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吱,阿吱——Uin
时间:2021-05-25 07:23:09

  他用手指戳向他肩胛上的烙印,使劲地往里抠捻。何沣咬着牙,不吭一声。
  藤田清野移出手,将血擦在他的脸上,手指缓缓滑下去,落在他的刺青上,“你觉得没人会贴近观察,用刺青来掩盖伤疤,就不会被发现了。”藤田清野贴近他的脸,看着这疼出的一头汗,轻笑道,“你身上哪来的这么多疤?还有弹孔,什么时候受的伤?”他用双手感受何沣身上每一条细小的疤痕,“前年八月一直到去年三月,你消失了半年多,干什么去了?你不会是去打仗了吧?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藤田清野笑起来,“全输了。”他掏出白色方巾擦去何沣脸上的血迹,“你什么时候加入共./产./党的?你是布谷鸟吗?”
  何沣嗤笑一声。
  “你还敢笑。”藤田清野拿起桌上血淋淋的鞭子,冲他甩了过来,“笑啊,笑啊!”
  ……
  谢迟等人并没能离开上海,逃走后,藤田清野下令严守上海各出口,甚至是部分野道小路都设有关卡。
  他们躲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小村落。
  被打扮成谢迟的女子叫惠子,她是藤田清野的备用计划。她的中国话说的不好,不敢与这些人交流,一直假作不舒服的样子装睡,等到天黑趁他们都休息了才偷偷跑到镇上打电话报信。
  第二天一早,外面鸡鸣狗叫。
  鬼子进村了。他们直奔谢迟等人的藏身地,将一群人尽数抓了回去。
  谢迟直接被送到藤田清野的家中。
  他正在煎牛排,听到外面的动静,赶忙迎出来,腰上还系着围裙,看到她的瞬间,眼神顿时变得格外温柔,“晚之,你回来了。时间刚刚好,快坐下。”
  谢迟没有动弹。
  藤田清野走过来,将她按坐在桌边。谢迟随手拿上餐刀朝他插过去,藤田清野握住她的手,偏身躲开,“你的朋友还在我这。”他看着谢迟愤怒又无奈的眼神,继续微笑扶她坐下,“我们先吃饭,稍等我一会。”
  他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端出两个餐盘来,上面摆着猩红的牛排,“从前喜欢熟一点的,今天我们试试带血的。”他弯下腰,手指从谢迟的耳下落到下巴,握住她的脸,将她的上身别扭地摆正,“放心,不是人肉。”
  藤田清野为她倒上红酒,接着优雅地坐到她的对面,拿起刀叉,“吃啊。”他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对不起,忘了你还戴着手铐,那么我来帮你吧。”他坐到谢迟旁边,缓慢地为她切肉。
  “你把他们弄哪去了?”
  “吃饭的时候不要提这些。”藤田清野将肉杵到她嘴边,“吃吧。”
  谢迟不张口。
  藤田清野手悬了近一分钟。
  “他呢?”
  藤田清野依旧从容地看着她,忽然从叉尖拔出肉,捏住她的嘴硬生生往里塞了进去。谢迟狠狠咬住他的手指,藤田清野皱着眉笑了起来,任手指被她咬出血。
  谢迟松开牙,吐出肉和血,“你疯了。”
  藤田清野看着自己的手指,放进嘴里舔舐,将血与她的唾液裹掉,默默在她旁边坐了一会,“是啊,我是疯了,是被你们逼疯的,你们一个个都逼我。”他抬起眼笑着看她,握住她的双肩,眼里布满了血丝,“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谢迟不想回应这个问题。
  下一秒,藤田清野又变了个人似的,慌乱地拿起餐布去擦她的嘴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有没有伤到你?”
  谢迟抵开他,“别碰我。”
  藤田清野愣愣地看着她,“别碰你,为什么不能碰你?”他猛地挥开面前的餐具,叮呤咣啷掉了一地,“他就能碰你?”
  他捂住她的脸,手指上的血在她冷白的皮肤上乱揉一片,“你想见他吗?我告诉你他在哪里?他在大牢里。”藤田清野诡异地笑起来,“我的指甲里还搀着他的皮肉,你要不要看看?”
  谢迟抬腿踹开他,藤田清野本就重伤未愈,跌坐在地上,手撑着地,盯着她的腹部,忽然拿起手边的刀朝她插了过来。
  谢迟立马护住腹部。
  藤田清野及时停住,他盯着她交叠的双手,抬眼绝望地看着她的脸,“你什么时候能保护我一次?”
  “清野,我没有想过要杀你。”
  藤田清野瞬间就流下眼泪来,紧搂住她,“我知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昨天你明明可以开枪打死我,你没有开枪,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对吧?”
  “没有。”
  藤田清野埋在她的脖间,“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他松开她,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血渍,跌跌撞撞奔向厨房。
  谢迟脚上套着锁,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也不想逃,她的爱人、亲人、朋友,全都在他手里。她走到厨房门口看着他,“别忙活了,我不吃。”
  藤田清野没有看她,“你陪我好好吃饭,我带你去见他。”
  谢迟没有回应。
  他抬眸看她,“好吗?”
  ……
  今天冬天比往年都冷,就像十一月底出奇地飘了场小雪,今日又下了场几年未遇的大雪。下车后,藤田清野将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谢迟一抖肩,衣服落在地上。他拾起来,再次为她披上,牵着她戴着手铐的手上了楼。
  藤田清野没有带谢迟去牢房,反而上了公馆二楼,室内放着暖炉,格外温暖。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藤田清野没有回答她,带她到窗口站着,“说好的,带你见他。”
  谢迟往窗外看过去,雪大片地落,穿过层层白色碎片,远处一块空地上有一抹扎眼的红影。她顿时趴到了窗户上,半张着嘴,胸口剧烈地起伏,团团暖气在冰冷的窗户上凝结一层水汽,模糊视线,她慌忙抬手擦去,指尖都在颤抖。
  那人穿着一层薄薄的血衣,侧躺在雪地里,他本该是要跪下的,任那些人快把腿踢断,也没有屈膝。他的侧身蒙了一层薄薄的雪,大概是体温越来越低,雪片停驻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一个穿和服的男人提着桶冰水过来,铺头盖脸地泼了下去,他的身体猛地一抖,该是清醒了过来,埋在雪里的手指从胸.前移动到腹前,继续窝雪球。
  谢迟咬住下唇,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她转身拽着藤田清野,“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他的。”
  藤田清野擦去她脸上的泪,“你就这么爱他?”
  “我不爱他。”她忍住眼泪,“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你想瞒我,你以为藏住我就会放过他?”他捧起她的脸,“他救抗日分子,杀了十七个士兵,重伤八个,他这是通敌叛国,逃不掉的。不想让他受折磨,那你亲手了解他。”藤田清野放下手,给她一把枪,“你杀了他,我放了你所有朋友。”
  手僵了,没知觉,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睫毛被冰雪覆盖,嘴唇冻得青紫,脸上的血被水和雪摩擦干净,只剩下眉骨一道很深的血口,挂着几颗美戾的冰血珠子。
  窝了好久,终于把这雪人做好了,他将手伸进怀里,蘸了点血出来,点在小雪球上,它瞬间就有了嘴巴。
  何沣看着它,一时不知道下面该干些什么,也没有知觉再去堆出第二个。他仰面躺在雪地里,望着惨白的天空。从前与谢迟开玩笑,说生日忌日一起过,还真一语成谶了。
  谢迟推开窗,举起枪对准他的头。
  她的手从来没有这么抖过,从左飘到右,从上坠到下。
  何沣看到了她,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的爱人怎么会举枪对着自己。
  他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她好像在哭呢。
  身子已经不听使唤了,他手撑着地艰难地站起来,刚走两步,高大的汉子就这么直直地往前倒过去,压平一大片雪地。
  这一摔,倒让他清醒许多。
  何沣再次撑起身站着,朝她走过去。
  不是幻觉啊。
  他仰着面望她,忽然张开了手臂。
  “阿吱。”
  谢迟举枪对着他的脑袋,风雪声太大,掩盖了他的呼唤。但这熟悉的口型,瞬间将她击溃。
  他的唇舌早已麻木,发出不清不楚的声音。
  “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个负责浇水的男人又走了出来,见何沣这般模样,抬起脚就冲他的腿窝踹了下去,何沣没撑住,单膝跪下,又重新站起来。
  那男人刚要踹第二脚。
  砰——
  一枚子弹在额间开花。
  动静瞬间引来了其他人,谢迟擦去影响视线的眼泪,朝赶出来的人一个个打了出去。
  去死。
  去死。
  去死。
  ……
  藤田清野将谢迟拉进地下监狱,看着挤在一间牢房的姜守月等人。
  阿如一见她,抱着铁栏杆哭,“姐姐。”
  藤田清野摁着她的头看着他们,“你刚才杀了人,总得给这里的人一个交待,我舍不得把你交出去,你挑一个,做你的替死鬼。”
  谢迟挣扎不开,他死死扣着自己。
  “你不挑,那就我来。”他竖起手指在他们几个人身上来回点,最终落在一个男同志身上,“就你了。”他转头对后面的手下道,“拉出去。”
  “是。”
  “是我杀的,你杀了我!”
  “我说了,我舍不得杀你,下次再有这种事,还这么办。”
  谢迟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抽出他的枪对着他的脑袋。
  “你杀了我,他们都得死。”藤田清野一脸淡定,“你也得死,你的好情人更得死。”
  姜守月扶着墙站起来,脸色苍白,憎恨地看着藤田清野,“晚之,杀了他,不用管我们。”
  另一男同志也说:“对,杀了这个小鬼子。”
  谢迟咬牙恨齿地看着他,没有动手。
  “跟我回家吧。”藤田清野按下枪口,将她拽离。
  “姐——”
  ……
  罗灵书和小池良邑去南京开会,她得知消息后连夜赶回来,听说人被关在红公馆,风尘仆仆地赶过去,却被拦着进不去审讯室。
  她花了点钱,与看守的老乡打听一番,听说藤田清野动了私刑,已经折磨了足足两天。她没有在此缠磨,当即让司机开车去了藤田清野的住处。
  藤田清野穿好衣服迎接,“小池夫人,深夜造访,不知有什么事?”
  “你不用跟我装傻。”罗灵书推开他走进屋,严肃地看着他,“你也算是我看依譁着长大的,怎么会下这种毒手?好歹你们也是朋友,他也是你妹妹的男朋友,纵然他有错,用得着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藤田清野微笑起来,“小池夫人,我未婚妻怀孕了。”
  罗灵书不明所以,“那么恭喜了。”
  “父亲不是我。”
  罗灵书略微有些讶异。
  藤田清野面不改色,平静道:“是您儿子的。”
  罗灵书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果然还是出事了,她睁开眼,郑重道:“我代他与你道歉。”
  “道了歉,孩子也不是我的,也改变不了他睡了我女人的事实。”
  “所以你非得置他于死地吗?”
  藤田清野没有回答,“我的未婚妻还对他不死心,如果您能劝动她打掉孩子,再也不跟您的儿子往来,或许我能网开一面。带人劫法场,救了几个抗日分子,他的罪行,我还没有上报。您也知道,通敌叛国是什么下场。”
  “她在哪里?”
  “就在楼上,左拐第二间。”
  罗灵书看向楼梯,径直地走上去。
  谢迟被锁在床上,她听到开门声,见走进来的是罗灵书,立马坐了起来。
  罗灵书站到床边,看着她的腹部,还未显怀。
  “救救他吧,把孩子拿掉。”
  谢迟抱膝坐着,“你知道了。”
  “这就是个错,不该存在。”
  “如果你是来当说客的话,你可以走了。”
  “你这种态度会害死他。”
  谢迟冷笑一声,“大不了一起死,一家三口,路上多热闹。”
  “他在审讯室受苦,你要他被活活折磨死吗?”
  “死就死吧,好歹还留着他家唯一的血脉。”
  “唯一的血脉?”罗灵书脸色微变,她不会不知道小池家还有个大儿子,“你知道什么?他告诉你了?”
  女人总是敏感的,从一个小小的字眼,逐渐心照不宣。
  谢迟没有明说,“九年前,我被一群土匪劫上山过。”
  “闭嘴。”罗灵书四处摸探。
  谢迟提醒,“没有监听。”
  罗灵书安心坐下。
  谢迟继续道:“我喜欢上一个土匪,听说他的妈妈也是被劫上山的。”
  罗灵书垂下脸去。
  “后来,山寨被日本人端了,他们想要矿山,找了个借口从山下杀到山上,一千多口人,从老到少,一个不留,最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别说了,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能睡得着觉吗?你现在还想让我打掉孩子。”谢迟摊开手,露出一直护着的腹部,“要不你亲自把他掏出来?亲眼看见你的孙子成型没?”
  “疯子。”罗灵书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停了下来,“你若对他还有几分感情,就低个头,救他一命吧。”
  ……
  何沣又被拖进审讯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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