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明花作——Twentine
时间:2021-05-22 10:32:05

  
  薛婶:“然后?你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还不知道然后发生了什么吗?”
  
  谢凝不言。
  
  薛婶又给她理了理领口,道:“你别怪我们。”
  
  夜幕降临。
  
  这一夜,谢凝思绪混乱,睡得很浅。她梦到了高贵的永祥帝,梦到美丽的微心园,还有薛婶干瘪的双胸,和刀子一样磨人的手指。
  
  她的呼吸越来越重,直到一只手掌轻轻覆下,清凉水流自头顶灌入。谢凝茫茫睁开眼,发现是坐在身边的幻乐,他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谢凝不喜欢和尚。
  
  她甚至愿意接受薛婶和老瓢,也不愿接受幻乐。她本想马上拨开他,然而,就在她伸手的一瞬,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又犹豫了。
  
  她被老瓢抓出来的这段时日里的所思所想,比她在天京城的十六年加起来还要多,她发现许多事的真相,与她最开始的认知相差甚远。她下意识地将皇宫里的混乱与荒唐归咎在那些僧侣头上……然而,事实当真如此吗?
  
  她静了许久,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是不是……是不是我们做得不够好?”
  
  幻乐平静地看着她。
  
  谢凝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垂头。
  
  “我听兄长说,陛下儿时是个聪明又善良的孩子。他本想做个教书先生,他不想做皇帝的,可武王把所有皇子都杀了,先帝坚持接他进宫,他没有选择。”她声音有些发颤。“其实我都知道,这一切根本就不关和尚的事……已经没有办法了,几派势力早就把持了朝政,大臣们不可能让他退位的。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迁怒于你们。”
  
  谢凝揉了揉眼睛,泪水扑簌簌落下。
  
  “你之前说,世上的因果是很复杂的,我好像有些懂了。百姓们遭受劫难,说到底是皇族无能之罪,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想。现在好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幻乐微微一笑。
  
  “郡主是至善之人,小僧第一眼便看了出来,我佛慈悲,定会保佑你的。”
  
  谢凝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哭得更厉害了。
  
  “我是皇亲国戚,还债是应该的,可是有些人、有些人本不该受这种罪……”
  
  幻乐:“你说的人是谁呢?”
  
  谢凝:“我有一个大哥,他把一切都给了这个朝廷,从他跟陛下还有我的兄长相遇的那天起,他没有一天是为了自己而活。”
  
  她说的人,自然是肖宗镜。
  
  有一段时间,她特别想与他成亲,他明明比她大那么多,待她也只是像亲妹妹一样,但她还是想要嫁给他。有一部分,当然是因为崇爱,而另一部分,则是她打从心底觉得,一个为了谢家江山拼尽一切的人,不该是孑然一身的命运。
  
  她想着,他们若成了亲,她不仅可以照顾他,还能让外人明白,一个忠诚而正直的人,理应拥有权力和财富,也一定会有光彩照人的生活。
  
  这样,或许别的人也会效仿肖宗镜,去做他做的那些事。
  
  这肤浅而幼稚的念头,是这个十六岁的少女,在父亲与兄长的重重保护下,生出的对世间最纯洁的幻想。
  
  “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谢凝哽咽道,“他不该替我们受那些罪。”
  
  幻乐笑着道:“施主不必担心,善恶终有报,一切善果,必将开花,请耐心等待吧。”
  
  幻乐语气柔和轻盈,听得谢凝心神安宁。
  
  她问:“能等来什么呢?”
  
  幻乐半抬眼,视线忽而幽深,好像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谁知道呢?”片刻后,他轻飘飘地说道。
  
  谢凝懵懵懂懂,就在她想要再问几句的时候,幻乐神色忽然一敛,侧头向东边望去。
  
  谢凝:“怎么了?”
  
  幻乐没有说话。
  
  谢凝还是第一次见到幻乐脸上出现这样严肃的神色,不禁紧张起来。
  
  “到底怎么了?”
  
  幻乐道:“叫醒大家,有人来了。”
  
  
 
 
 
 
83.  83   春天里那个百花香~浪里格浪里格……
 
  四里开外的山谷中, 有一股骑兵行在夜幕之下,密密麻麻,人数众多。这些人的长相与中原人不太相同, 眉目更为凸出, 体格也更为强健,他们像是士兵, 腰间配着弯刀,却没有穿着统一的军服,有人甚至袒胸露臂,行进在黑夜之中。
  
  他们来到一片开阔的谷地, 有人喊了一声,队伍停了下来,在溪边点燃了篝火。
  
  如果由一个会领兵打仗的人来看这支队伍,会觉得漏洞百出。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应该在日落之前扎好营, 而且不该离河道如此近,他们该有很多放哨的士兵, 并且在布置好营地之前,不该起明火。
  
  这队伍每一样都是相反的。
  
  这伙人便是从柞津离开的丹木基的军队。
  
  根据前线的消息, 郭技正带着两万人马搜寻他们,但从他们的神色状态里,完全感受不出正在被人追击, 他们甚至还很悠闲地在溪边喝水玩乐。
  
  这是一个不管从哪个方面看, 都很奇怪的军队。
  
  山坡上,老瓢带着几个村民趴在树丛中,向着下方望去。
  
  不久之前,幻乐提醒了他们, 说东边有军队要来,老瓢大惊。
  
  “军队?什么军队?是大黎的守军吗?”
  
  幻乐:“不,是青州军。”
  
  老瓢:“你怎么知道?”
  
  幻乐没有回答。
  
  老瓢以为是他无意中发现了什么线索,也顾不得问了,转头看向谢凝,目光逐渐凶恶。
  
  谢凝知道他的想法,向后退了半步。
  
  “你……”
  
  倒是薛婶一愣之下,站到谢凝面前,问老瓢道:“这还没亲眼见到人呢,就这么带她去,这不太稳妥吧……”
  
  老瓢听进了薛婶的话,琢磨道:“也有道理,那我们先去看看情况,东边,东边……”他随即叫了三四个人,跟着一起走了。
  
  谢凝紧张得双手发凉,偶然间与幻乐对视,他冲她温和一笑,道:“郡主莫怕,小僧答应过护你周全,定会遵守诺言。”
  
  以前谢凝对幻乐的话都当作胡言乱语,但不知从哪一刻起,她对他的看法改变了,再听他的言论,又有了另一番感受。
  
  幻乐来到一棵老树旁,盘膝打坐,谢凝待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看得久了一些,她忽然感觉幻乐周身好像生出一层淡淡的光。等她定睛再一瞧,光芒又不见了。
  
  “这……”
  
  幻乐睁开眼,这次谢凝没有看错,他的眼眸的确呈现出一种幽深的绀青色,看得她心绪一轻,神灵通透。他并不避讳谢凝的目光,面带微笑,坦然而视。谢凝被那抹蓝吸引,只觉得比天还高,比湖还深。她喃喃道:“我听过一个异域的传说,有一个神明幻化成孩童,托生人间,有一次他在田地里吃土,他的母亲制止他,结果他张开嘴,她母亲从中见到了整个宇宙。你的眼睛,也很像……”
  
  幻乐道:“这是《往事书》里的故事,这位神明是克里希纳,他想告知世人,认知本身即是幻。”
  
  谢凝道:“之前我想找一个叫大灵师的人,他很厉害,在天京城里红得很,好多人都信他。但我身边的却告诉我,那人不是得道之人。”她顿了顿,轻声道:“你是吗?”
  
  幻乐:“是。”
  
  他的回答平平无波,又不容半点质疑。
  
  谢凝心神震荡,好像有人在天边敲响了巨鼓,使她胸口空空。她感觉自己耳根很热,她刚才还在担心老瓢会把自己交给青州军,现在却彻底把这事给忘了。她像个好奇的孩子,有点激动地问道:“那大灵师会帮人实现愿望呢,你呢?你也有神通吗?啊……对了,你是怎么知道青州军来了的?”
  
  幻乐道:“我看见的,他们在四里外扎营。”
  
  谢凝瞪大眼睛。
  
  “四里?那么远你也能看见?”
  
  幻乐:“修禅定,可得六通,分别为天眼通、天耳通、神足通、他心通、宿命通、漏尽通。其中,天眼通又称天眼智证通,可看透世间所有远近苦乐。”
  
  谢凝:“有这么厉害?那修得全部神通,岂不是要成神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幻乐笑道:“这些不过是修行路上的方便法门,只是工具而已。若不证大法,只是一味追求这些所谓‘神通’,那是彻底的本末倒置,永远见不到真如。”他抬起头看向东方,脸上笑意渐渐消失,眼中的绀青越发深邃。“如果有人修得了神通,却背离我佛,堕入魔道,那么他必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林中飞起一只惊夜的鸟。
  
  四里地外的大军中央,一名男子回过头来。跟周围那些强壮的士兵不同,他瘦得离奇,好像一具行走的枯骨,他的年纪约莫二十几岁,眉骨突出,眼睛细长,额心有一个红色的符号,中央画着一个金色原点。因为身材消瘦,嘴唇颜色又极浅,他看起来很是衰弱。但他的眼神又十分野性,像是林间的兽,他微微躬腰,头也垂着,整个人呈现一种病态的凶狠。
  
  此人便是丹木基。
  
  他看过来的眼眸,也是绀青色的,但与幻乐不同,他的颜色要淡一些,也没有维持得那么长久稳定,而是断断续续,不明不白。
  
  看不清……
  
  山坡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又好像没有。
  
  这些日子他消耗了不少体力,此时视线颇为模糊……
  
  丹木基凝神静气,注视片刻,还是觉得无有大碍,便又转了回去。
  
  山坡上潜伏的正是老瓢等人,他们并不知晓,死亡刚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也感受不到,他们藏身的这方寸地带,正被高人作法护持。他们趴在树丛中往下看,丹木基的军队扎好了营,生了数十处火堆,照亮了深夜。
  
  老瓢跟周围的人悄声说话。
  
  “这就是青州军?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
  “扎了那么长的营,少说也有几千人……”
  “他们是要休息了?看着像是准备吃饭。”
  “他们领头的在哪?”
  “不清楚……欸?你看他们拉来了好多人。”
  
  下方,有人拉来一串绑在一起的俘虏。
  
  “这些人穿着大黎的军服,是大黎的守军?”
  
  这些俘虏,就是负责“追击”丹木基的郭技的士兵。
  
  郭技的“追击”可谓是一场笑话,他就像个没头苍蝇,根本摸不清丹木基的路数,几次进攻都失败了,还有数次遭到对方的偷袭,损兵折将。但郭技也不敢违抗杨亥的军令,擅自班师,只能亦步亦趋跟在丹木基部队附近,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后。
  
  “……他们打算干什么?”老瓢道,“为何要拨他们的衣服?这是想要拷问吗?”
  
  这些异族人剥掉俘虏的衣裳后,将他们丢到溪水中清洗,而后一个个砍掉了脑袋。又有人上前,拿着刀子刨开尸首的肚子,取出赃物,熟练地用一根长矛将人穿起,裹上盐巴,架在篝火上烤了起来。
  
  山坡上,老瓢等人看到这一幕,惊得喘不上气。那张贵更怕得两腿一抖,竟尿了出来。
  
  “他们在吃人……他们在吃人!我不去找他们,要找你去找,我、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老瓢虽不至像张贵那么慌张,但也是目瞪口呆,灾荒时节,不是没有过易子而食的惨剧,但是吃得如此自然而开心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他敏锐感觉到,这伙人跟他事先想得不太一样,若是贸然下去,没准也成了盘中餐了。
  
  “……走,先走!”老瓢抓起脚软的张贵,一瘸一拐向回走。
  
  篝火旁,丹木基再次抬头,望向那个山坡。
  
  还是看不清楚……
  
  怎么回事?难道真是近期消耗太大,有些吃不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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