,笔毫蘸了墨,继续写下厥,皇后先道:“方才敬贤太妃去了臣妾那儿,遇到慕容美人,颇觉投缘,想请陛下允准,慕容美人挪去敬惠馆,与太妃做个贴心人,日常伏侍,略尽孝道。”
宸妃附和道:“若陛下有召,再叫回慕容妹妹就是了。”
皇帝笔下没停,宸妃已觉察到他神色不耐烦了,待写完了,又落款“石洞居士”,这是他在石鼓书院求学时为自己取的别号,据说山后有一座天然溶洞,四季溪水潺潺,他喜欢坐在山石上背诵,还遇到过一次刺客,幸而有惊无险,但又不舍此地,是以每次来时府兵守得森严,大煞了风景。
皇后一颗心提到喉间。
宸妃暗自发笑。
果然,皇帝对亭外侍立的小柱子说:“传朕的口谕,慕容美人蝇营蚁附,不堪为皇妃之尊,着褫夺位号,降为三等宫女,贬入敬惠馆役使。”
她即与太妃投缘,便去好好服侍吧。
皇后黯然地低头,宸妃望着她,颇觉受用。
徐昭容唇角微微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她就生了恐慌,会是日后的劲敌,没想到微不足道,陛下非肤浅之人,不会为美貌所惑,且慧眼识珠,以后,再也不会是威胁了。
走在宫巷,宸妃坐在肩辇上,嗤鼻冷笑:“曹细如,如意算盘打错了罢,你与慕容氏走的那么近,三岁稚童都瞧的出意图,哼,太小瞧我白握瑜了,慕容氏便是承宠了又如何,不过是表哥的一个粉黛玩物而已,本宫会浅薄到跟一个玩物争风吃醋吗?”
说罢,越过凤鸾仪仗,迤逦远去,皇后停了辇,久久望着那个背影。
想起一句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再高明的智者,也必有其短。
韶华馆的人跪了一院,小柱子宣完了口谕,身后一片唏嘘声,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深表同情,好好的主子变成了奴才,定柔跪在前头,简直不敢相信,这不是做梦吧?
小柱子催促道:“慕容氏,请速速搬离韶华馆。”
“喏。”定柔眼眶湿润了,是喜极而泣的泪,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低眉顺眼,我以后不是他的妾了对不对?虽无自由,却是清贞纯良之身。
收拾行李的时候,发愁着花生和两个毛团怎么办,受人之托,静诚长公主成婚不久便有了身孕,归省一再耽搁,若带到敬惠馆,怕会被斥责,流落到别处只会被戕害。
想起了御苑那处废宫,四周无人,只要把野草清理清理,供三只小东西活动,每日带食物去送,想来可行的。
皇后遣了两个内监来帮忙抬箱笼,悄悄带话给她,好好当差,以后的事再慢慢盘算,定柔一人塞了一张二十两的票银,嘱托给他们安顿小猫小狗到御苑,等她下了值再去清理野草。
走出韶华馆,她头没回,身上如释重负般的快意。
与程芊芊也算交好了一场,她有两大箱满满的的新衣,都是绫罗锦缎的上等料子,没穿过身的,一些是从淮南带来的,一些是临进宫前母亲让绣庄赶制出来的,统统留给了程芊芊,做了宫女,想来也用不上了。抬到一叶枫影,沈蔓菱也凑过来看的眼花缭乱,这么多漂亮的锦彩华衣,为何她平日只穿那些素的?
到了敬惠馆,敬贤太妃已午睡了,掌事太监带她进兰一堂见了领班宫女慧姠,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入宫两年她知道一等宫女是大气的双鬟髻,红色简云纹宫装,抹胸襦裙,腰间系着彩璎鸣玉珍珠流苏禁步,二等宫女紫衣宫装,齐腰襦裙,百合髻,紫晶长穗流苏宫绦,三等宫女粉衣齐腰宫装,也是百合髻,蝴蝶结子长穗流苏宫绦。
慧姠是敬惠太妃的远方外甥女,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已知是资历老成的宫女,一双丹凤三角眼,眼尾微微上翘,透着机敏和倨傲,眼角一粒绿豆大的泪痣,审视了她几眼,面貌不善。
“等着吧,太妃醒了再说。”
“喏。”定柔在原地恭顺而立,一直站到双腿酸麻,才听到内寝伏侍太妃起身的动静,几个宫女挽着食盒送来了下午茶点。
康宁殿,太后问起了皇帝慕容美人的事,何事惹恼了天颜?
皇帝道:“朕不喜欢那种被宠坏了的大小姐,那日殿选,站在那儿眼睛里全是桀骜不驯,宸妃说她在韶华馆肆意欺辱他人,还动了手,这样的爆炭脾气,慕容槐也敢送进宫来,她那般性子做了宫女自有苦头吃,磨砺磨砺对她也好。”
太后惋惜:“那般好样貌生错人了。”
敬惠馆,安太妃盥洗过,重新梳妆,对慧姠说:“本宫原想着她必是个有福气的,只差些机遇,借本宫的口让陛下想起她,也承本宫一份人情,谁想陛下如此厌恶,罢了,她既是宫女,便带她去内侍省入册登记吧,都是奴才,本宫也不好偏袒了谁,别人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
“喏。”慧姠怕的就是和太妃有渊源的人取代她,这下放心了。
出来让二等宫女鸢歌带定柔去内侍省,掌事太监已安排好了床铺,在南边耳房,放下行李,待走了,慧姠叫宫人们集合,说:“这个人是韶华馆贬出来的,被陛下厌恶的人,谁敢跟她亲近,仔细掉脑袋。”
又对管事嬷嬷:“她虽是官小姐出身,但如今也和大家一样的奴才,又是新来的,惯是不能偷奸耍滑,多多派活儿给她,敢偷懒直接上竹板。”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