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明花作——Twentine
时间:2021-05-22 10:32:05

  
  “……这是什么地方?”
  
  姜小乙道:“这是冀县城东的一处民宅,我怕客栈有眼线,不稳妥。大人放心,这里很安全。”
  
  肖宗镜又道:“……你是如何脱身的?”
  
  姜小乙把事情经过与他讲述一遍,有意省略了刘桢和张青阳的部分。“大人,那姚占仙其实没有参与此案,只是与人另有冤仇罢了。他本就不想与朝廷为敌,就把我们给放了。”在肖宗镜听到蔡清才是此案真正同谋之时,本就难看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重明鸟,蔡清……”
  
  姜小乙把藏军饷的地点也告诉了肖宗镜。
  
  “地点我已去查过了,没有问题。大人伤还没痊愈,还是先修养一下吧。”
  
  “我没事。”肖宗镜想起什么,沉声道:“神珠峰上,你为何不听我的命令?”
  
  姜小乙心道你怎么还记得这事呢?
  
  肖宗镜:“侍卫营虽不是军队,但也是令行禁止,纪律严明的。”
  
  姜小乙连连点头:“是是是。”
  
  “你听进去了吗?”
  
  “听了听了,大人放心,没有下次了。”
  
  肖宗镜明知她根本没把这话当回事,可也拿她没办法,现下也不是说教的时候。
  
  见肖宗镜撑起身体,姜小乙伸手帮忙,扶他坐了起来。他头发未束,弯曲着垂在脸庞,偏过头来。他们离得太近,姜小乙觉得,他此时被遮挡了一半的视线,反倒比往日更为深邃了,简直一眼就钉进她的骨头里。
  
  他低声发问:“那人不像个软骨头的,为什么如此轻易就招供了,你动大刑了?”
  
  姜小乙知道他说的是裘辛,不自觉做埋头状,手本来扶在他胳膊上,也悄悄拿开了。
  
  “没……”她斟酌着说道,“可能是他与大人交过手后,觉得没什么希望了,与其硬撑,不如就招了。”
  
  又是片刻安宁,姜小乙心中惴惴,她总觉得肖宗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可他也并没有再往下问。
  
  姜小乙试探地问道:“大人,裘辛关在柴房里,要弄醒他吗?”
  
  肖宗镜摇摇头,道:“现在没空审他,军饷要紧,前线正在交战,片刻耽误不得。”
  
  他盘腿而坐,调息片刻,脸色转好,便前去南赤湾港口检查军饷。
  
  军饷确认无误后,他又找到冀县新任县令刘叔范,让他派人看守。
  
  忙活了大半天,姜小乙肚子饿得咕咕叫。
  
  “大人,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肖宗镜道:“你先去吃,我要去南军调兵过来押运军饷,大概两日回来,这期间你留守此处。”
  
  姜小乙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走。
  
  “大人身上还有伤,我与你同行吧。”
  
  肖宗镜:“不必,我已经没事了。你……”他上下打量姜小乙,她顶着一头脏兮兮的乱发,两腮凹陷,嘴唇干裂,眼底充血,也不知是幻化如此,还是累成这样的。他心中颇不是滋味,声音放轻了许多。“这些天着实辛苦你了,你留在这歇一歇,吃点好的,安心等我回来。”
  
  肖宗镜又与刘叔范交代了一番,便动身前往南军驻地。
  
  姜小乙回南赤湾渡口转了几圈,觉得没甚趣味。刘叔范深知此事的严重性,恨不得把衙门里能喘气的都调到南赤湾渡口把守军饷。库房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少说也有两百多人,围的是水泄不通,任重明鸟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闯得了阵。
  
  姜小乙来来回回检查了几遍,觉得守备没什么问题,便去了冀县最奢华的酒楼回香斋犒赏自己。她要了满满一桌酒菜,一一品评,吃到好的便默默记下,想着等肖宗镜回来再带他来。
  
  她稍显放松,毕竟案子已破,军饷找回,肖宗镜也醒了。
  
  总算能松口气了。
  
  金乌西沉,华灯初上,店里来了一伙戏班子,为堂客唱曲助兴。姜小乙听得开心,高声叫好,还给戏子打了赏。
  
  就在同一时刻……
  
  距离回香斋十几里开外的城郊,那座废弃的土地庙里,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随着日落西山,破庙屋顶,那被刘桢洒下的药水渐渐在黑暗中亮起了荧光。这是一种奇怪的光芒,在人的眼中极其微弱,但在某些生灵眼中,则明亮刺目——
  
  飞云之上,深红色的虹膜灵动一抹。
  
  黑鹰振翅,盘旋长鸣。
  
  庙里,靠在残壁休息的刘桢听到这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道黑影抱着手臂,倚在庙门口。
  
  刘桢喃喃道:“你终于回来了……”
  
  另一边,姜小乙酒足饭饱,轻松潇洒,在路边买了些糕点,晃晃悠悠回到渡口。衙役们得了刘叔范的命令,彻夜无休,严阵以待。因这库房小院过于狭隘,挤了太多人,姜小乙就到旁侧休息。她没有走远,找了一块大石,往上一坐,吃起点心来。
  
  夜越来越深,姜小乙有些困倦了,她同刘叔范交代好防备事务,准备回府衙休息片刻。
  
  渡口的地面有些湿润,月光照耀,丝丝银亮,就像泛着波光。〔依誮〕
  
  已经四更天了,街上行人寥寥,姜小乙走着走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猛然回头——一个小衙役手里拿着糕点盒追了过来。“大人!大人忘了这个,刘大人让小的送来。”姜小乙哦了一声,把盒子拿在手里。
  
  衙役好像注意到什么,微微歪头道:“大人,您身上好像有东西……”
  
  “东西?”姜小乙也扭过头。“什么东西?”
  
  衙役帮她拉了拉衣服,道:“欸?……是小的眼花了?刚刚从后面看,这里好像在发光。”
  
  “发光?”
  
  小衙役眯起眼。
  
  “小的没看错,真的在发光。”
  
  一阵夜风吹过,姜小乙莫名生出一丝寒意。她顾不上许多,连忙把外袍脱掉铺在地上。冷眼瞧不出来,但在特定的方位仔细观察,的确有那么些微的荧光。
  
  小衙役:“哎,大人,您看这像不像是抓出来的手印……?”
  
  姜小乙猛然想起,之前与刘桢分别时,他喝的那瓶药水。当时他喝了一半便吐了,她以为他病发,过去扶他,然后他的手拉到她的背上……
  
  姜小乙仰头看天,夜幕黑沉,月亮像是敏锐而无情的天眼,死死盯着她。
  
  “大人,大人你怎么了?”小衙役有些不解,看着姜小乙的脸色愈发泛白,额头还冒了汗。“大人可是不舒服?”
  
  姜小乙摇头,连忙去收地上的衣裳,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一声鹰唳。姜小乙吓得像只炸了毛的猫,大叫一声。小衙役被吓一跳。“大、大人!怎么了?”姜小乙一把推开小衙役。“让开!”撒腿就跑。剩下小衙役一脸茫然,叫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这衣裳不要了吗!”
  
  小衙役看她落荒而逃,一头雾水。“……真奇怪。”他弯腰捡衣裳,起身之时身旁一阵骤风,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旁飞速掠过。
  
  “嗯?”直起身后,周围什么都没有,他眨了眨眼,被风带起的发丝和衣摆,才缓缓下落。
  
 
 
 
 
40.  40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姜小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逃命,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这么疯狂地奔跑过,她专挑着偏僻阴暗的巷子里钻,企图混于夜色之中。
  
  她听不到身后有什么动静, 但她知道有人在追她, 只是身法过于高明,她一时捕捉不到他的脚步声。她告诉自己要冷静, 再冷静。渐渐地,她听到了轻微的声响,大概在离她七八丈远的地方。她屏息凝神,将功法催至极限, 身影变幻莫测,比屋脊上穿梭的野猫更灵巧几分。
  
  但她越跑越觉得不对劲,那人的脚步不紧不慢,不管她往哪钻, 他们一直保持着相同的距离。他并不着急捉她, 也丝毫不担心她会跑掉。
  
  这追捕过程足见他对自己身手的自信。
  
  姜小乙跑了半天,体力见底, 她拨倒一排竹竿,然后闪身进了一条黑暗的巷子, 压制体内翻腾的真气,抓紧时间调息。
  
  一阵风吹过,姜小乙倏然抬头!
  
  一道人影走上她前方的屋檐, 缓缓蹲下, 身躯挡住大半月色。这人戴着一张面具,遮住整张脸,只露一双眼睛,逆着光, 晦暗难明。绑着面具的绳带和他的发丝一同被风吹起,在夜幕下飞扬。
  
  不等她再多思考,那人已从房上跳下来,站到她身前。
  
  这下她看得更真切了,这人身材不算十分高大,比起肖宗镜要更瘦一些。他面具上有黑黄红三种颜色交织,图案像是羽毛,也像是火焰。
  
  他低声发问:“我的人呢?”
  
  这场追逐战没让他的声息产生一丝波澜,他像是在用气声说话,语气很淡,很缓,十分沉稳。
  
  然而这种沉稳却给了姜小乙一种难以言明的矛盾感。
  
  一个真正沉稳之人,该像肖宗镜那样,洗尽人世铅华,素姿立于天地之间。而面前这位给人的感觉并非如此,他的沉稳里透着一股邪气,比起戴王山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更应像那面具上的色彩一样,是极度张扬而疯狂的,且有许多藏在暗处,不能见人的秘密。他现下的稳重,在姜小乙看来,不过是一种极力的克制,如同烧在河底的火种,需等全部水汽都烤干后,才能吹起燎原的烈焰。
  
  姜小乙咬咬嘴唇,装傻道:“……人?什么人?你是谁啊?”
  
  那人缓缓反问:“你觉得我是谁?”
  
  姜小乙猜了一个她心中最佳,也是最差的答案。
  
  “……重、重明鸟?”
  
  那人淡淡一笑,一掌劈在姜小乙脖颈,她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姜小乙再次醒来时,已被五花大绑,倒在地上。她稍动了动,脖颈被人切晕的位置疼痛难当。她醒来后没有马上出声,先观察了一下四周情况。她身处一个山洞里,面前不远处有一团篝火,篝火旁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刘桢与张青阳。
  
  刘桢的状况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一些,靠在石壁上休息。他旁边是张青阳,盘腿而坐,正在地上推演算卦,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筹划些什么。
  
  姜小乙后背冒汗,她这是掉进贼窝了啊。
  
  刚想着,山洞口走进来一个人,正是重明鸟。他刚刚不知去了何处,身上半湿,靴子拎在手里,衣摆扎在腰间,袖口和裤腿都挽了起来。刘桢见他回来,问道:“查好了吗?”
  
  他嗯了一声,道:“地势东高西低,方便行事。”
  
  姜小乙闭着眼睛装晕,偷听他们谈话。
  
  不过……此人当真就是重明鸟吗?
  
  真是难以置信……虽然他的声音被面具闷着,不太清楚,但仍能听出他年岁不大。姜小乙感觉,此人最多也就二十岁冒头。要知道,重明鸟比她更早入江湖,朝廷最早对他悬赏是在顺德十三年,也就是北方闹饥荒的那一年。当年重明鸟抢了肇州银库,杀了守库官兵五十余人,震惊朝野。后来顺德十五年,他又趁着乱军侵扰肇州,劫了庆县大狱,再次被悬赏通缉……
  
  如果他就是重明鸟,那最早的惊天大案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做的?
  
  咝……
  
  说起来,顺德十三年,她不也在肇州吗?她与师父春园真人带着粮食去救济阴阳道的道友,然后结识了张青阳,他修炼邪术,被逐出师门……难道他就是那个时候跟重明鸟相识的?
  
  太多思绪涌入脑海,姜小乙一时混乱,难以捋清。
  
  “想要装晕,就把气息压得再匀一点。”重明鸟背对着她,坐在一块矮石上烤火烘衣,淡淡道。
  
  姜小乙知道藏不下去了,睁开眼睛,自己挪了挪,贴着墙壁坐了起来。
  
  刘桢见她醒了,笑着打招呼:“兄台,又见面了。”
  
  姜小乙狠狠瞪他一眼,道:“看来好人真是做不得,我从戴王山手里救你出来,还好心放你条生路,你却私下暗算!”
  
  刘桢还是那副笑脸,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兄台莫要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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