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晓雨霖铃
时间:2021-05-22 10:17:43

  他与她,只是皇帝与嫔妃。
  这一次,他要再一次放下,彻底斩断情念,无欲无求,无欲则刚。
  ***
  婚期临近,廊下大红绸幢幢,喜字贴满了窗纸,定柔的紧张与日俱增,有时整夜辗转不得眠,似是慌,又似无措,不知做了人妇,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
  衣架上挂着绣庄选来的大红绣翟嫁衣,金线堆绣,艳色耀目,锦盒里放着翠钿步摇凤冠,珠彩流华。
  那嫁衣她不大合意,不喜欢那么繁复的,尺寸也不甚合身,日子匆忙,只好自己改了改。
  家中的事情也无需她来操心,母亲无所不能,六姐老成练达,她每日只是坐在绣楼里,等待,等待是如此磨煞了人,拿起了针线,不知该做什么,胡乱绣了一个,竟是荷包,雨后天青色的缎子,绣着一尾芝兰。
  她不知为何做了这个?
  院中传来了争吵声,好像是十姐和母亲。
  推开门,院中这几日摆满了嫁妆,已装了箱,贴了喜字,十姐站在当院和母亲争吵。
  “这些瓷器怎么回事!啊,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为什么十一有,我却没有!”
  母亲说:“这是妙真观师太送给十一的,你当然没有。”
  十姐骂道:“偏心眼儿的娘,鬼才信你的话,一个道姑子有这般好东西,凭什么给了别人家的孩子,准是你偏袒十一的!我不活了!”
  母亲也骂:“你个掉钱眼儿里的东西,那天叫你回来吃饭,你推说生病,这会子到来查看妹妹的嫁妆,说了是人家妙真观师太的,爱信不信,问你爹去,你爹还会诳你不成。”
  十姐坐在了一个箱子上:“我不管谁给的,她有我必须有!你看着办吧!”
  说着,哭天抹泪起来。
  六姐上去劝,十姐甩开手:“别碰我!沾上你的穷酸晦气!”
  母亲顿时恼了,上去揪住十姐的耳朵,扬手两个巴掌,十姐仰天躺在石砌地上,嚎啕捶胸,将别院的人都引来了,父亲出现在月洞门:“吵什么,老远就听见你们争执!”
  母亲说了原因,父亲也气愤不已,骂了句:“讨债的孽障!”
  将手里的鱼竿摔成两截,拂袖离去。
  片刻后,毓娟终于止住了哭声,脚下一个大箱子装着满满的瓷器和玉石摆件,定柔又给了她二十来颗合浦大珠。
  待定柔走后,温氏揪住毓娟的耳朵:“你个混账,从小你就欺负她,去了摄梅院,背着你祖母掐她,拧她,怪道你祖母不喜欢你!咱家出事那天,若不是妹妹,你还有命活吗,忘恩负义的东西!”
  毓娟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叫人抬了箱子,喜滋滋走了。
  一众儿女,温氏最不喜毓娟,模样生的平常,是个垫底的,偏还长了一副爆炭脾气,贪财刻薄,嫁到孙家,成日和婆母妯娌唇枪舌剑,与夫婿闹腾,孙家太太时常来家哭诉,若不是生育了子嗣,兴许人家就退货了。
  马车上,毓娟用帕子擦拭着瓷器,旁边的十姐夫孙鎵击扣着一个花瓶,啧啧称赞:“娘子好样的,了不起啊,几滴眼泪弹指间换来这么些好东西!够咱吃个二十年的!”
  毓娟得意道:“十一妹惯是个缺心眼的,为了息事宁人,肯定会割让给我,这叫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孙鎵竖起大拇指。
  毓娟冷哼道:“最可恶的是我娘,她最孬了,硬是不让我知道有多少家私,这些东西从淮南运过来,我竟不知道,哼!”
  到了二十七日夜间,阖家张灯结彩,灯笼通明。
  素韵亲手做了夜宵来云葭小筑,叮嘱定柔:“多进些,明天你要饿一天的。”
  定柔吃着热气腾腾的鱼汤面线,炒菌子无比可口,眼泪珠子落在碗中:“姐,你真好,你和四哥,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
  素韵拍拍她的肩:“咱们一母同胞,原就该守望相助,只是小九她们,从我嫁人后就嫌弃我了。”
  定柔从回来便有一腔子话想对母亲说,却多次张不开口,如今对着六姐,全部倾吐了出来,她被一个男人亲了嘴,看光了身子,还配得上昭明哥哥吗?
  素韵听的大惊失色,合上门扇,小声询问妹妹:“你失身了?”
  定柔摇摇头:“我没让他得手。”
  素韵拍拍胸口:“没得逞就好,新婚之夜是要验落红的。”
  定柔双手捂面:“我那样和失身没区别,他全看到了……”
  素韵抱住妹妹:“妹妹这件事你必须烂在心里,你没有失身,已是天大的万幸,无伤大碍,只要再不见那个人,时日长了就忘了,姐姐也告诉你一件事,莫要与任何人说。”
  素韵已开始哽噎,眼泪滚滚:“姐姐......曾对不起你姐夫过......那是前年,娘走时也没给我留多少银子,天冷了家里又要添置棉衣又要购买粮油,实在凑不出钱买菜蔬,孩子又整天嚷嚷要吃肉,我只好去给一家大宅门帮厨,捡一些他们的下水,那是个下午,我去柴房抱柴,忽然就有个人闯进来栓上门把我按住了,那柴房光线阴暗,我根本连脸都没看清,就被糟蹋了......那天之后我再也没独自出去过,背着你姐夫流了有一缸泪,夜里咬着被角不敢哭出声,更可怕的是那次之后我身上没来,怕什么来什么,我实在不知道是你姐夫的还是那个男人的,反正家里也不能再多一张嘴,我挑水搬碾盘,没日没夜干重活把那小孽种生生弄掉了。”
  定柔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和姐姐一同流泪。
  素韵猛从脸上抹一把水渍:“现在也想开了,有什么,不就失了一次身吗,横竖我是个妇人,只要咬死了到棺材里,你姐夫也不会知道,没什么可愧疚的,他又不是没在青楼宿过,他跟那些道貌岸然的吟诗作赋吃醉了酒睡到勾栏,还被人家捆着到家里来讨嫖资,我辛辛苦苦洗衣缝补,攒了半年的二两银子,原本预备给孩子过年买些零嘴的,全被拿走了,这世上男人都一个样,一般狠的心肠,不把女人当人看,嫁给他足够我悔几生几世了,没法子,谁叫我当初不听爹的话,已经嫁给了他,杀了自己也回不到当初了,自个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为了孩子好好活着,不能教孩子落入那狠毒的后母手里。娘说的那些,全是对的。”
  定柔心想,从油瓶子倒了不扶到如今的不堪,这世上只有四哥一个好男人吗?
  昭明哥哥会变吗?
  我有些害怕嫁人了。
 
 
第77章 火葬场中奏之新妇   皇帝的……
  天还未亮, 慕容府已热闹起来,沐浴在喜字灯笼的海洋,人人脸上徜徉着喜气, 几个稚童早早去前厅抢喜果子吃, 迎亲的吉时在申时三刻,陆府的媒使方到了, 妇人们张罗了酒菜茶点款待着,两两道贺吉祥话。
  定柔昨夜只小寐了一会儿, 略略进了些素粥, 到嘉禧堂对着父亲和长辈们顿首叩拜, 而后至母亲的山月小筑上妆, 梳头婆已执着鸾篦等候,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六亲皆全、儿女满堂的全福之人, 沐浴罢坐在妆镜前,擦干了头发,梳头婆对着三千云丝, 手法极娴熟地,口中念着:“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妆罢, 脸上已是厚厚的一层, 胭脂味冲的强忍喷嚏。
  日光透过院中的树影婆娑, 照耀在菱花形的窗子上, 金子般铺满了地, 喜娘和本家妇人们一拥而进,祝颂吉祥如意,温氏笑盈盈递上红包, 一屋子人围着新娘,一致夸赞,好个纤姿丽色的新娇娥,穿上里三层外三层铺锦列绣的嫁衣,扯着长长的裙裾,袖摆委委及履,围上龙凤呈祥的霞帔,戴上翠钿步摇凤冠,定柔一动不敢动,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她们摆布,沉甸甸的冠压得脖子发僵。
  坐在榻边,木木地望着那阳光,从前晌到午后,外头传来鞭炮霹雳,鼓乐喧阗,迎亲的到了,屋中的气氛立刻喧闹起来,新娘被蒙上了红盖,架着走出去,袖袂曳在地上,裙裾被两个喜娘扯着,温氏的声音在后头哽噎地说:“儿,不许回头了。”
  这是嫁女习俗,说一句不许回头了,从此便是他家妇,吾家女已是前生。
  定柔鼻尖一酸,心头翻江倒海,泪水刷一下溢到了腮边,才回来不久又是分离,和父母的缘分竟是这样浅,此后......我是别家的人了。
  翩翩步出山月小筑,喜帕下坠的金色流苏随着步履漾动,瞥见自己一双大红金线堆绣鸾凤和鸣锦鞋,步步娉婷,从后厅进去,在一处角落候着。
  前头人群围成了厚实的墙,慕容府济济一堂,陆绍翌一身朱红喜袍,缀绣嘉禾金雀纹,头戴小弁,一脸春风得意,手捧“迎书”,拱手对坐在廊下太师椅中的慕容槐:“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叩拜。”
  那厢连连摆袖,笑的合不拢嘴:“贤婿免礼。”
  稍后,司礼使唤:“新人拜别。”
  蒙着龙凤呈祥红盖,身披大红嫁衣的姌袅身影被簇拥出来,陆绍翌心跳快沸腾出来了,扯过大红绸,新人跪在阶下,稽首三叩九拜,温氏已哭成了泪人。
  定柔每磕一下,泪水珠子摔落滚地。
  司礼使念:“礼罢,起行。”
  温氏骤然哭出了声。
  丝竹班子重奏起燕乐,锣鼓锵鸣,慕容康过来负起妹妹,喜娘紧紧扯着裙裾,一路送到了外头的龙凤彩舆,定柔的泪水落在四哥颈间,送嫁了妹妹他便要走了,马匹已在后门,假期未到,实在不愿再听母亲叨念了。
  红妆长队浩浩荡荡行起,身后的大门送别的鞭炮声声,慕容槐和温氏比肩而立,皆泪眼朦胧。
  一铜盆清水哗啦倾出,响音清澈。
  坐在八人抬的花轿中,四平八稳,定柔找出帕子拭泪,不管以后如何,这一刻她是满心欢喜的,对未来的日子憧憬着期待,在韶华馆无望的岁月,没想到还有这一天,嫁给心悦的男子,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也不知走了多久,花轿停下,又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九霄,外头一阵喜气洋洋,陆府到了,喜娘说:“新娘勿怕,新郎要驱邪辟祟了。”
  定柔忙攥着轿帷,陆绍翌三只红箭直中轿顶,满堂喝彩。
  喜娘扯着大红绸交给新郎,新娘就势迈出内厢,从垂动的流苏下望见熟悉的手掌,白皙净利,指节分明,牵着她跨过马鞍、火盆,踏进大红门槛,沿着甬道步入前院,陆府今日蜩螗羹沸,人多的摩肩接踵,争先看新人。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齐入洞房。”
  襄王吃了一半喜酒便离席了,皇帝今日从猎场回銮,他要到午门外迎驾,回宫交了值,想着到昌明殿喝几口醒酒茶,今日酒吃的急了,有些上头。
  皇帝一身雨后天青襕袍,好似清减了两分,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老远便嗅到了酒气,眉头微蹙,这小子独自在哪儿消遣了,到底比他自在的多。“哪儿吃的酒啊?”
  襄王渴的厉害,先拿御茶灌了:“平凉候家啊,您不知道吗?今日陆绍翌成亲。”
  皇帝劈头一股寒意,如电流窜过四肢百骸:“这么快!”
  她竟这么迫不及待嫁给别人!
  襄王笑道:“可不是,小子插科打诨不肯灌酒,猴急入洞房呢,听闻新娘子是个少见的美人。”
  皇帝握着御笔的手开始颤,努力克制,却完全不听使唤,朱砂点点沁在洁白如雪的宣纸上,上书的字忽而模糊,忽而清晰......
  四弟后来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懂,思维好似被什么凝冻住了,血流在全身逆行,听清了每一个字,却不懂它们连在一起的意思,铜胎三足珐琅龙镂熏炉冒出淡烟细丝,萦萦绕绕,明黄帐幔生了恍惚的迷离。
  夜晚的陆府,筵席已散,小厮忙着扶醉酒的宾客,女管家忙了一天,嗓音嘶哑,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奴仆拾掇,闹房的在外间喧嚣到半夜,被婆子们连哄带诳悉数轰走了,内间漫天红地纱幔,一对龙凤花烛潋滟流光,案桌上供着十二盘喜果,新人已饮了合衾酒,喜娘剪下各自一缕发,缠绕绾结,祝颂:“兰舟昨日系,今朝结丝萝,愿金玉良缘,白首同心,瓜瓞绵绵。”
  丫鬟为新娘卸下一身负累,凤冠叮叮当当离身,感觉呼吸瞬间畅快,前簇后拥到隔间沐浴。
  待出来,只穿了胭脂色广袖流仙寝衣,袖袂飘逸,发若流云乌瀑,系着一根五彩丝璎,灯光下闪着乌油油的亮色,恍若画中盈盈走出的仙子,拧捏地踯躅着,双手不停地绞在一起,陆绍翌看的呆住了,心头狂跳不止。
  晓得她美,却没想到散着发更美,简直惊世骇俗!
  匆忙到隔间沐了身,再出来,丫鬟们尽退了出去,定柔坐在美人榻上,低着头不敢看他,模样楚楚动人。
  梦中幻想了千万遍,真到这时,对着心爱的女子,陆绍翌也紧张的汗不敢出,生怕一眨眼,还是一场旖旎的梦。
  走过去,握起一双纤巧玲珑的素荑,滑腻温热,他只恨不得吞了下去,猛然亲下,含着手指,定柔吓得瑟缩了一下,脚下离了地,贴着那个胸膛,呼吸近的迫人,她心跳快的直欲晕厥。
  榻上已铺好了黄地织锦龙凤被,落满了枣子、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吻落在了额头,鼻梁,往下,她眼前倏忽闪过另一副面孔,唇齿间霸道的气息,衣衫摩挲间沉水香混合芝兰的氤氲薄香......刹那心到毛孔生了抵触,侧脸一躲,陆绍翌察觉她全身微微地颤,知她紧张,忙在耳畔安慰:“别怕,我会温柔些。”
  他的吻放过了唇,缠绵向颈。
  她脸颊烧的滚烫,手心却攥着冰凉的寒意,指尖抖个不止,轻轻地阖上了眼皮,睫毛如蝶翼翩翾......
  思华殿,宫人们放下一重重的蛟绡纱幔,躬身退出内殿。
  皇帝沉重地覆上怀中霞韵月姿的女子,狂烈地吻住了唇,带着某种刻骨的恨意,似是啃咬,辗转不停,力道猛烈,女子又是欣喜又是诧异,舌根传来锉割的痛楚,不觉噙了泪。
  皇帝却毫无怜惜,狠狠咬住了一瓣唇,狠力一切,立刻有腥咸的滋味冒出来,女子疼的哭叫出来。
  泪意朦胧中,明黄的高大身影一把推开了她,急促地喘息着,起身猛掀帐而出,背影决绝。
  小柱子在外殿“呀”了一声。
  夜色中,宫巷如巨龙蜿蜒,长的没有尽头,石灯的火苗昏黄朦胧,墙上影影绰绰,似在幽冥,那火连起来,变成了烈烈的柴堆,架上了青铜大鼎,沸腾着滚滚的油,煎着熬着一颗心,灼的五脏六腑成了齑粉......
  口中焦苦到了极处,不停地默念着,小丫头,你不能!我不许!我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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