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
气氛有些尴尬,薛丁清起身,“你再休息会吧,我今天请了假,在隔壁房间,你有事就叫我。”
“好。”
……
天刚黑,谢迟就要离开。
棉袄很大,谢迟穿着空空的,她把自己沾血的衣服拿去烧掉,便与薛丁清道别。
“衣服我洗干净了再还回来。”
“不用,二姐既然没带走,应该是不需要了,你找个地方扔掉就行。”
“那就多谢了。”
“我送你。”薛丁清没等她拒绝,抬起手,“你出了很多血,可别再晕倒了。”
“没事。”谢迟直着背走到门口,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受伤的样子,“我先走了,得空可以来我店里喝茶,离福昌饭店不远,到那一打听就知道。”
“我一定去。”谢迟迈出大门,薛丁清嘱咐,“世道乱,注意安全。”
她回首看他,“你也是。”
“再见。”
“好。”
薛丁清目送她离开,他还是不放心,追了过去,“我还是送你一段吧。”
谢迟是租的房子,一个二层小别墅,房主是个美国人。黄包车停在路边,薛丁清要扶她下来,谢迟没接他的手,“我没那么娇弱。”
薛丁清笑着收回手,“那好吧。”
“今天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你好好休养,以后有的是机会。外面冷,快进去吧。”
“嗯。”
谢迟租了二层,楼下房主住着,她是女院的老师,在学校有宿舍,很少回来,但每周都会让刘婶过来大清扫两次。
碰巧,今天刘婶就在。
“谢小姐回来了。”刘婶见她脸色不好,关心道,“你生病了吗?”
“昨晚没回来,在店里睡的着凉了。”
“有没有去医院啊?”
“去了,您忙吧,我上去睡会。”
“好,我帮你烧点热水吧。”
“不用。”谢迟脚步平稳地走上楼梯,刚到二楼,她就绷不住了,弓着腰靠在墙上,慢慢往房间挪。
……
阿如一个人在旗袍店忙的焦头烂额,谢迟怕她看出端倪,在家养了五天,等伤好些才回店里。
晚上,她没回家,在店里睡了一晚。
外头风呼呼的,谢迟夜里醒了好几遍。被冻醒两次,做梦又醒了两次。
第二天还早早醒了。
她漱了漱口,擦了把脸,倒上杯酒。
今天好冷,她又找了条披肩披上。拉开窗帘才看到外面下雪了。
今年的雪还真是早啊。
烈酒下肚,暖了几分。她放下酒杯,慢悠悠地走下楼,想去买点早饭。
刚开门,看到门外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弓着腰,背对着自己。
这背影,捂上十八层她都能认得出来,“你怎么来了?”
何沣直起腰,转身看她,他戴着帽子,围着厚厚的围巾,挡住了大半张脸,两只眼黑溜溜的,还带着笑意,“醒了。”
“怎么?我睡了一觉?日本兵进城了?”
“没有。”他手冻得通红,雪化成水,浸湿了衣袖,“脸这么苍白,多穿点。”
“那你来干什么?”
“前两天高兴,没控制住喝多了,一上头刹不住脚,就来找你开心一下。”
谢迟冷笑一声。
何沣让开身,把背后雪人给她看,“可不可爱?”
“丑。”
“哪里丑?”
“哪里都丑。”
“你来你来,我看你能滚出什么样。”
谢迟不屑搭理他,关上门要出去。
何沣拦住她,“上哪去?”
“上天。”
“我也去。”
“让开。”
他当然不让,谢迟转身又回屋。
何沣跟上来,谢迟挡住门不给他进,“你继续玩雪吧。”
“雪哪有你好玩。”何沣见她不让,忽然横抱起她,轻笑一声,“小娘们,想拦我,下辈子吧。”
“……”
谢迟不敢挣扎,她的伤刚好,可不想再加重了。
何沣抱着她不放,谢迟冷冷看着她,“放下啊。”
何沣慢吞吞地放下她,搓了搓手,“给老子生火,快冻僵了。”
“滚。”
“不生火往你怀里揣。”说着他就伸过手来。
谢迟打开她的手,给暖炉放了点炭。
“再来杯酒。”
谢迟倒了满满一杯过来,顺着他头顶倒下去。
何沣随手扯了块布擦了擦自己,“泼的好。信不信我让你舔了。”
谢迟走到门口将门锁上。
“锁门干嘛?想跟我做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店里有狗,怕咬着外人。”
“狗就喜欢暴脾气的猫,猫刺的越厉害,越有意思。”
谢迟搂着披肩去绣花。
何沣半蹲着,一边烤火一边看她,“明天我生日,送我点什么。”
“要不送你下地狱吧。”
“行啊,来吧,杀了我。以后生日忌日一起过,记得给我烧点纸。”
“想死死远点,别在我这碍眼。”
何沣站起身,笑着往里走了走,看着挂着的各式旗袍,“手艺不错,给我做一件。”
“做件旗袍?您这口味还真特别。”
“西装。”何沣走过来俯视她,“记得我尺寸吗?”
“不好意思,不记得。”
何沣挑起她下巴,他的手指凉的像块冰,“那就量一下。”
谢迟幽幽地看着他,“一千大洋。”
“好啊。”
“定金。”
何沣放下手,懒洋洋地半张开手臂,“来吧。”
谢迟随手扯了个皮尺走到他面前,随意地量了量,“转身。”
何沣笑着背过身去。
“转过来。”
何沣慢悠悠地转了回来,忽然道:“之前没注意,你怎么这么矮了?”
谢迟看都没看他一眼,手从他胯绕到后面去,快速围了一下臀围,“看够了没?”
“没。”
谢迟仰头,与他对视,“量好了。”
何沣盯着她的胸口,勾着嘴笑:“你这五年吃了什么?大了一圈。”
他刚要伸手,谢迟一把打开。
何沣提了下眉梢,放下手,插回裤兜里,“摸一下能死?”
谢迟走到柜台将东西放下,何沣跟在她后面,双臂撑在台上将她笼在怀里,嘴巴凑近她耳边,“你哪儿我没摸过?”
谢迟拿出册子记下尺寸,任他在身后发骚。
何沣盯着她的手,“别开店了,我养你。”
“你对多少女人说过这种话?”
“就你一个。”
“那我真荣幸。”
“我送你去美国。”
笔尖顿住。
“中国不安全,很快就会打起来。”
谢迟转过身仰视着他,“从哪里打?”
何沣没有回答。
谢迟抬起手,揉了下他大衣上的纽扣,“小池君透露下呗。”
何沣握住她的手,举起来亲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谢迟抽出手,“我哪都不去。”
“那也别待在南京。”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往南边去。”
“你跟我一起?”
何沣沉默了。
谢迟拿起一根硬尺抵着他的胸膛把人推远去,“你可以走了。”
“以后不要没事往北边跑,听到没?”
“没有。”
何沣忽然握住她的肩,“那就竖起耳朵好好听。”
他这一捏,巧不巧地偏偏按在她伤口上,疼得她皱眉。
“怎么了?”
谢迟咬着牙,推开他。
“你受伤了?”
谢迟转身,何沣把她拽回来,三两下扯开她的衣服,看着包着的纱布,怔愣半晌,冷不丁吼了一句:“谁弄得?”
谢迟又推开他。
“谁弄得!”
谢迟平静地看着他,“你乱叫什么。”
何沣怒不可遏,眉头紧蹙,捏住她的下巴,“你是活腻了吗?”
“我惜命着呢。”她扯开他的手,嘲弄地笑了一声,“你知道的呀,我最怕死了。”
“那你就给我滚出南”
话没说完,外头传来敲门声。
是阿如:“老板?你在里面吗?门怎么锁了?”
何沣立马松开她。
谢迟整理好衣服,对他道:“我不想惹人非议,滚上楼从窗户跳出去。”
……
第50章 没看够
何沣真从窗户跳了下去,刚立稳,拐了个弯,一个女人撞上来。
“啊——”孟沅一脸栽进他怀里,撞到鼻子,差点疼出眼泪。她捂着半张脸看着这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疼死我了。”
“抱歉。”何沣低着头离开了。
孟沅揉着鼻子往店里去,一脸哀怨地跑到阿如面前,“刚撞了一个人,奇奇怪怪的,裹得像个粽子,快看看流鼻血没?”
“头低点。”阿如笑着瞧她,“没事的。”
孟沅抽了抽鼻子,她从路边带了包子,这会还热乎呢。
谢迟正好没吃早饭,拿起一个捏着上二楼。
孟沅一路跟着她,从二楼又下到一楼。
“那他什么时候再来南京?”
“我不知道。”
“你就告诉我嘛。”
吃人嘴软,谢迟纵然心情不太妙,却还是笑着道:“我真的不知道,好久没联系了。”她又捏了个包子,“味道不错,哪里买的?”
“我也不告诉你。”
谢迟几口吃掉了包子,看着她噘着的小红唇,“早跟你说了,别想了,人家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还不结婚,都三十二岁了。”
“那是他们的事。”谢迟擦了擦手,拿着剪刀去裁布,“拆人姻缘,不道德。”
孟沅不说话了,垂头耷脑地趴到桌子上。隔了半晌,叹了口气,说道:“可我好喜欢他,自打那天见一面,我天天做梦梦到他。”
“你又不了解他,也没相处过,何来的喜欢?”谢迟微微弯下腰,觉得肩疼,又直起背,“一时的错觉,莫要受惑于皮相。”
“我又不是没见过俊秀的人,就是喜欢,一见倾心。”孟沅手撑着脸,又揉了揉鼻子,“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谢迟沉默了一会,“有过。”
阿如闻言看过来,眼中顿时现光,“真的假的?老板?谁啊?”
“绣你的花。”
阿如瘪嘴,“哦。”
……
谢迟今晚做废了两块布料,她一直走神,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
看着歪歪扭扭的线,她有些泄气,生撕了布,随手丢到一旁。起身走到楼上,拿上包回了家。
谢迟一直是自己换药,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今天被何沣一捏,似乎又严重了一些。她在心里暗骂了他十几遍,艰难地将伤口重新包扎好。
她用水擦了遍身子,立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身体,脑中忽然闪过曾经与何沣亲热的画面。
她抬起手,覆上胸。
就像他说的那样,是与年少时变了不少。
谢迟晃了晃脑袋,耻于往下想。捧起水,扑了扑发热的脸。
她手按在洗漱台上,微弓着腰,脸上的水滴滴拉拉地掉下去,印出无数个自己。
好像每一个都与他在一块儿。
谢迟直起背,觉得自己有点神志不清,扯了块毛巾,一把将水滴擦去。
她躺到床上发了会呆,觉得无聊,准备外面找本书看。
书架很高,她拿了把椅子踩上,书抽出一半,听到阳台有动静。
她轻声走下椅子,随手拿了个铜雕,背在身后,朝阳台走去。并未看到人,只有白色的纱帘随着风轻缓地拂动。
难道听错了?又或许是野猫?
最近总是有野猫乱窜。
她放松警惕,回到书架前,发现刚才抽至一半的本书竟不在了。
“西画。”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谢迟立刻转身,见何沣手里翻着那画册,语气随意,“你现在改画这种了?”
“你现在只会翻窗了?”
何沣提眉看她,“我只翻你的窗。”
他将书抛来,谢迟稳稳接住,听他嘲笑自己:“拿着那破玩意能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