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自己来挡住太夫想大肆选后侍的路,他应该不高兴的,没人喜欢做别人的挡箭牌,可实际上,他甚至还有一些愉悦,仿佛少选后侍之事,十分合他的意。
林寻声垂着眸,轻轻咬住红润的唇,又想着,他既心有所属,不能好好服侍皇上,那便找别人服侍皇上,也是应该的。
可皇上自己说的不需要很多人,三个人足矣,难道他要违背圣命吗?
他不会违背圣命的。
林寻声笑起来,心安理得接受了三个后侍。
黎挽在一边有些惊恐的看他一眼,实在不知道他突然又笑些什么。
除了立后侍之事,太夫也没有别的事要说,三人只坐在一起用了晚膳,便回去了。
春夜寒凉,黎挽命人给林寻声准备了狐绒披风,为他挡寒。
林寻声低着头受了,两人一路没什么话好说。
黎挽走在前头,负手在身后,一身明黄长裙,衬得她身姿修长。
走着走着,林寻声发现有些不对,他咬着红唇有几分犹豫问道:“皇上要去清宁宫?”
这是去往清宁宫的路,离皇上住处不近,不是同一个方向,林寻声心脏快速跳动起来,若她对我有意,要去清宁宫,我该如何?
黎挽刚走到半道上,停住,心里在一瞬间思考林寻声这话是何意,想了一下,她觉得应该是赶人。
不欢迎她去清宁宫的意思?
可她并没有要去清宁宫。
黎挽有些不悦,她不想去是一回事,被人赶又是另外一回事,身为一国之后,竟为了那注定不可能的感情,而屡次拒绝一国之君,他当这是小孩子玩闹吗?
“罢了,朕便送你到这,君后好好歇息。”
说完,黎挽转身走了,神色并不好看。
“哎”
林寻声忍不住叫了一声,却也没把人叫住,黎挽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下轮到林寻声有些隐隐的不高兴,一甩宽袖,走回清宁宫。
宫侍竹儿在一边为林寻声卸妆,净面,做到一半,她又忍不住有些抱怨道:“殿下方才为何不顺势将皇上请进来?哪有这么晚了,叫皇上自己回去的道理啊。”
他从小侍候林寻声,总归比旁人更有话语权些,再加之林大人那边逼得紧,着实忍不住,语气还带了点埋怨。
林寻声侍弄头发的手停下,一张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立刻布满森寒凉意。
他眼尾斜过去,蓦地冷笑一声:“怎么?本宫做事还需向你汇报原因?不如你来替本宫做这个君后?”
竹儿哪敢啊,公子脾气喜怒无常,方才对方看他那一眼,就已经让他后悔多嘴了。
扑通一声,就是竹儿跪下的声音,他跪在地上,吓得衣襟有些抖动,忙不迭认错:“殿下恕罪,奴知错。”
见他胆小如鼠,林寻声放下手中那把梳子,心里忍不住生起一股厌烦来:“滚出去,日后再敢多嘴,本宫拔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奴才告退。”
竹儿赶忙退了出去,用最后一点力气回到自己房间,随后便是倒在床上喘着粗气,庆幸自己死里逃生。
林寻声仍旧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神色漠然的自己,片刻,伸出手在里面抚了抚。
他身为君后,理应跟皇上好好过日子……
只是仍旧有些不甘,他默默看了安王这么久。
他从前很少参加别家的宴会,可自从知道是安王救了自己后,每一次有人举办宴会,他都会去参加,因为他知道,安王一定也会去。
本来都算好了的,他会以林家公子的身份跟安王相识,会让她喜欢自己,然后再求皇上下旨,成全他跟安王殿下。
可谁又知道,太夫一道圣旨,直接就把他召进了宫里呢?
他想狸猫换太女,用族家弟弟顶替自己嫁入宫中,可母亲既不敢担这欺君之罪,也不想放弃未来的荣华富贵,以全家性命相逼,硬是让他入了宫,成为宫里的困兽。
便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待到新人进宫,皇上也该厌了他这不假辞色的君后,他只要,做一个君后就好。
忽略掉自己心间隐隐的疼痛,林寻声走到床上,覆被睡去。
黎挽回寝宫后很快便把林寻声给忘了,本也只是想送他回宫罢了,没成想还惹他不悦,下次叫他自己回了。
太夫动作极快,不过几天,已召集了四名身份不低的官家公子入宫,其中文官占两名,武将占两名,也算是一种权衡之术吧。
彼时皇上还在御书房办公,便有人来请他去御花园走动走动。
林寻声在他的清宁宫也听见了风声,知道今日有四个容貌极俊的公子入宫陪伴太夫,现下都在御花园赏花呢。
他将手中正看着的书卷捏出一道道折痕,等竹儿叫他时,才反应过来松了手,愣愣的看着某一处,然后站起身,蓦地开口:“走,本宫也去凑凑热闹。”
那几名公子被太夫叫着陪黎挽说话,一个个羞的不成样子,倒是镇南大将军之子方遂翎,有些落落大方的模样,同黎挽说话时不见丝毫扭捏怯意。
林寻声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太夫不在,几名公子都坐于皇上身边,而皇上却只与其中一人说话,像是独宠。
最后还是钊公公先发现的林寻声,赶忙喊了一声:“哎哟君后殿下,您怎么来了?”
林寻声从不远处缓缓走来,行至黎挽身侧,而低头就能看到的,是镇南大将军之子,方遂翎。
他记得这个人,皇上同他拿过一只烤好的鸽子,也在比武场上夸赞过他。
只是这男子举止粗鄙,形容丑陋,比他不得。
林寻声淡淡抬了抬下巴,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方遂翎。
然方遂翎早在听见君后来了时便一把跪到地上,默默低着头,并不知道君后在看他。
“你怎来了?”
黎挽皱眉,这人昨晚还一副不想见她不要她送的样子呢,今儿怎么又主动过来了?
林寻声将手放在宫人手背上抓着,颇有几分闲适:“臣侍闲着无聊,听说皇上这挺闹腾,便过来看看,你们不必管本宫,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都起来吧。”
“是。”
他们齐齐回了,站起来,各个拘谨无措。
黎挽无奈,心想你又不是个死人,怎么可能不管你。
“都坐吧,君后也坐。”
黎挽说着。
没一会儿却发现有两人还未落座,她抬眼看去,是君后,哦,那没事了,还一个呢?
方遂翎?
“你为何不坐?”
她问着。
方遂翎有些尴尬的后退两步,只道:“回皇上,让殿下坐吧,臣子站着便是。”
黎挽这才反应过来,这只五个位置,方才还刚好,多了一个林寻声,便不够了。
林寻声自不会管让一个臣子像奴才似的站着有什么不妥,他听见对方提出退步立马就坐下了,脊背挺的笔直,坐的也心安理得。
黎挽皱了皱眉,吩咐小钊子再去拿一个凳子来。
林寻声扯开红润的唇,露出一个冷笑来,怎么,舍不得他站着?
当真是,没甚好眼神。
第24章 罚禁足
方遂翎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坐下时有一阵冷风刮过,他不由伸手拢了拢衣领。
再抬头时,座上君后用眼尾瞟了他一眼,他竟觉得那眼里满是说不出的阴冷。
这下子方遂翎有些坐立不安了。
本就是太夫宣他进宫的,他也不求有多出彩,但是得罪一个君后便没必要了吧?回去他爹会骂死他的。
方遂翎抿唇,不再说话,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他不说话,其他人更羞的不好意思说话,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安静的有些尴尬。
黎挽无奈看向林寻声,林寻声淡淡将目光投过去,那模样就好像在说,看我做什么?看我我也不会搭理你。
这……
黎挽忍不住想,要不然下回再有这事时吩咐人不许告诉君后?
“你先前说你读的都是什么书?”
无人说话,黎挽只得先开口,指向其中穿着绿色长衫的公子道。
那公子立马红着脸,诚惶诚恐回复:“回皇上话,臣子多读一些男德、男律。”
“倒也算不错。”黎挽记得方才有个人书读的很好,以为是他才问的,没成想他只读男德男律,是自己记错了人,于是只随口夸赞了两句。
任谁也能听出那话里有些敷衍,偏偏林寻声听不出,他甚至喝着茶,有几分造次道:“京中男子都只读这些吗?怪不得如此畏缩。”
黎挽不敢相信这是一国君后能说出来的话,转头厉声喊:
“君后!”
她从前只以为君后是不喜欢她,才总说些不该说的话来讨她厌恶,没想到君后对别人也是如此!
林寻声他可知道,一旦他今日的话传出去,会对别人的一生造成多大的影响?君后都说畏缩的人,谁家敢娶?!
黎挽脾气素来不错,虽也对自己甩过脸子,不悦过,可下一次依旧体贴得体,他便觉得自己可以放肆一点了,没想到今日不过是说了别个男子几句,她就这么凶!
林寻声一双淡漠眼睛对上黎挽的,丝毫不退却,嘴里还在冷笑:“本就如此,怎么,皇上听不得我说他不是?那可要为这名小公子,留个牌子?”
黎挽被这人的嘴气的不行,真想冲进林府问一问林大人,您在朝堂上有舌战群儒妙语连珠进退得宜的本领,为何不传与公子一二?
非要他带着这么一张嘴嫁入宫中?
“小钊子,送君后殿下回清宁宫休息。”黎挽也不想同林寻声说话,冷着脸道。
“哎,是,皇上。”
小钊子忍不住擦了擦脸颊边的汗,心想这君后也太大胆了,当着皇上的面说什么呢,手上却动作不停的摆出个请的姿势,腰背极弯,恭敬十足。
林寻声冷眼看黎挽,末了,宽袖一甩,哼了一声,起身离开。
黎挽忍不住按揉着额头,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三人,她心想皇家的脸面算是丢林寻声一人身上了,若日后传出去君后心思狭隘,出口恶毒,她都不晓得该怎么反驳。
这事一出她自然也没心思再聊下去了,黎挽询问方才被林寻声说畏缩的男子:“你叫何名?”
对方带着哭腔,一抖一抖的回复:“臣子,臣子大理寺,寺正之子贺似初。”
看样子是被林寻声吓得不轻。
黎挽有些无奈,说了几句便派人将他们送回了太夫那,一起到的还有她的赏赐。
太夫也听说了御花园的事,一面气的直想爆粗口,一面加重了贺似初的赏赐,好歹叫他带些颜面回去,也算是弥补了。
男子爱哭,等回去时可哭的眼睛都肿了。
林寻声被小钊子送回清宁宫,心情愈发沉郁,满心想的都是皇上眼神竟这样不好使,这等没文化的男子都如此喜爱。
可不等他消气,又一个公公过来宣圣旨。
林寻声忍气跪下,只听对方念道:“君后身子不适,得朕令可于清宁宫静养半月,旁人不得打扰。”
说的好听是静养,其实还不是禁足的意思?
林寻声气的脸色都白了,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为说了人家两句,皇上便要禁足他!
“啪”
“都给本宫出去!”
待人走完,小半个宫殿的瓷器都被摔在地上。
第25章 贵侍
虽皇家给的赏赐够重,但贺似初被君后评价畏缩一言依旧传了出去,对他名声有些影响。
黎挽咬牙给贺似初的母亲提了官位,由原本的从四品大理寺正提为正四品光禄寺卿。
太夫坐于慈宁宫喝茶,一名宫人小心的按揉着他的额头,皇上就坐在一边,吃着汐嬷嬷给她专门熬的乌鸡汤。
鸡汤鲜美,她吃的也开心,平日里忙碌政务,有时也喝不上一口热乎的。
这么一想,黎挽有些羡慕起她的母皇来了。
母皇虽糊涂,宠妾灭妻,但是毕竟后宫人多,每每她去御书房交作业时,都能看到一个又一个后侍送了鲜汤补品,母皇是吃也吃不完,她是想也吃不到。
“皇上对贺家这事,可有何想法?”
太夫转头问黎挽。
黎挽抿了抿唇:“这事本是皇家之过,便,封那贺家公子为贵侍,择日入宫侍奉吧。”
她虽不喜贺似初般有些害羞胆小过头的男子,但毕竟是皇家害他名誉受损,若接他入宫,她自会好好待他的。
此旨意一下,贺似初便是第二位进宫的妃侍,一时在外风头无两。
他本是那几日入宫的公子中家世容貌性情最不出众的一个,谁知道竟然只有他被皇上看上了!
后宫此时可只君后一人,谁都能想到,等贺似初入宫,会得到怎样的恩宠。
甚至隐隐有人说,便是皇上对贺似初另眼相待,才惹得君后吃醋,被君后以畏缩一次形容。
清宁宫内,竹儿得到贺似初被封为贵侍的消息,神色一慌,赶忙转身往主殿走。
主殿里,各色书画笔墨,摆放整齐,皆是今日刚从内务府要的。
之前本摆的是一众花瓶,但是被君后都砸了,才换的这些。
竹儿只随意扫了眼,便看到坐在书桌前执着笔写字的林寻声。
急忙小碎步上前,立在林寻声身边。
林寻声听到动静,冷淡抬头,缓缓将手中的狼毫笔放下,雪白的袖子被甩到身后负着,那桌案上,一个字写的磅礴有力。
竹儿偷偷抬眼看了下,竟是个安字。
自家公子心慕安王,在林家人眼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谁也不知道君后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宫里做如此出格的事。
“有何事?”
林寻声看着竹儿眼神飘忽,冷下声问他。
竹儿立马敛了心神,双手叠在胸前,双膝一弯,跪到地上:“殿下,皇上新封了贺家公子贺似初为贺贵侍,择日入宫呢!”
“叭”
林寻声刚刚提起的笔落下,在干净雪白的宣纸上留下脏污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