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亚雯嗔怪,“你也知道丢人,以后遇事千万别冲动,也别……打零工了。”
谭义看着妻子日渐笨重的身体,叹气,“打零工也没那么差,起码薪水日结,你放心,我也会找正式工作的”,说到这里,他从外套内袋掏出一把皱皱巴巴的钱,一张张抚平,递给孟亚雯,“我干了十天活,攒了一千块钱,你拿着,产检也要花钱的。”
孟亚雯泪水决堤,“你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我不要,你留着吧”,说着背过身,快步走出来,含泪交代谭佳人照顾好谭义,带着一丝慌乱,匆忙离开。
谭佳人搀扶谭义打车回家,路上打听,“你和我婶子还有戏吗?我看她对你未必一点感情都没有。”
谭义苦笑,“我如今只会拖累她,哪敢奢望别的,佳人,回家别对你爸你姑说我做‘站工’的事。”
“站工”,顾名思义,站在路边等用工机会的临时工。
长兄如父,谭敬若是知晓,肯定会责怪自己对弟弟照料不周,连他去做站工都没察觉。
事情都发生了,何必说出来让他不安。
谭佳人点头,“记住了。”
回到家里,谭敬看到弟弟的惨状大吃一惊,忙接手,把他扶进耳房。
谭佳人听到叔叔瞎编:“没事,早晨不是遛弯吗,离栖云社区近的公园有体育器材,我看有个老伙计玩倒挂双杠,也想试一试,结果摔下来,就成这样了……看过医生了,没事,让我卧床休息。”
她耸耸肩膀,心说还挺会掰扯,转身上楼,到三楼被谭勤拉住。
“说实话,你叔一上午去哪儿了?”
谭佳人说:“他在家里没事干别扭,和平时一样在外晃荡,去公园遛弯儿玩双杠摔了,扭到腰,喊我陪他去医院,怕你们担心就没说。”
谭勤撇嘴,“这是能瞒住的事吗,谭义他可真行,天天整幺蛾子,真闲不住,就在家帮我们搭把手做龙须面啊。”
谭佳人敷衍,“确实。”
谭勤话锋一转,“你姐这两天脸色不好,你有没有注意到?”
谭佳人回想,“有吗?今早她上班,脸色还可以啊。”
谭勤说:“那我可能多想了,你上楼吧。”
谭佳人回阁楼,拿上洗漱品到三楼卫生间简单梳洗,化了个淡妆。
贺九皋既然还没来电话说另约时间,那应该不会食言。
赶紧收拾下,换身衣服,不然人家登门,自己蓬头垢面,多失礼。
谭佳人又将打折买的雪柳枝换水养在花瓶,室内整洁有序,她将目光投向小餐车上的手机,一心一意等贺九皋联系。
她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空,翻首饰盒,看到孤零零只剩下一个的金色素耳圈。
这款法式耳环蛮搭穿在身上的白色波点连衣裙,可惜啊,在海棠路弄丢了。
她拿出来在耳边比了比,随手仍在桌子上,戴上一副大圈围耳环,照镜子,似乎也还行。
握住手机,继续等待。
贺九皋在会议室听取下属汇报如意街项目进展情况,金种子在过桥资金注入后拿下如意街,高歌猛进,准备在房地产行业大展拳脚。
“金种子现在负债率多少?”
“80%。”
有人笑,“王平川好大喜功,提出千亿目标,程泽远风险意识不高,或许南国集团做后盾给了他勇气。”
贺九皋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排名靠前的大房企,哪一个不负债累累,行业通病罢了,程泽远投身其中,自然意识不到,这样正好,趁他病,要他命。”
领会老板的意思,众人哄堂大笑,接下来就等金种子难以为继时釜底抽薪了。
散会后,贺九皋瞄了眼腕表,差20分钟到16:00,他催自己快点行动。
回办公室迅速洁面刮胡子,去别人家登门拜访,不能太随便,外表必须整洁。
不知怎么想起谭佳人凑近自己闻味道的一幕,他双耳烧红,从抽屉翻出香水喷了下。
他穿了一套浅色细条纹泡泡纱西装,搭配低领白色亚麻衬衫,脚踩白色球鞋,整体风格而言,随性洒脱,不呆板。
并非正式拜访,不必穿正装,否则跟谈生意似的很无趣。
考虑到如意街的调性,不宜开豪车招摇过市,他特意向公司一位国货铁杆儿支持者借红旗轿车开。
后备箱放着送谭佳人家人的礼物,一套艺术茶具,两瓶收藏级红酒,第一次上门,不好意思空手。
经过一家花店,他把车停在路边,下车买了一束花。
贺九皋带着花和礼物驱车前往如意街,停在谭家龙须面铺外。
电话响了,谭佳人马上接听,“你来了?好的,稍等,我去接你。”
谭佳人登登登下楼,轻快的脚步声都能听出她此刻的快乐。
贺九皋一手提着登门礼物,一手抱着花束,长身玉立,在门口静候。
他听到脚步敲在老旧木地板上的声音,咚咚咚的声音与他的心跳声合拍奏响欢喜的心曲。
谭佳人风一般卷出铺子,微微喘息着,笑脸相迎。
她热烈的笑容,恍然令贺九皋觉得自己被急切期盼着,不由也微笑起来。
谭佳人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礼物上,开开心心地客气道:“哎呀,你来帮我忙,还带礼物,我多不好意思啊。”
她的声音好甜,像汁液饱满的水蜜桃。
贺九皋视线扫过她妩媚的眼睛、挺翘的鼻子、红润的嘴巴、小巧的下巴以及淘气的神情——看吧,明知她在说不走心的话,声音也略显做作,但他一点都不讨厌,相反,还喜欢得不行。
“走吧,去家里,重不重,我来提吧”,谭佳人说着伸手去接,被贺九皋拒绝。
“没关系,不重。”
谭佳人把他带进小院子,贺九皋目光克制地打量眼前的袖珍院子,感觉还没他的衣帽间大,头顶搭着葡萄架,绿色的叶子遮挡日趋炽热的阳光,筛下点点光斑。
恶霸犬趴在笼子里打哈欠,撩起眼皮看了陌生人一眼,又合上眼睛睡觉。
谭佳人尴尬不已,自我调侃,“我家牛牛性情温和,本来能吃上皇家狗粮,但因为我的金字塔登顶之路断了,也就没戏了,所以对看家护院有点懈怠吧。”
贺九皋问:“什么皇家狗粮?”
谭佳人说:“你表妹程景欢的狗狗吃的那种法国枫丹白露皇家狗粮,特别高级。”
贺九皋揭表妹短,“她可能被卖家骗了,哪有这么浮夸的狗粮品牌。”
谭佳人看他两手都占着,还是认为有必要分担一下,“把花给我吧,谢谢。”
这次轮到贺九皋尴尬,“呃,花是送你姑姑的。”
谭勤应声而来,“小贺是你呀,哎哟喂,你还给我带花来,太漂亮了,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男人送的花呢。”
她跟着侄女下楼看看谁来了,嘿,刚下楼梯,就听到小贺说送花给他,这小伙子正经讨人喜欢。
谭勤接过花细细嗅了嗅,一脸陶醉。
谭敬从二楼下来,端详贺九皋,“你是……”,他想到一个人,随即摇摇头,她嫁到南洋,即便有儿子,也是在国外。
谭佳人为父亲介绍,“这位是贺总,我有事请他帮忙”,又转向贺九皋,“贺总,这位是我爸。”
贺九皋把礼盒放在地上,上前一步,欠身双手握住谭敬的手,颔首道:“伯父您好,我是贺九皋。”
谭敬笑呵呵说:“鹤鸣九皋,好名字”,顿了顿,补充,“佳人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她也没提前说,家里啥都没有准备,你爱吃啥,我去买。”
老人的宽厚朴素打动了贺九皋,他微微一笑,“您不必费心。”
谭佳人打岔,“对啊,爸,你别瞎忙活,贺总拿点东西就走,咱们太热情,容易让人家有负担,是吧,贺总。”
贺九皋想说不是,转而问:“你真的第一次带人回家?”
谭佳人掉马后被迫坦荡,“是啊,你是我带回家的第一个男人,不,确切说,不是我带的,是你自己来的。”
贺九皋勾起嘴角,“意思都一样”,心说最好不要有第二个男人来了。
谭佳人指着地上的礼盒对父亲说,“爸,贺总送的,你收起来,我们先上楼。”
谭敬过意不去,“要不我给你沏杯茶——你说你这孩子来就来,带什么礼物啊,太客气了。”
贺九皋说谦词,“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谭佳人担心他们客气起来没完,忙说:“贺总,咱们上楼。”
她在前面带路,拎起荷叶边裙摆,踏上楼梯。
贺九皋跟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环境。
木楼梯质朴无华,墙壁洁白,屋内陈设简单,家具有些年头。
室内明亮温馨,给他的感觉是这家人的生活虽不富裕,却很从容。
二楼是加工龙须面的地方,谭佳人笑着说:“我们没穿无尘衣,就不带你参观了。”
到达三楼,瞟了一眼可爱的碎花沙发,贺九皋问:“你住这里?”
谭佳人指指天花板,“我住上面。”
又爬了一层楼到了楼顶,架子上一排排丝绦般的面条印入眼帘。
贺九皋呼吸了一口带着麦香的空气,“这是?”
谭佳人说:“这是做龙须面的倒数第二道工序,晾晒。”
贺九皋环顾四周,回身,看到一个小阁楼。
谭佳人说:“我住这里。”
她推开门,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请进。”
贺九皋随她进屋,玄关的垂丝茉莉十分眼熟,曾在她的微博中出现过。
鼻端飘过茉莉的香气,隐隐中还有一丝甜甜的味道。
小小的房间一眼望到底,单人床、双人沙发、小衣柜,还有出镜率最高的金色小推车,除此之外,再无其它陈设,可以说简约,也可以说简陋。
谭佳人大方展示,“欢迎来到白富美生活造假现场。”
贺九皋哭笑不得,哪有人拿自己开涮的。
谭佳人指指沙发,“请坐,我去拿古董裙子。”
贺九皋服从指挥,走到沙发坐下,继续打量这个他从视频中熟悉的屋子,沙发一角有个补光灯,想必素颜照诞生于此,他目光不期然落到金色推车上,有只金色耳圈越看越眼熟。
他正拿在手中琢磨,谭佳人拎着装在防尘袋的裙子走过来,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我打开袋子给你看一眼。”
贺九皋站起来说:“不用,我不是专业人士,看了也没办法给你意见。”
谭佳人一想也对,“那这条裙子就拜托你了,有消息的话请尽快告诉我,卖不出去也没关系,我再联系别人。”
贺九皋说:“你别担心,肯定能卖出去。”
谭佳人无语,“你看都没看就打保票。”
贺九皋找补,“斜裁女王的名字就是保证。”
谭佳人笑了,充满信心,“看,你也懂嘛,我英国朋友说了,保底6万英镑,不过低一点也没关系,我现在急用钱。”
贺九皋问:“急用钱,做什么?”
谭佳人笑笑,“创业。”
贺九皋说:“你不想找份工作?我可以帮忙。”
谭佳人摇摇头,“找工作不难,难的是我声誉破产,没有单位肯用我,就算借您的光找份工作,大家都知道我的事,对我敬而远之,我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职场还是讲究团队精神的,放进来一个破坏气氛的人,哪个老板愿意?”
贺九皋深深看着她,“我很意外,我以为——”
谭佳人打断他,“你以为我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逮住机会就顺杆儿爬?”
贺九皋说:“我以为你是懂得利用机会的人,而我愿意为你提供机会。”
谭佳人笑,“意思差不多,但你的话委婉多了,我不想再给自己找老板了,平时亲亲热热的,说解雇就解雇,一点情面都不讲,诚然我有错,但我为那份工作付出很多,对得起我拿到的薪水,也对得起沈南星,但她让我走人,她是高端礼宾服务的头部人物,她不用的人,相当于上了黑名单,会被同业封杀……总之挺伤感情的,那几天我反复想,事已至此,干脆自己做老板,自己做主。”
她说这番话时,浑身散发着光芒,贺九皋被她牵动心弦,低声问:“这条古董裙子,你急着出手是为了筹钱创业吗?”
谭佳人说:“对,虽然不是大买卖,一间个人律师事务所,也需要起步资金。”
贺九皋眨眨眼睛,“你从巴黎淘的裙子会带给你幸运的,期待吧。”
谭佳人双手交握,表情虔诚,“贺总,我就相信你了。”
贺九皋哑然失笑,想起那只耳环,摊开手掌,“我捡到过一只耳环,和你这只正好是一对。”
谭佳人难为情地顺顺耳边的头发,“那天晚上在铂金大厦外戴头盔撞到你身上的人是我……要是当时就暴露了,或许就不会发生后边的事,躲过那次掉马危机就像命运的伏笔,兜兜转转又回敬给我,早知道就不瞎折腾了。”
贺九皋笑着说:“你丢失的耳环也会还给你”,他看眼腕表,已过去半个小时。
谭佳人眼色快,“是不是耽误你太长时间了。”
如果没有行程,他不想离开。
贺九皋依依不舍,“我们到外面站会儿吧。”
扶着砖砌的围栏,极目远眺,如意街的南边是栖云社区,北边是嘉豪广场,地段极佳。
谭佳人笑着说:“贺总你可把我害苦了。”
贺九皋侧过脸看她,眼中带着疑问。
谭佳人故作忧愁,“别人问我住哪里,我从来都说栖云社区附近或者嘉豪广场附近,但你自动理解为嘉豪公馆,非要把我送到家门口,我只能将错就错了,然后就成为被网友讨伐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