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晓雨霖铃
时间:2021-05-22 10:17:43

  他坐在一方山石后,只有七八步的距离,完全匿没了身躯,那声音,是......
  “有鮰鱼、鲤鱼、还有鮈鱼!太好了!果然是活泉水!”甜静的声韵跳脱着喜悦。
  是慕容十一。
  他从缝隙间觑了觑,还有两个粉衣宫女。
  这小姑娘,怎么又来捣乱啊,他合上书,上次的好兴致就被她给破坏了,抬了抬足,准备悄无声息地遁了。
  刚要起来,又一个声音说:“定柔,你会凫水吗?”
  定柔?
  他的动作滞住。
  慕容十一道:“会啊,我凫水很快的,鱼都追不上。”
  原来她的小字叫定柔,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慕容岚说的那个小妹妹原来就是她!
  “吹牛吧你,还能比鱼快,你是鱼精不成。”
  “嘻嘻,我游给你们瞧啊。”
  说着,小姑娘四下环顾一番,脱掉了绣花小鞋,坐在岸边的石头上,褪了汗袜,一双雪白玲珑的玉足,如元宝一般,先是伸到水下试了一下水温,口中道:“好凉,好舒服。”
  唇角展开一朵笑。
  不远不近的距离,那女子俏美小巧的唇儿一咧,露出玉粳般的皓齿,颊边浅浅漾开了一抹灿漫的腼腆,梨梨甜美,如早春的杏苞,被风一嘘,枝枝吐绽。
  他怔住了。
  脚下再不愿挪开。
  她解开了衣带,脱掉了两层外衫,只穿着夹纱小衣,肌肤透过朦胧的薄纱欲透未透,如美玉生光晕,鲛珠生华色,两截雪藕小臂拨动着水,促狭地泼在两个粉衣宫女身上,笑出了声,对方也大大的泼她,一时水花四溅。
  那颊边笑的染了红晕,如醉酒般迷离,透见内里娇嫩欲滴的脂膏,腼腆灿烂成了花朵,甜的直欲让人醉去。
  他心跳漏了两下。
  女子缓缓下了水,舒展手臂开始游,划水极快,顷刻便到了对岸,纱衣遇水不浸,乌黑的发湿淋淋的,那地方能看到他衣袍,不禁猛然往角落避了避,心想,朕在做甚?偷窥一个姑娘?
  岸上的两人惊叹:“你还真是个鱼精!”
  她拍了怕水,打出圈圈涟漪:“我还会仰着游呢。”说着,往水底一钻,翻了个,仰着面浮起来,扑棱着水,稀里哗啦到了另一边,他不自觉地又往外探了探。
  女子说:“我看到水底的鱼很厚,都躲到角落去了,想是顺着泉眼的水浪流出来,被阻在了此处,长肥了,无法逆流回洞。”
  岸上的说:“太好了,快抓两条上来,上次夜值的时候你炙烧那条太香嫩了,没想到炭火能烤出那么好吃的。”
  水里的道:“这次做个红焖的,我会几十种烧法。”
  “太好了,那咱们多抓几条。”
  “不成,一搁夜就不鲜了,鱼肉没了嚼劲,咱们几个人两条半大的就够了。”
  “还是大点的罢,越大越好。”
  “行吧,我试试看,我还会蛙游,给你们看看啊。”手臂和小腿一弓趴在水上,还真像个蛙,口中呱呱了两声,游着潜入了水底,皇帝险些没忍住笑。
  下一刻,突然哗啦一声猛窜出了个伸舌歪眼的人头,把岸上的两个嚇得跌坐于地,女子狡黠地笑,唇畔跳跃着腼腆,双手多了一条肥胖的黑鱼,鱼嘴一张一合挣扎着,被捏着喉和鳍,竟动弹不得。
  “定柔,你坏死了!”岸上的直拍心口。
  皇帝诧异地想,她的性子,不是应该和所有人都处不来,被孤立,被排斥吗?看这样子,好像还相处的很好,这么快就转性了?
  接下来,女子又从石缝里摸出了许多小虾小蟹。
  他有些忍不住了,踏步走出去,女子还在水底,岸上的两个见到假山后走出来个男人,身形轩昂,着一袭月白襕袍,腰系白玉龙纹革带,束发白玉簪,面庞难掩威严,顿时扑通,双膝贴了地,大大磕头。
  水里的也浮了上来,先是钻出个小脑袋,继而露出半个身子,薄纱透见鹅黄色的亵衣,手里捏着一条更胖的,是鮰鱼。
  “看,这条多肥,咦,你们怎么跪着?”
  岸上两个全身瑟瑟,连头也不敢抬。
  女子觉出不对劲了,转头向后一望,登时花容失色,双手一松,和鱼儿一起钻进了水底,只留下咕咚咕咚的泡泡。
  皇帝负手向后,站在山石上,水上映出伟岸的倒映。
  看你能闭气多久。
  定柔跟着师傅她们学过几天龟息,奈何到底不是水生动物,好一会儿之后便耐不住了,一换气咕噜噜喝了好多水,鼻孔和耳朵里全是,胸口已有了窒息的压迫感,如坠巨石,不行了!不行了!
  我一个水鸭子怎么可以淹死呢!
  皇帝看到小脑袋又钻出了水,口中、鼻中噗呲噗呲喷流出水柱,呛咳着喊道:“你快走开啊!”
  皇帝胸腔颤动着,差点要失态。
  悠悠迈步走上山石小道,等身影完全消失,定柔才敢从水里出来,惊惶万状地穿上外衫和鞋袜,提着桶,如兔窜一般,跑了。
  我滴娘,啥时候有个人在哪儿的。
  他......应该没看到啥吧?不然会长针眼!
  皇帝走出一段,终于憋不住了,扶着山石胡乱坐下来,“哧”一声笑破了音,笑的眼泪横流。
  回到寝殿,无法饮茶,因为一看到水就会想起那个小脑袋,口鼻喷水柱的样子,整个下晌,完全无法再做别的事,坐在御案后,握拳抵着鼻端,不停地发笑。
  小柱子他们满头雾水。
  陛下这是咋了?跟个傻子似的没喜淡笑。
  然后,皇帝忽然对小梁子说:“你去敬贤太妃那儿,暗中观察慕容十一姑娘,一举一动,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朕都要知道。”
  “喏。”
  皇帝拿起朱笔,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定柔。
  难道,朕是错看她了?
  想起对慕容艳说过的话:“朕再不幸慕容女......”
  搁下笔,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武断了。
 
 
第65章 火葬场前奏 前任变备胎   ……
  夜里, 端着满满一大木盆热水,天上雷声轰鸣,噼噼啪啪下起了一阵急雨, 脚下急走快奔, 洒了不少,进了垂花门, 两个嬷嬷在耳房门口掀着帘:“快!快!”
  跑进去衣服已湿,发梢滚滚滴着水, 嬷嬷拿手巾把子, 心疼地为她擦拭头发, 这个傻孩子, 来了一年了,升了二等宫女, 这事是三等宫女做的,敬惠馆有新来的宫女,她也没推脱给别人, 便是铁铸的心肠也化了啊,何况肉做的, 自家女儿也没这么寒来暑往如一日的, 为她们端洗脚水啊。
  巴结讨好可没这般的, 这孩子是真心对着人好。
  “跑的洒了不少, 嬷嬷先洗着, 一会儿雨住了, 我再打一盆去。”
  两个嬷嬷忙摆手:“不妨事, 我们一块洗就行了,谁也不嫌弃谁,你快回去换衣服吧, 别风寒了。”
  定柔拿起脏袜,嬷嬷忙拦她:“我们自个洗,你快换衣吧孩子,别回头着了凉,病了还得吃药。”
  走出耳房,雨声淅沥,手里多了一盒玫瑰酥,这是太妃赏给一等宫女和管事嬷嬷的,两个嬷嬷时常舍不得吃,都留给了她。
  白日,云开雨霁,同样的地方,皇帝坐在山石后,望着幽静无漪的一潭碧水,昨夜,他没有要任何人来侍寝,独衾在榻上,眼前是那甜静绝美的笑靥,嘴角俏皮的腼腆。
  后来,竟梦到了她。
  站在小湖对岸冲着他笑,他走过去的时候,竟消失了,他也惊醒了,在想入梦,却难了。
  小丫头,你为何不早些对我笑一笑呢?
  那年在衡州的石鼓书院,后山有一个溶洞小溪,他尤其喜爱那儿的宁静,潺潺的流水声,麻雀啾啾,山风吹动树叶簌簌,能让人忘记万千纷扰,忘记自己的一切,只是山水间的一居客......却给了刺者机会,那洞有半人高,不时会顺水窜出鱼来,他不大会水,很想潜进去看看,是不是别有洞天,四弟到是潜进去了几次,说里头空间广大,有很多钟乳石和云母,水深及腰,还摸出了几条小鱼,侍卫找了柴,烤了,他有多次趟着水走到洞口,踯躅着,没有进去,耳边铭铭萦绕着母亲的话: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假山另一边,小柱子执着拂尘,在问话一个嬷嬷。
  “你是敬惠馆的管事?”
  “是。”
  “咱家问你的话,若敢隐瞒,你知道干系。”
  “奴婢万万不敢,大总管尽问。”
  “今天传讯你的事,若泄露出去半个字,你知道后果。”
  “奴婢不敢。”
  “慕容宫女在敬惠馆可有与人争执?”
  “争执?不曾有过啊。”
  “平日与人相处如何?当差如何?”
  “哎哟,那可是个顶好的孩子,自来了敬惠馆,上下像是变了个样,别看人长得娇娇小小的,那手嫩的剥皮鸡蛋似的,干起活来一双手顶三双手,还从不置喙人闲话,起初都觉得她是韶华馆贬出来的,变着法刁难她,可她从来没恼过,凡有差遣了,脏活累活,从来不挑拣,倒不像个官小姐出身的。”
  “好了,下去吧。”
  “喏。”
  过了半刻,另一个嬷嬷来了:“大总管吉祥。”
  “韶华馆管事的?”
  “正是。”
  “咱家问你,从前的慕容美人素常为人如何?”
  “慕容美人?她不是贬去做宫女了么,奴婢与她说话不多,来了两年,素常都待在一坞香雪,为人吧,怎么说呢,不像个主子,侍奉她的人见她不得宠都生法子去了别处,她也不生气,竟自己做起了下人的事,后来,她的奴婢犯了事,不知为何,都遣送走了,就剩了她一个,愈发不爱出门了,洒扫都是自个做,奴婢时常看见她在花树下浣洗衣物,是个极干净的。”
  “那为何传言她与人争吵,还打伤了人?”
  “那次啊,奴婢,不敢说。”
  “照实了说!”
  “喏,其实,照奴婢看,不是人家慕容美人的错,是淑妃娘娘欺辱了她的下人,沈才人和程才人帮腔来着,慕容美人是个护内的,二话不说就把两位才人教训了一顿,连......淑妃娘娘也差点......挨了打,后来宸妃娘娘来了,才平息了,慕容美人也受了罚,咱做奴才的说句公道话,在这没人味儿的宫里,那般不计后果袒护奴才的主子,当真少见。”
  “下去吧,去偏门,有人送你回宫,莫让人撞见了,你知道该怎么说。”
  “奴婢醒的。”
  皇帝叹息了一下。
  宸妃......
  望着一泓碧水,小丫头,难道我从一开始,就曲解了你?
  你若不是慕容氏的女儿,就好了。
  下晌,坐在御案后,批阅完一摞,两鬓紧似一阵的疼了起来,放下朱笔,按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舒畅,索性起身走出万壑松风,漫步着,也不坐辇,小柱子和一众宫人随在身后。
  昨夜雨骤风急,园中落了一地落英,随处可见泡桐花、刺槐花、合欢、珍珠梅、木槿......沾着雨后的湿露,余留残香,别有一番凄艳,内监们在清扫,见到他,纷纷鞠拜。走到母后的“松鹤清越”,遥见敬贤太妃乘舆而至,一从宫娥娓娓跟在后头,进了垂花门。
  昨日静诚妹妹回来省亲,住进了园子,今夜有接风宴,一二载不见,小姑娘也长成璎珞矜严的妇人了,梳着圆髻,簪着步摇冠,织金玫瑰纹大袖衫,颇有当家的威严。
  “陛下驾到——”
  院中跪满了宫娥,红衣、紫衣、粉衣,额头向地,不知为何,一眼就认出了一个娇巧姌姌的身影。
  锦叶掀起湘竹帘,走进去,和淑太妃和静诚也在,母后坐在上首的座榻与她们闲叙,雨下得透了,淼可园地势偏北,屋子的墙足有三尺厚,扑面而来的凉荫之气,几乎不用冰。
  “陛下圣躬金安。”
  “皇兄......”
  给母后请了一个安,坐在侧边。
  静诚生子后圆润了很多,下颔儿多了一圈的肉,气色也如出水芙蓉一般,想来夫妻恩爱,严桐的为人他是私下派人反复考量过的,更重要的是束身自重,严家家风优良,想来好相与的。
  母后问安太妃:“你进来脸色甚佳,好似年经了几岁,吃的什么养容丸?”
  安太妃摸了摸脸颊,笑说:“一些药膳罢了,不若太后也试试。”
  母后摆手:“我可不吃那些药腥子味的,横竖是无人瞻看了,老就老吧,没得折腾自己,让别人悦目。”
  安太妃面上闪过尴尬,轻咳了一声,又道:“我那有一味香苏茶,温中和胃,最是解餐后油腻,你们要不要吃吃看?”
  母后说:“这个到可以,人老了,克化滞慢,总爱停食,快呈来吧。”
  安太妃唤外头:“慧姠,让定柔煮香苏茶来。”
  “喏。”
  定柔,是她。
  过了会子,一行紫衣宫女端着呈盘鱼贯而进,汝窑月白釉净色茶盏,一脉澄黄澈透的茶汤,香韵袅袅。
  她呈给了董太妃。
  忽然被抓住了手腕,董太妃掀开她的袖子,扯出一截生麻来,惊诧道:“你.....怎么穿着衰衣啊?”
  娇巧的身躯立刻跪下:“奴婢知罪......”
  安太妃也惊了。
  母后蹙眉问:“怎么回事?”
  小丫头转过来,朝着母后磕了两个头,不慌不忙地道:“奴婢在服着孝,宫中不允许外穿,只好穿在里头。”
  母后若有所思:“听闻邢家谋反你嫡母丧生,是为你嫡母?”
  皇帝也疑惑重重,绝无这种可能,除非她是做给人看的。
  下一刻,小丫头道:“不是,是早年亡故的祖母,驾鹤西去时奴婢不在家,不曾服孝,服的齐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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