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旋了半个多小时,谢迟就是不承认。
房间里有窃听器,藤田清野一直在旁处仔细听着。李处长问不出话,过来找他,“藤田先生,她就是不认。”
藤田清野手指点着桌子,“继续问,我要知道她的同党还有谁,问不出来,你这处长也别当了。”
“遵命。”
“不许动刑,不许伤到她。”
“可她一直这么矢口狡赖,也没办法啊,确实如她所说,除了姓张的共./党一张嘴,并无实质性证据。”
藤田清野闭上眼,颔首按了按眉心,“必要的时候可以适当吓吓她,别过分就可以。”
“卑职愚钝,怎么个吓法?”
……
蛇虫鸟兽,魑魅魍魉,谢迟几乎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除了一样,蚂蟥。
从小在山中不少见这种东西,六岁时候贪玩下水,一只蚂蟥盯在腿上,她怎么拽也拽不下来,哭了一路去找爷爷,弄下来以后血流不止。看着地上被爷爷踩死的那坨黏糊糊的丑东西,哇哇哇地把中午饭全给吐了出来。从那以后,心里就留下了阴影。
藤田清野对此非常清楚。夏天他们曾一起去郊外散心,偶然就遇到了两只蚂蟥,谢迟躲得远远的,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他并不想折磨谢迟,即便她承认了是卧底,一直利用自己,他也会护她周全。他只想通过谢迟知道更多的秘密,他隐约觉得,小池泷二和布谷鸟一定有什么关系。
上海有个黄先生,开了不大的蚂蟥厂,专门养来提供给药铺。
这玩意瞧着恶心,李处长不想碰,而且看藤田清野的态度,准是余情未了,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怕是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于是他便交给陈队长去办,就算出事,也死不到自己头上。
谢迟坐在刑椅上,手脚都被皮锁绑着,她表面淡定,实际上早已悬心吊胆。
陈队长用镊子夹着一只蚂蟥杵在她面前,“谢小姐,您就招了吧,也省的受罪,您一个这么这么漂亮的女人,我都不忍心下手。”
谢迟不敢看它,只能透过它去看着这狗汉奸的脸,“没得招,说了我不是。”
“那个张冶,不对,应该叫张浩升,都一五一十交代了,您还嘴硬什么呢?”陈队长哀叹一声,“要不我再给您两分钟想想?”
藤田清野坐在旁边的牢房里,他们的一言一语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几次想要冲过去让人停下,可是一想到她肚子里的畜生,就控制不住地愤怒。
陈队长将蚂蟥放到谢迟的手臂上,“瞧瞧您这皮肤细嫩的,等会这虫子全下去,黑溜溜的一片,在您身上蠕动,吸血。”
谢迟不敢看它,冷厉地盯着陈队长,“等我出去,定叫你把这一盆东西全吃下去。”
陈队长轻笑一声,“得,谢小姐,不瞒您说,您啊,是出不去了,就算这边放了您,日本人那边也不能放过啊,您骗的藤田先生好苦哦。”
“你叫人请他来,我有话对他说。”
“还有话呢。您可知道,这招可就是他想出来的。”陈队长又去夹来一只,“您别这样看着我,上头交代了,一定得让您招了,不然我也不好过啊。您也看到了,满满一盆呢,不够的话,外面还有,铺满您这身体,不够放的话,有洞的地方都能塞,您想想,这软踏踏的恶心玩意儿顺着您的鼻孔,耳朵,嘴巴往里钻,瘆人不?”陈队长笑着在她右手臂又放了一条,“冬天没精神,待会多点上两个火盆,让它们慢慢陪您玩。”
谢迟看着他夹着一条到脸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陈队长杵着手,“您啊,就交代了吧。”
没声音了,藤田清野有些慌,让手下去旁边看一眼,不一会儿,手下回来,对他耳边轻语。藤田清野顿时站了起来,朝隔壁跑过去。
他一脚踹开陈队长,看着一只蚂蟥趴在谢迟的额头上,着急忙慌去打开,脸上的轻松掉了下来,手臂上的已然吸附在皮肉上,他急出一头汗,将它们拍击下来。
谢迟俯视着他苍白的脸,“你来了。”
藤田清野始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看着渗出来的血,掏出方巾按着,对身后的人嘶吼:“送医院,解开!给我解开!”
也许是怀孕身体素质不好,失了点血,受了点惊吓,再加上长时间没睡觉,谢迟居然晕了过去。一醒来,躺在藤田清野的床上,
她腾地坐起身,除了手臂隐隐有些痛痒,其他地方并无不适。她起身出门,看到守在门口的两个日本兵,“藤田先生呢?”
“长官刚离开。”
谢迟要出去,两人拦住她,“长官说了,您不可以迈出这间房门。”
……
藤田清野亲审了张冶一遍,没有问出他想知道的消息。出去的时候遇到下午对谢迟用刑的陈队长。他顿时火气又冒了上来,“蚂蟥呢?”
“回长官,都还在呢。”
“带我去看看。”
“是。”
陈队长将藤田清野领过去,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勒住后颈,整张脸朝放着蚂蟥的盆里按下去。
“长官!长官饶命,我也是按您的指示办事。”他不敢说话了,脸埋在湿湿蠕蠕的东西里,怕一张口它们就进入嘴里。
“我说的是吓吓她,谁让你动手了!”藤田清野松开他,一脚把他踹到墙边。
陈队长慌忙起身,脸上沾了几只蚂蟥,使劲地甩着自己嘴巴子,“卑职知错,长官饶命!”
……
藤田清野回到家中,在门口伫立良久才鼓起勇气进入卧室。
谢迟正立在窗边看着远方。
“风凉,别站在窗口。”
谢迟没有理会他。
藤田清野走过来,关上窗户。
谢迟看向他,“你明知道我最怕蚂蟥,你用那个来对付我。”
藤田清野想避开这件事,立马把矛头转向她:“你是共./产./党。”
“我不是,他冤枉我。”谢迟看着他的表情,轻笑一声,“你看,我说不是,你又不信,还有问的必要吗?我没什么好招的。”
藤田清野低下脸,沉声问:“布谷鸟是谁?”
“我不认识布谷鸟。”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谢迟心里咯噔一下,藤田清野忽然捏住她的下巴,“那个男人是谁?”
“死了。”
“你想保护他。”藤田清野手下稍稍用力,“那些刑具用下来,你知道后果的吧?就算不死,肚子里的孽种绝对活不了。”他重复再问,“他的父亲是谁?”
谢迟不答。
“告诉我,既往不咎,我护着你,不管你是谁,做过什么,没人敢动你。”
“死了。”谢迟坦然地看着他,“上个月特工总部抓的,刘毅。”
“随便拉个死人来,你真的把我当傻子。”藤田清野眼眶略红,“骗我这么久,还要骗我?”
“我说了,信不信由你。”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会亲手把他带到你面前。我可以原谅你,因为我爱你,但是我不会放过他,我一定会让他死在你的面前。”藤田清野松开她,“你先在这住上一段时间吧,我会让他们好好照顾你。”
……
第91章 姐夫吗
藤田清野派人将谢迟的衣服取了过来。她换下和服,平躺在床上。佣人给她送饭进来,一素一荤一汤,都是平日她爱吃的。
她并没有胃口,蚂蟥的阴影还弥绕不去,让她不时一阵恶心。一天未入食,身体发虚,她强迫自己吃下饭菜,以保持精力。
凌晨,外面传来噔噔噔的木屐声,谢迟刚坐起身,藤田清野便推门而入。
他歪歪扭扭地走近,带来一阵酒味。
谢迟蜷起腿,往后缩,藤田清野顺着床尾往前爬,粗鲁地揭开她的被子,握住她的脚踝将她拖拽过来,紧接着,整个人像座压迫的山盖了下来。
谢迟双手按着他的胸膛不让他贴近,“放开。”
藤田清野单手握住她的手扣在头顶,“他是怎么亲你的?嗯?”
谢迟竭力挣扎,反被更紧地扣住,平日他温文儒雅的,总觉得弱不经风,却未想过竟有如此大的力气。温热的气息伴着酒气扑面而来,在谢迟的印象里,他从不会喝到如此滥醉,“你喝醉了,放开我。”
“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想过我吗?”
一滴温热的眼泪掉在她脸上,谢迟怔愣住,他哭了。
没有一点儿哭声,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顺着她的脸颊落进凌乱的密发。
他的双眼皮很深,眼尾微微往下耷,无论哭笑总是带着一股悲郁黯然的气质,含着晶莹的泪,叫人看着动容。
谢迟想起了南京的那个夜晚,他躲在医院储物室里,蹲在黑暗的货架间默默哭泣。可此刻的悲伤似乎更甚于那时的绝望。
短暂的悲悯止于落在领口的手上,谢迟抬起膝盖将他猛地踢开,迅速往后退去,从枕下拿起叉子抵着他,“别碰我。”
藤田清野噙着泪,不顾疼痛,身体往前去,继续朝她压过来。谢迟瞬间转了个方向,用叉子抵着自己的脖子,“别过来。”藤田清野顿时紧张起来,要去抓她的手,谢迟趁其不备,用力将他推走,翻身下床站到窗口。
藤田清野跌坐在地上仰视着她,声音疲惫又嘶哑,“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谢迟没有回答。
“在我身边这么久,装的很辛苦吧。”他自嘲地笑了两声,缓缓站起来,“晚之,我不会强迫你的,我只是想抱抱你而已,你不用这么怕我。”他背过身,低着头杵立片刻,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别赤脚站在地上,会着凉。”
……
何沣从来没有与谢迟深入探讨过彼此代号问题,对他们而言,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直到今日,才知道她就是特工总部一直在抓的天冬。
何沣从酒友那听闻了审讯室里的消息,谢迟虽绝口不认,但共./党的身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以她这种级别,安保程度绝对非常严密,即便他的小组成员愿意帮忙,救人也是难于登天,只能另辟蹊径。
后半夜,何沣来到藤田清野的住宅附近,拿着望远镜观察这栋别墅。里里外外布满了宪兵,将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按密度估算,有五十人左右。
藤田清野的心思不难猜,在这之前,谢迟就应该已经暴露了身份,不过借着订婚的幌子利用她,挖出背后的抗日分子。可又不舍对她严刑拷打,才带回来亲自看着。不管怎样,在这里总比那充满了血味的牢房安全。
何沣不能在此时露面,他没有可以去探望她的身份,贸然前去只会惹人生疑,更不可能在几十个持枪的日本兵手里救人。
他曾来过藤田清野家两次,上海沦陷前这里叫刘公馆,是个烟土大亨的旧居,虽只有两层楼,却占地宽广,高墙围出个敞阔的院子。
自打做了卧底,对身边的事物总是观察甚微。何沣还清楚地记得屋内陈设,大体的房间布局。除了佣人房,书房等,有六间卧室。为了更好地监视,藤田清野必然将她安在身边,首先排除一楼的那间。
何沣用望远镜观察一番,二楼两间房没拉窗帘,里头空空如也,那么只剩下东南侧的两间客房和藤田清野的主卧,以他对谢迟的了解,绝不会委身和他住一起,大概就只能在那两间大客房其中之一。
何沣不确定到底在哪一间,但可以确定的是谢迟此刻一定未能入眠,他来到主卧视线盲区,一手握着望远镜,一手拿起手电筒,朝窗户打过去。
谢迟正侧躺在床上,闭目思考。忽然感觉到眼前晃过一丝光亮。她睁开眼,看到薄薄的纱帘外一个光点在闪动。
是摩斯电码。
这一秒,她只想到了何沣。
谢迟来不及穿鞋,赤着脚下床,倏地拉开窗帘。
何沣在同一时刻看到了她。
他的心不可控制地剧烈跳动,手却依旧稳稳地握着手电筒。
开,关,开,关……
作为最直白的电码,谢迟可以准确并快速地译出信息。
【你还好吗】
谢迟猜到他可能用了望远镜,用手指点着窗台回应:
【没事,放心】
光电继续闪动。
【我会带你出去】
谢迟心里一酸,手指轻点:
【你要小心】
信号很快被安保人员发现,一时间,楼下哄闹起来,分出十个人开着车往他所在之处扬长而去。
何沣自然察觉到,他此次前来,不仅只为看她一眼,还故意暴露,以迷惑敌方认为尚有同党。
距离不远,很快就听到车声,何沣最后发出一个信号,
【等我】
藤田清野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透过窗看到远处的光亮,他怒不可遏地扑过来拉开谢迟,握住她的双肩,“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背着我搞这些。”
藤田清野气红了眼,往远处看去,不知他离开没有,故意抓住谢迟的头发,狠狠地啃噬她的嘴唇,谢迟掐住他的脖子猛地推开他,差点儿跌倒。
何沣本没打算动手,一等对方发现就离开,可藤田清野此举完全激怒了他。
枪战声不止,藤田清野把谢迟拽到窗前按住,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远处的火光,“还真是感人啊,你的好情人,你觉得他能逃过去吗?”他阴恻恻地笑起来,贴近她的耳朵轻语,“我要扒了他的皮,给你们的孽种当裹尸布。”
谢迟翻身踹开他,随手拿起一个花瓶朝他砸过去,“滚。”
藤田清野踉跄两步站定,额头被重重砸了一下,缓缓流下一行鲜血。
花瓶碎了一地,谢迟拾起一块碎片,“我会杀了你。”
藤田清野扶着桌子,悲戚地看着她,“终于露出真面目了,这才是你原本的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