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晓雨霖铃
时间:2021-05-22 10:17:43

  皇后跪了一会儿,只听翻书的“嗦”声,皇帝淡漠道:“罢了,待下次有恩遇的时候,放她出宫嫁人吧,朕不想再因为这个人的事跟你生龃龉。”
  皇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竟不敢相信,伏地磕了个头,替慕容氏谢恩。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金风飘菊蕊,玉露泫萸枝。
  宫中赏下菊花酒和五色糕,定柔端着小食盒,走在一众宫女中,皇帝和襄王从太庙祭祖出来,又同几个宰执登高辞青,赏秋叶,治肴携酌,归来微有醺意,并肩走在宫巷,一路攀谈着朝上的事,也没坐舆。
  迎面遇到銮仪,宫女们齐刷刷回避一旁,敛衽施拜。
  仪仗过了老远,皇帝忽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侧颊的纤巧身影映在了脑海,转回头去寻,那一丛紫衣宫娥已走远。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到了康宁殿请安,太后坐在座榻上唉声叹气。
  襄王知道跟自己有关系,心觉不妙,只问了金安,不敢大出气。
  兄弟俩各自坐到一旁,太后难过的连佛珠都念不下去了,白了襄王几眼,愁闷道:“你个不成器的,哀家为了你天天吃斋念佛,怎么你生一个是丫头,生一个又是丫头,连育了六个郡主,哀家这两天愁的牙都肿了。”
  大选入襄王府的三个女御,一个难产殁了,胎死腹中,也是个女胎,另外两个各诞一女,襄王妃近日又有了喜脉,医婆看来看去,御医们摸脉会诊,得出的结论,还是失望。
  襄王也郁闷:“儿子怎么知道,真邪了门!大约我没子嗣缘罢,不成让哥将来过继给我一个。”
  皇帝笑了。
  太后骂:“他才几个子嗣,顾得上自己就不错了,哀家不能指望那些娇小姐了,兴许你子孙运薄,得找个极品宜男的。”
  襄王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是极品宜男啊?”
  太后不客气地道:“彪悍些的,腚大,命硬的。”
  襄王差点从太师椅中摔了,欲哭无泪:“您要给儿子找个夜叉不成?”
  皇帝笑出了眼泪。
  太后闭目又捻起了菩珠:“只有能生世子,夜叉哀家也认了。”
  “我的娘......”襄王“轰隆”一声连椅子带人翻到了地。
  恩济书院全面竣工,吏部已从民间收养了百十个孩童,最大的也不过总角,开设了学堂,由翰林侍讲开蒙授课,男女分班,一个学诸子百家,一个学四书五德女工,太后数次亲临书院探视,赠以笔墨纸砚,含着热泪对孩童们讲起了年幼孤女流落街头,受尽苦楚,奋发挣扎,为了读书识字扮成男孩到书院做小工,扒窗子听讲,被夫子的戒尺抽打的伤痕累累,仍不放弃,带着伤继续扒窗听课,冬天寒风大雪中冻的昏死过去,夏天被毒日头暴晒......”
  一番殷殷切切的勉励之语,稚子们听得颇入神。
  “那个孤女后来怎样了?”一个稚嫩的面孔问。
  太后泪光闪闪:“后来她成了皇帝的母亲,成了以天下养的圣母皇太后,她毕生之愿,为天下造就出一个明君圣主,开辟昌明盛世,让老有所养,幼有所教,鳏寡孤独皆有所依......”
  回到宫中,张罗孩子们的学子服,太后嫌俗常的襕衫老气横秋,显得古板,不适宜朝气蓬勃的稚子,命尚工局设计新样式,连着临摹了几个都不甚满意,又到了宫中裁制冬衣的时候,尚工局有些忙不可交,太后无奈只得选了个略微打眼的,先应付过去秋冬,待明年再做精致,连带夹袄、棉裤各做一套,将裁制好的料子分发给各宫,命后妃们帮忙缝纫,以尽赤子之心。
  后妃们有些犯了难,绣花是闺阁必习的,自然精通,这缝纫,不过做些荷包、兜肚、之类的,要临时充当缝娘委实为难。
  还好下头宫人有不少会纫的。
  待收上来,太后一一翻开,越看越皱了眉头,有些甚好,很明显是那些手艺老道的姑姑们做出来的,有些乍一看还行,细看阵脚粗糙,大小不匀,做来敷衍的,定是老眼昏花的嬷嬷,或粗手笨脚的宫女。
  “比较下来敬惠馆的最好,起针走线竟跟尺子比着似的,去问问出自何人之手。”
  内监回来回话:“启禀太后,敬惠馆的慧姠姑娘说,是慕容宫女。”
  慕容?
  不会吧。
  想了想,晾也无人敢顶替。
  第二日,定柔戴着顶针,和两个精缝纫的姑姑坐在康宁殿配殿将那些纫线粗糙的拆开,重新做起来。
  一连多天,太后偶尔过来查看,赏赐一些茶点,渐渐的对这个小女子有了新的认知,几番观察下来,觉得从前对她误解颇深,她坐在那儿,静的像一副画,婹巧玲珑的人儿,话很少,手上极利落,飞针走线,两个姑姑时常做一件,她已做了两件。
  人长得美,做出来的针线也美,许是错觉吧,同样的衣服,总能比较出精致来,巧娘和缝娘,原来是不同的。
  与那个献媚取宠的慕容艳,天壤之别。
  太后坐在旁边的榻椅上茗茶,看着那个姑娘,侧身的线条姌姌,柔美绰约,只觉越看越挪不开目,造物巧夺天工,怎造化出这样俊的美人儿!
  不禁生了喜爱之情,想起了不足百日夭折的小女儿,若长大成人,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若不是慕容家的缘故,定抬举她做义女。
  这日在配殿做针黹,听到院外内监高呼:“陛下驾到——襄王爷到——”
  两个姑姑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兄弟俩朝会罢了来请安,太后还是坐在座榻上,捻着菩提,襄王还穿着朝服,太后没好气地道:“躲你老子娘躲了一个多月了,我当你把娘忘了。”
  襄王知道来了会挨骂,一副生受了的模样:“母后说笑了,儿子怎敢。”
  太后又转为了慈祥的笑:“听说你近日胖了,过来让母后瞧瞧。”
  襄王嘴唇抖了抖,硬着头皮走近,太后猛站起一把揪住了耳朵,皇帝惊诧:“母后,这是......”
  “没你的事。”
  问襄王:“听说你前些时候宠幸了个教坊舞女?”
  襄王疼的龇牙咧嘴:“母后手下留情,儿子疼。”太后训道:“你出去立府之后,愈发长进了啊!连贱籍女子也敢碰!幸好你媳妇伶俐,及时灌了绝育汤药,倘若有了孕,你的脸面往哪儿搁?”
  襄王求饶道:“儿子只是想换换口味,瞧她姿色出众,又身世可怜,才施舍雨露的。”
  太后一使劲,加重了力道,这次是真疼了,襄王疼出了泪。
  “把你自个施舍出去了?好哇,赵祈,你是什么身份?千金之躯,一个贱人也敢沾惹天家雨露,你连生六女,过几年就而立之岁了,还无有子嗣,母后成日急的头发都白了一半,这个关头还把精力用在那不值当的东西身上!你简直混账!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要你娘来日闭不上眼吗?”
  襄王吓得脸色已白:“母后饶了儿子这一次,以后不敢了。”
  太后丢开他:“看看你哥哥,他什么时候在女人身上失过分寸!”
  襄王耳朵全红,不停揉着,皇帝在一旁笑,太后问:“哀家送给你那个岑双你没宠幸吗?”
  襄王战战兢兢道:“宠了呀。”
  太后瞪他:“那怎么昨日哀家让御医去把脉,还没有孕。”
  襄王辩解道:“儿子怎生知道,许是机缘不巧吧。”
  太后怒:“浑说!定是你去的少!从今起到岑双怀孕,你都不许再到别人屋里一步,再生不下子嗣,哀家就挪去给你父皇守陵,日夜焚香祭告,向祖宗哭跪,哭到你有子嗣那一日!”
  襄王一脸悲苦,无奈地鞠身拱手:“儿子谨遵懿旨!”
  皇帝低头摩挲着墨玉扳指,眼神失落。
  傍晚,定柔走在回敬惠馆的宫巷,望着琼垣金阙,夜幕中烟锁雾迷,心中感慨:“这些富贵乡的男人,如此不把女人当人看,这就是女子的宿命吗?不是粉黛玩物,就是生子工具。”
  我慕容定柔,宁可孑然一身,也不愿做粉黛玩物,我所嫁之人,必心之所悦,两情不渝,否则,宁为玉碎。
 
 
第64章 截胡!纯属截胡  (火葬场序……
  一行凤鸾仪仗迤逦在山间大道上。
  已进了腊月, 草木萧索,乌沉沉的天,寒风吹在脸颊上, 如刀似割, 临近黄昏,仪仗蜿蜒到山腰, 簇拥着舆车进了建国寺,内监和宫娥走了一天, 皆人困马乏, 僧侣送上了热腾腾的素胡辣汤, 握着碗, 吃了一半,手脚才渐地暖和过来。
  太妃一路晕车, 又着了些风寒,有些下痢,服了药便吃不下晚膳了, 要早些入寝,定柔呈了姜梅茶, 太妃啜了一口, 顿觉神清了一些, 胃府暖暖的, 连说好, 这孩子当真是个宝, 一肚子学识, 犹善调养之道,勤恳踏实,又心细如发, 自来了敬惠馆,像是顿时有了生气,上下皆被带动起来,成了慧姠的左膀右臂,一时一刻离不得,什么差事交给她才放心。
  此次来斋戒,缘自太妃那日梦魇,忽见成王府中一株果子树硕果累累,那果子红的欲滴,醒来便觉这梦不祥,辗转忧思,恰皇后来敬惠馆,听了也说红暗示血,怕是成王犯血光之灾,太妃愈发焦灼,皇后便说我佛渡厄渡劫,建国寺是国寺,最是灵验,安太妃为了儿子,亲去求了太后,不惜数九寒天颠簸百余里,来祈福禳灾。
  定柔这个道家人第一次踏进了佛家地。
  换了值,天色还大明着,禅房迦香味太重,趁着旺旺的炭火,愈发冲鼻起来,熏了宫里带来的百和香,鸢歌说:“这会子也睡不着啊,咱们到外头走走吧,这建国寺可是皇封国寺,听说风景不错呢。”
  另一个宫女筝儿说:“这时节有什么好看的,左不过秃树和庙宇。”
  定柔发觉窗棂格子上有尘,便用鸡毛掸子弹了弹,开了一角缝,外头碎琼飏飏,片片飞来,下雪了!
  “太好了,咱们正好赏雪。”
  禅房外几棵高大的雪松,冬日一抹苍绿郁郁,犹外惹眼,树桠已落了一层,绿琉璃瓦上薄薄的白。
  围上披风,羊皮小靴踏在毛石地上,一行宫女嬉嬉闹闹,沿着一重重的普陀门,走出外头只觉空气虽冷,却清新逼人。不觉多走了走,因着太妃下降,寺中禁严,连僧侣都不得乱走动,各殿各门伫着羽林卫,持戟立在雪中,面庞威严。
  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国寺,重檐歇山气势恢宏,华屋广间器宇庄严,暮鼓声从远处的佛塔传来,打破清净之地的静寂。前头一个明金甲的身影在巡逻布防,身形轩朗,定柔望着那背影,眼前一怔,路上没有机会见,这会子竟撞上了!
  身旁的宫女小声道:“是陆公子欸!”
  这次负责戍卫的,正是陆中将,因陆李氏的母家与太妃有些渊源,太后便对皇帝说了,随行一千羽林,一千神武,由陆中将全权调度。
  那人腰间挂着宝剑,转头过来,四目相对,也怔了一下,乌黑的眼瞳如曜石奕奕,璀然一亮,面容镌刻般丰神俊逸,无可挑剔的仪表堂堂,眉宇间一股英锐飒爽之气。
  鸢歌说:“是个风流翩翩的人物呢,林家四小姐当真是个无福的。”
  定柔心跳加快,脸颊微微发烫,低头不敢再看了。
  雪渐渐大了,绵绵如扯絮,落在发间和兜风上,陆绍翌目送着她们,口中叹息了一声,呵出雾气,眼眸里全是不舍。
  夜。
  北风急,更鼓沉沉,皇宫亦是沐浴在大雪中,鹅毛纷纷,碧玉琼瑶从天穹无穷无尽地洒洒,密密稠稠,将彤庭装点成了贝阙珠宫,雪光映在六椀格心门扇上,映的宫灯煜煜。
  皇帝下了舆轿,内监打着黄绸油伞,步进思华殿。
  林顺仪不知他今夜会来,门外也未通传,不禁有些手忙脚乱,本在看拟话本,听到御驾进了内殿忙换成了诗词赋。
  “陛下圣躬金安。”淡湘色广袖荷叶裙寝衣,杭嘉湖丝的面料,疏疏几线绣着梨花吐蕊,钗环尽卸,披着柔顺如瀑的发,眉目恬淡淑然,楚楚动人。
  殿中地龙烧的很热,烘的瑞脑香兜头兜脑,宫娥上来解下黑狐大裘,皇帝摸着她的脸颊:“你最近气色好了很多。”
  林顺仪微笑着垂颔,似是而非地含着羞怯,如一株含羞草,轻轻一碰,便躲了回去,叫人欲罢不能,她知道皇帝最喜欢的便是这副模样。
  皇帝看到案上一册《书赋十四则》,和阗白玉纸镇压着泾县上贡的宣纸,方是临了一半的《离缴雁赋》,墨迹早干。
  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你在练章草?从前不是喜欢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吗?”
  “臣妾书法拙劣,登不得大雅之堂,陛下还是别看了。”林顺仪拽住他的手,窘迫的不敢抬头。
  走过去,念着那上面的句子:“余游于玄武陂,有雁离缴,不能复飞,顾命舟人,追而得之......怜孤雁之偏特兮,情惆焉而内伤......”
  离雁,孤雁......不能复飞......
  孤鸿一个,去向谁边?
  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不过是孤鸿独影,缴系缠绕,无处复飞,无处复飞矣!
  网罗正苦,梦魂易警......寸心里,多少缠绵,夜未闲,倦飞误宿平田。
  这一生,便是如此了。
  沉思中,一双温软的手臂环在了腰际,女子已含了满眶的泪,语声哽噎:“我知道你心里生着我的气,是不是有人告诉了你丁家的事?你为何就是不问我呢?他只是去了我家几次,有过几面之缘,我爹想让我嫁给他,他父母嫌弃我是个庶女,如今,他已娶,我已嫁,早就无牵绊了,你信我,纯涵的心从见到你的那一刻,便倾付了。”
  皇帝笑了一下,转而挽着她的手,坐在大引枕上,揽抱住她的腰身:“你想多了,朕没有因为谁恼了你,朕知道冷落你了,以后好生补偿你。”
  女子满目泪娟娟,如一枝梨花轻带雨,淋湿衣衫。
  幽怨地吟道:“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侧见双翠鸟,巢在三珠树。”
  他听了,更是动容,指尖为她拭去泪珠:“好了,不要怕,朕会好好护着你的,没有人敢动你。”
  女子侧头枕着他的肩:“纯涵有多怕,你不喜欢我了,纯涵知道自己愚笨,及不上别人秀外慧中,可纯涵满心满意倾慕着您,亦如初见,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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