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不及她面容十分之一光泽。
前排的位置离得并不是很远,这足以令沈少寒看清她的脸。
陌生又熟悉。
王菁忽然轻呼一声:“少寒,你看她,好像二爷要找的那个——”
不是像。
就是。
就是她。
侧脸基本吻合。
沈少寒手指捏住座椅,险些要捏成坑,他喘着气,脑袋有点发晕。
缺氧、窒息感。
他死死地盯着台上的杜明茶。
他原本想将这女孩找到,送给二爷做人情。
现在看来……
送不得了。
沈少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能让二爷看到她的脸。
被美色所惑的人,绝非沈少寒一个。
不同于其他人上台时的小声议论、聊天。
从杜明茶踏上舞台的那一瞬起,再没有人说话,像是生怕惊扰了这一场容易破碎的梦境。
杜明茶走到中心区站定,伸手调整耳麦,她看不清台下的面容,从容不迫地开始进行三分钟的展示:“各位评委老师和观众朋友们好,我是杜明茶。今天要为大家介绍的是艺术家克劳德·莫奈……”
沈少寒第一次发现。
她不仅仅是法语流利,连播音腔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沈少寒的胸口忽然有些发闷,闷到喘不过气,钝钝地痛。
他皱眉捂着胸口,眼前忽有些发黑。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只有浅浅淡淡模糊不清的悔意。
另一侧,别云茶连妆都没有补,她偷偷跑到工作人员区,看着台上的杜明茶。
有着灯光的配合,她整个人都像在闪闪发光。
就像本来就在光中。
别云茶心口堵的难受,可无处发泄。她死死地盯着舞台之上的杜明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伸手扶住旁侧的柱子,头晕目眩,险些摔倒。
她怎么会如此耀眼呢?
别云茶原本以为,杜明茶只是个稍稍有些聪明的石头。
杜明茶法语好,口音标准,又能怎么样?她天天戴着口罩,天天为兼职忙碌,为了赚钱连广播站的职务都辞去了。
作为一直往广播站跑的替补,别云茶顺理成章地接替杜明茶,占据了她的名额。
可别人仍旧会私下里感喟,说别云茶不如杜明茶发音标准,说她不如杜明茶台风稳,不如杜明茶认真。
别云茶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如,明明自己已经刻意模仿她的穿衣打扮,模仿她的笔迹,模仿她的说话方式,甚至——
借此拿走杜明茶和沈少寒结识的契机。
那张由沈少寒和杜明茶两人共同翻译成的小诗。
别云茶在比赛中念出来,轻而易举地获得沈少寒的青睐。
她可以穿和杜明茶同风格、却更漂亮的衣服,可以做更轻松的兼职,可以拥有杜明茶拥有不了的“男朋友”。
但是啊,为什么杜明茶站在光下,仍旧要比她耀眼夺目?
别云茶咬牙,忍不住去看沈少寒。
方才还在为她笑着鼓掌的人啊,如今目不转瞬地看着台上的杜明茶,目光不曾偏移一下。
别云茶的心疼到要绞到一起。
另一侧,顾乐乐两手托腮,着迷地看着台上的杜明茶,赞叹:“淮与,明茶真的好美啊。”
“嗯。”
“我好心动啊。”
“嗯。”
“好想娶明茶回来做老婆啊。”
“……”
沈淮与侧脸:“你发什么神经?”
顾乐乐不悦,他皱紧小鼻子,哼了一声:“你不喜欢明茶吗?”
沈淮与不置可否:“明茶才多大。”
顾乐乐呛声:“可我听妈妈说,白姥姥嫁给沈姥爷的时候,也是才满18——”
忽然,顾乐乐立刻伸手捂住嘴巴。
他忽然想起来沈淮与似乎不喜欢别人提他父母的事情。
顾乐乐不知道的是,当初那场婚姻,还是沈淮与父亲强求来的。
婚礼盛大隆重,但并不合法。
沈淮与没说话,他双手合拢,面容平静:“安静点。”
顾乐乐哼唧一声,他老老实实坐好,看见杜明茶下了台,脑袋瓜转了下,想要怂恿沈淮与一起:“淮与,我们去看看明茶吧,好不好?”
沈淮与没说话。
顾乐乐还在央求着沈淮与:“淮与,淮与,我们去看看嘛~”
“后台禁止校外人员进入,”沈淮与不迁就,“这是学校,你必须遵守学校的规则。”
顾乐乐哼了一声:“那你说去取衣服不就得了?刚刚你给明茶送了那么多套,她肯定穿不过来呀,就借口说要拿回来剩下的……等会妈妈就要来接我了,我再不和明茶聊天,就没机会了……”
沈淮与侧脸看他:“你想和她聊什么?”
“要你管!”顾乐乐理直气壮地撒娇,“反正就让我和明茶见见面嘛~淮与~”
沈淮与被他抓着胳膊晃来晃去,余光忽看到别云茶。
在众人注视下,她旁若无人,仍旧穿着礼裙,从甬道走向观众席,直直走到沈少寒面前。
不清楚两人说了些什么,沈少寒跟着别云茶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离他们不远的位置,邓老先生戴着黑色的帽子,一边压地帽檐,一边又抬高头,努力地看着这场比赛。
背影微微伛偻,从背后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偷偷来看孙女比赛的爷爷。
顾乐乐还在晃他的腿,一副沈淮与不同意他就死缠到底的模样。
沈淮与腿长,顾乐乐抱着小腿,试图耍赖:“淮与,你要是不同意我今晚就不睡觉——”
“可以。”
猝不及防达成目的,没想到他应得这样干脆,顾乐乐愣了一下:“啊?”
“走吧,”沈淮与说,“我让明茶将其他裙子送出来。”
顾乐乐原以为沈淮与会带他去后门守着,谁知道沈淮与领着他绕到“情人林”旁侧,枝叶茂盛,沙沙作响。
树林里有许多小情侣坐在木椅上,顾乐乐总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沈少寒。
但看不清楚,他只看到两个身影贴的很近,低声交谈。
看多了长鸡眼。
顾乐乐晃晃脑袋,听见沈淮与给杜明茶打电话,声音平静:“明茶,剩下的几套礼服,你现在能送出来吗?”
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嗯,”沈淮与说,“是的,除了你穿着的那一件,其他的需要今晚归还。”
顾乐乐心想。
淮与你就撒谎吧,那裙子哪里需要还了?不都刷的您卡吗?
“好,我在校友林靠西侧湖的位置等你。”
杜明茶出来的很快,结束通话,一秒也没耽误,抱了其他礼裙出来。
她拒绝掉好友提出的帮忙要求——为了她的事,三个舍友忙坏了,这才休息没多长时间。
反正小礼服又不重,只要归纳好了,抱出来轻轻松松。
杜明茶已经换下那双香奈儿的鞋子,她穿着自己的运动鞋,步伐轻快不少。
没走多久,就瞧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驻足荷塘旁,看着水中晃晃悠悠的月亮。
杜明茶眼前一亮,快步走过去:“淮老师。”
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走路步伐快了许多。
沈淮与侧身。
杜明茶没戴口罩,只口红边缘稍稍褪了一些,或许是喝水,也或许是吃东西,不小心抹掉一点痕迹。
抱着礼裙跑来的缘故,杜明茶脸颊天然微红,胸口随着呼吸而起伏不止,将礼裙从她手中接过时,沈淮与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淡而清的香味。
不是什么香水,就是单纯的体香,混着淡淡的沐浴露、洗发水的气息。
干净,清透。
杜明茶说:“今天真的多谢您了。”
沈淮与忽而一笑:“想表示感谢,光用嘴说说可不行——”
顾乐乐插入一句话:“不如直接以身相许吧?”
杜明茶:“……”
沈淮与拍下他的脑壳,轻声斥责:“胡说。”
顾乐乐揉着脑壳,不服气:“反正你都一万年铁树,到现在了,连个花都不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杜明茶敏锐捕捉到重点。
万年铁树,到现在连花也不开。
淮老师……他到现在都没有和人交往过吗?
俗称的牡丹?
宁缺毋滥。
这种对待感情的方式,不小心戳到她的萌点。
杜明茶按着自己的心口,掩盖着过度慌乱的心跳。
她刚想说什么,抬头,忽然看到沈淮与微笑忽然收敛,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树林中某处。
杜明茶好奇走过去:“淮老师,您在看——唔。”
沈淮与一手抱着那些衣服,另一只手盖在杜明茶眼睛上。
视野被黑暗遮盖,严严实实,杜明茶顿时什么都看不到了。
沈淮与手掌宽大,他的体温远远要比外表看起来要温暖的多,熨贴着她的眼睛。
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沈淮与的小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的唇瓣。
没有烟酒味,他的手指干净清爽,特有的冷淡香味。
可他的触碰是热的。
热到要噼里啪啦地燃起小火花。
……距离太近了。
杜明茶心跳骤然紊乱。
等等,蒙眼……他想做什么?
顾乐乐还在旁边啊啊啊啊!!!
“别看,”沈淮与轻咳一声,“没什么好看的。”
杜明茶从他这掩饰性的咳嗽中意识到什么。
沈淮与有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欲盖弥彰。
而且,一般情况下,说“没什么好看的”约等于“我不想让你看到”。
杜明茶理解能力还是很强大的。
倘若沈淮与不说这一句还好,说了之后更是大大激发了杜明茶的好奇心。
心中似有猫爪儿挠,杜明茶用力拉下沈淮与的手,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看去,愣了下。
不过五十米远的位置,别云茶依靠在沈少寒的怀抱中,肩膀一耸一耸的,脸贴在他肩膀,像是在哭泣。
真真一对苦命鸳鸯啊。
“我听说你好像不喜欢娃娃亲,”沈淮与轻轻叹气,“的确,有些不合适。”
脸颊上,被沈淮与触碰过的肌肤似乎仍旧留存着他的体温,触感如此真实,像是仍旧在他掌下。
杜明茶竭力遮掩心猿意马,顺着他的话点头,掩饰:“真的太不合适了。”
“不如现在过去同他们谈一谈,”沈淮与微笑提出建议,“现在你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这个时机提出一刀两断,不是事半功倍吗?”
杜明茶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
沈淮与抱着那些衣服,温和一笑,主动提出回避:“去吧,预祝你成功。”
杜明茶握紧拳,用力点头:“一定会。”
她暗暗松了口气,庆幸沈淮与绅士,懂得避开这种场面。
再怎么说,这种两女一男对峙的场面……实在太尴尬了。
就算杜明茶是过去和对方谈清楚的,也不想让沈淮与在场。
她不想让沈淮与听到、或看到这些东西。
三人就此互道晚安。
走出几步了,踩着月光,顾乐乐扯着沈淮与外套的一角,仍旧费解:“淮与?你就这样走了?”
沈淮与唔一声,将怀抱中的衣服递给始终站在路牌下等候的白修:“还有件事。”
“明茶的爷爷好像也在这边,”沈淮与整理一下外套,垂眼看一脸茫然的顾乐乐,“想不想过去打个招呼?”
-
邓老先生第一次做这种乔装打扮、鬼鬼祟祟的事情。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用力往下拉,想要遮住自己的脸。
这次观看比赛的票,还是邓老先生高价收来的,位置最佳。
他所坐的一片原本是留给老师的区域。
以前这学校请过邓老先生几次,他不肯来,这次学校方压根没提请的事,是他自己偷偷高价买票进来,邓老先生脸上有些挂不住,特意用了帽子做遮掩。
他成功地看到杜明茶。
以及她优秀的主持和台风。
也听到旁侧人对她的赞扬。
他忍不住想笑,又有点莫名的自豪。
这可是他的孙女。
杜明茶是邓老先生最得意的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
杜明茶的长相其实更像她的母亲,是那种无论何时看到都会被惊艳到的美。
她完美继承了母亲的容貌,父亲的学习能力。
邓老先生爱她身上属于儿子的那一部分,又矛盾地不喜她肖似她母亲的一张脸。
太美了有什么用处?
沈淮与的生母白静吟那才是一顶一的大美人,然除美貌外再无值得称颂的品德,最终害得兄弟阋墙,沈淮与父亲郁郁而终。
娶妻不可过于貌美。
不可觊觎他人的妻。
这些话是沈淮与父亲遗书中的内容,为的就是警告后辈,莫步前尘。
邓老先生暗暗叹气。
杜明茶下台后,邓老先生让助理给杜明茶投了票,站起来,轻轻锤锤腰。
助理吃惊地看着他的眼睛:“老先生,您的眼——”
“太闷热了,”邓老先生拿纸巾若无其事地擦着眼睛,“闷的我眼皮都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