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百户道:“征兵一事我还要再去问一下,军伍非比寻常,不是武艺好就一定收的。”
姜小乙又等了两日,文小青替曹百户来传消息,说有军队要她了。
“你猜是谁收了你?”
“我哪里知道?”
“是空慧大师!”
姜小乙一愣。
“……那三个和尚?
姜小乙对他们略有耳闻,刘公军□□有七八支军队,他们带领其中一支。
文小青戳戳她的胳膊。
“什么和尚,要称大师,大师!”
姜小乙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和尚收了她。
文小青:“大师境界高,跟俗人不一样。不过你也要小心点,我听说这三位大师在江湖上绰号‘疯魔僧’,凶起来吓死个人。”
姜小乙抱着忐忑的心态进了疯魔僧的军队,几日过后,完全放下心。她根本看不出这三个和尚到底“疯魔”在何处。作为军队将领,他们干的活是全营最多的,甚至打水做饭都亲自动手。三人当中,只有空戒的嗓门大一些,但也极少发火。他们没对姜小乙这个营中唯一的女人有过任何特殊照顾,这种平和相待,反而让她觉得舒服。
每到傍晚,操练完毕,三名僧人都会念经修行,不愿走的士兵就会围着他们坐着。
他们深沉而悠扬的声音,被收进漫天红云之中,使北国的天变得更为空远。
七月底,传来命令,他们这支军队要出发前往肇州。
消息传来,队伍紧锣密鼓准备起来。
出征前一日,姜小乙去给文小青送东西。文小青住在城中一间相当不错的府邸内。姜小乙早就听周围人说过,文小青的父亲是位大富商,为刘公军提供了大笔资金,他们一家在城中地位非常高。
她与丫鬟报了姓名,由丫鬟带入府内。
走到堂外,她听到文小青在里面说话。
“爹,我想一起去!”
“不行!”
“你们都说了,肇州守将一点也不厉害,此战必胜,我跟着后勤去帮忙也不行吗?韩琌一直不回来,我在城里好生无趣。七叔,你帮我说说呀!”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现在守将是不厉害,没准下一刻就厉害了,你不能去。”
文小青气得跑进内堂,丫鬟对姜小乙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找小姐。”
她等在外面,又听见堂里人说话。
“大哥,你真决定跟着他们一路走到底了?”
“你还看不出来?大黎不得民心,积怨已深,百姓们好不容易等来了明主,战乱很快就会结束的。”
“哼,我向来不愿参合官家事,说什么昏君明主,不过是老蛇蜕皮罢了,看似以旧换新,实则没什么两样。你若离得太近,早晚被缠上。”
“嘘!这话怎说得!”有人压低声音,姜小乙不自觉地朝门靠近了些。“……我说些场面话而已,小青对那韩琌情根深种,我哪走得了?何况我都花了这么多钱了,不给刘公推上宝座,岂不是血本无归?再说了,你也莫要总以江湖人的眼光看人看事,刘公再怎样也比谢家人强,你有本事可自救,那些没本事的人还真就等着他了。”
那人起身,来回踱步。
“阿七,你到底在急什么?”
“我想出去找人!”那人拍着自己的胸口。“我有朋友在天京城,我得给她传讯,让她快点逃出来,再晚就真没机会了!可我什么法子都使了,就是找不到她!”
“你说的可是姜小乙?”
“除了这蠢人还有谁!”
“唉,所谓时也命也,若那小兄弟真的心在他方,你就算找到了,人家也不会走的。”
那人咬牙,狠狠一拍桌子。
“该死的肖宗镜!”
听到这三字,姜小乙的心猝然收紧,又向前一步。
堂内人警觉。
“谁!”
姜小乙悄悄露头,见堂内两名男子,一站一坐,站着的一脸不羁,坐着的满身富贵。
“啊……我是姜花,是来找小青的。”
正巧丫鬟带着文小青从内堂回来,小青拉着姜小乙的手,冲文鉴成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屋里人又谈起什么事,姜小乙已经听不到了。
一直到踏上征途的一刻,姜小乙还在想那个“肖宗镜”到底是谁,这名字听起来总有那么一点使人在意。
行军路上,她仍默默念着这名字。
正巧空慧大师路过,听见此名,拉紧缰绳。
“……肖宗镜?”
姜小乙忙问:“我是在别处听到了这个名字,大师知道他是谁吗?”
空慧道:“知道,肖宗镜是皇城侍卫营的首领。”
姜小乙:“……皇城侍卫营?”
旁边有士兵说道:“就是朝廷的走狗!”
姜小乙肩膀一抽,看向空慧。空慧神色平静,目视前方,也看不出是否赞同士兵的话。她不由再道:“那大师见过这个肖宗镜吗?”
空慧:“何止见过。”
姜小乙又问:“难道还有别的关系?”
这时空戒与空定骑着马从他们身旁经过,空慧叫住他们,悠然道:“二位师弟,有人问我们与肖宗镜有何关系。”
空戒一声冷哼,催马离开。
空定挑挑眉,看向众人,语气令人玩味。
“有何关系?有一败涂地之关系。”
空慧哈哈大笑。
姜小乙很是惊讶,空慧向来沉着稳重,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笑。
空定空慧皆打马前去,姜小乙在后面喊道:“谁呀?大师还没说是谁一败涂地呀?”
旁边士兵好笑道:“这还用问吗,肯定是那走狗一败涂地呀!朝廷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哪有像样的人呐。”
可能大伙都觉得此战必胜,蓝天白云下,周围说说笑笑,一派轻松。
“是吗?”姜小乙抿抿嘴,“好吧……”她也不再多问,随着队伍一路朝肇州而去。
95. 95 一切战术转偷家!
肇州地形狭长, 在大黎版图上,成一条楔子状。其中北部几处地点,已被刘公军占领, 姜小乙他们此次任务, 是攻打中部的庆县。
而他们整兵落脚之处,则是已被他们所攻占的, 肇州中北部的隹城。
根据前线传回情报,目前庆县守将名叫李褕,年纪不大,是个买官的纨绔, 并没有统帅的能力。庆县驻军七千,人数也不算多。刘公军在隹城本有两万人马,算上新调配来的姜小乙所在军队,差不多近三万人马, 四倍有余。
肇州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 它的南北两侧分别是两道山岭,合称“双峡岭”。姜小乙的军队就是翻越了北峡岭来到了隹城。而南峡岭下方是洄州, 穿过洄州再向南行三百余里,便是天京城了。
“那这岂不是最后一战了?”姜小乙忽然道。
空慧的军队以十人一组为最小编队, 姜小乙正与跟她同队的士兵围在一圈看地图。这地图每队分得一张,画的十分简陋,寥寥几笔将山川城镇概括过去。
身旁人道:“什么最后一战, 早着呢, 庆县南边还有不少城池,而且南峡岭下面还有洄州,哪里是最后一战?”
姜小乙盯着那略显草率的地图,秀眉微蹙。“不对。”她说道, “我们前几日去庆县附近,你们没看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大军抵达隹城后,每天都派人前往庆县附近侦察。
庆县已经戒严,城门紧闭,城墙上一直有巡视之人。
士兵:“敌军早早就龟缩城内了,有什么不对劲?”
“庆县的城池跟别的城不一样。”姜小乙回忆道,“只是个县城,未免也太过牢固了。”
“哦,你说这个啊。当年肇州发生过饥荒,引发了□□。庆县是肇州最大的屯粮所,附近老百姓都往这涌,闹得太厉害,朝廷就加派人手加固了城池。”士兵蛮不在意道,“打仗看的是人,里面的人不行,就算城墙再厚也没用。”
姜小乙依然盯着地图上的庆县,琢磨道:“洄州经贸匮乏,穷得叮当响,我们北上路过此地,那里几乎没有抵御外敌的能力。”她摸摸下巴。“只要越过南峡岭,就等同直逼天京城了。”
这话士兵们听得开心,纷纷鼓掌。
“说得好!直逼天京城!把那吃斋念佛的假皇帝拉下来!换主公去坐!”
姜小乙手往地图上一指。“这两道山岭,北峡岭比南峡岭更险。”
士兵:“那又如何?”
姜小乙:“庆县正好处于滨州和天京城的中间,我们与守城军身后各有一道天险,而我们这道明显比对方更难翻越。一旦我们在此地焦灼,长久消耗,敌军的后勤一定比我们补得更快。”她再指向天京城下方。“钱蒙攻下了齐州,我们算是在南方有了据点,刘桢一定是想我们南北夹击,进攻天京。可我们如果输了,不仅夹击之计会失败,后方的滨州也危险了。”
她几番谈到失败,听得同队士兵颇为不满。
“危言耸听。”带头的队长说道,“庆县守将是个买官的纨绔子弟,有何可惧?女人家不懂打仗,莫要在此夸夸其谈。”
姜小乙瞪眼:“你说什么?”
士兵道:“空慧大师是看你身手不错才收你入伍,不要再乱说话,图长他人志气。我们比对方多了两万人马,怎么可能会输?”
姜小乙:“两万算什么?攻城本就比守城难。强如杨亥,带精兵二十万都不敢硬攻蓬德,生怕损耗太大,宁可承受粮草告急之危,也要绕道柞津,保存实力。我们谨慎点总没有坏处。”
“哎呦。”队长似是有些惊讶。“你竟还知道青州之战?打哪听来的?”
青州之战?
姜小乙一愣。
清醒的蝴蝶,白日的庄周。
她眼前掠过千军万马,铮铮铁蹄。
“你听得有差,那杨亥算什么?徒有虚名罢了。我们军中有人在天京城亲眼见了青州军首领周璧被斩首,他说那周璧根本就是个不上道的鱼贩子,有两艘破船而已,他能混起来还不是全靠钱老将军相助。杨亥与这种人打得有来有回,足见名不副实。而且他竟然还在山里被野火烧死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哈哈!”
姜小乙听着他的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的愤怒,她脑海中冒出一句话——
不是诸君无能。
“诸君”是谁?她不知道,也许就是全天下的“徒有虚名之辈”。
所谓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实是洪流难抗罢了。
队长接着道:“你没打过仗,就不要纸上谈兵了。”他摆摆手,“后方军需所正缺人,你过去吧。”
姜小乙没有再反驳他,低声自语了一句。
“庆县城池之牢固,是一道绝佳防线,如果朝廷尚有能人在,一定会想尽办法固守此地。”
说完,转身离去。
来到军需所,果然缺人,姜小乙被分配去清点物资,几日下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搬东西,累得她腰酸背痛,浑身僵硬。
两日后,攻城战正式打响。
军营内热火朝天,姜小乙被留在后方,只能靠偶尔的讯息了解战况。
刘公军自然希望速战速决,一开战便全力以赴,但一连四日的攻势都被化解了。
“负隅顽抗。”军需官冷冷道,“守起城来如此拼命,还不是怕城破了小命不保!不过他们怕得没错,刘公军绝不杀害无辜百姓,但这些大黎的走狗,一个也别想活!”
攻城到了第五日,战况越发激烈,大军也开始到后方调兵。姜小乙分配到一件薄甲,一把刀,一副盾牌,一个头盔,甲胄还没套牢,人就被推走了。
五百人的步兵队,一路急行赶往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