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沣与何湛长相都随母亲,自小便有四五分像,再加上十年未见,罗灵书也分辨不出这是哪一个。岁月不败美人,她还是从前那个样子,优雅、端庄、美得不可方物,小池良邑对她是视若珍宝、千依百顺。于是何沣就这样在东京扎根、忍辱负重四年多,被他们安排的各种老师包围着,不停地学习,学习!学习……
终于在去年初回到中国,可政府无能,先是把东四省拱手让人,后又任由鬼子在华北造孽。沈占明面为党*国效力,实际与共.-产/.党暗中联系,帮助东北人民革命军抗日。何沣没有政*党立场,逢国家危难之际,只要能打鬼子,都是自己人。
这一年多来,他在东北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是日本人眼里的废物,中国人眼里的垃圾,汉奸眼里的嘲讽对象。表面上是个依靠家族、不学无术、混日子的关系户,事实上深入日本军部高层,获取情报,传送出去。
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一个人是参了军的青羊子,一个是沈占,还有一个就是他自己。他不敢轻易暴露给谢迟,即便她行踪诡异,有可能是自己人。可是这个身份太宝贵,不容许一分一毫的差错。
他相信,也许会有一天,他们会在蓝天白-日下再次相逢。
到了那个时候,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她重新介绍自己:
“我叫何沣,是个中国人。”
……
谢迟没在北平待多久,刚好有趟天津的车要开,与肖望云道了别,便前往天津转车回南京了。
再回来,什么都还是那个样子,却什么都又不一样了。
再见肖望云,已经是冬天了,他来中*央大学做讲座,在南京要待五天。
谢迟的旗袍店做的还不错,这些年挣了不少钱,大半都捐去抗联了,前段时间接了个大单子,收入不菲,请肖望云去福昌饭店大吃了一顿。
肖望云看着一桌菜,直呼浪费。
谢迟白他一眼,只说:“一年也就那么一两次。”
吃完饭,谢迟请他去听戏。
肖望云总是喜欢听戏的,每一回来,非拉着她听上个四五场。
谢迟带他去了个不知名的小戏楼,桌椅都是破旧的,也没什么观众。
肖望云觉得,也许是唱得好。可那旦一开口,他就没了兴趣。
谢迟倒是听得有滋有味,还嗑上了瓜子。
戏楼忽然来了个穿长袄的男人,谢迟踢了肖望云一脚,靠近他些,睨着那胖子道:“看见刚坐下那个胖子没?”
“怎么?”
“最近这个人老在雨花台转悠,鬼鬼祟祟的,我盯了两天,发现他和一个米店老板有来往,偷偷往长椅下的砖缝塞纸条,塞完了走掉没多久那米店老板就坐过去摸走纸条。有两次了。”
“不该管的别管。”
谢迟哼笑一声,“你就当我闲的。”
一个扎着双辫的姑娘下来上茶,走到他们旁边,不小心被起身的大汉撞了一下,差点摔倒,肖望云扶住她,“小心。”
姑娘惊魂未定,看向搂住自己的男人,忽然移不开眼了。
肖望云拖她站稳,放下了手。
姑娘直勾勾地盯着他。
肖望云有些不自在,“小姐看着我做什么?”
姑娘笑起来,“喝茶吗?”
“不用了,谢谢。”
谢迟瓜子吃多了,有些嘴干,“给我添点。”
姑娘绕过去给她倒上,“二位是夫妻?”
肖望云说:“不是。”
姑娘点点头,笑着离开了。
谢迟边喝茶边笑。
肖望云侧眸看着她,“你高兴什么呢?”
“你这张脸还真是人见人爱啊。”
“……莫要乱开玩笑。”
“你和姜小姐怎么样了?还不定下来?”
“我还没说。”
谢迟差点呛着,“你们两等什么呢?”她摇摇头,“两情相悦,放别人身上孩子都有了。”话音刚落,她脑中忽然闪过何沣的脸。
她顿时不大高兴了,重重放下茶杯。
“阴一阵阳一阵。”肖望云端正坐着,理了理袖口,“你这脾气,哪个男的受得住。”
谢迟不吱声了。
肖望云又看向不远处那胖子,“你想怎么做?”
“再观察看看。”
……
第二天,谢迟从雨花台回来。
看到旗袍店坐着一个姑娘。
外头下雨了,她以为只是个躲雨的客人。
阿如接下她的雨伞,抖了抖,挂到勾子上。
里头的姑娘见谢迟回来,赶紧站了起来,“你回来啦。”
谢迟不明地看着她,这姑娘奇怪,话说的,自己倒像个主人。
谢迟与她打招呼:“你好。”
姑娘走近些,甜甜地笑,“你这里的东西太贵了,等我有钱了再来买。”
“好。”
“我叫孟沅。”
“嗯,孟小姐。”
谢迟走到柜台里头,看着堆着的账本,正好雨天没事,算算账。她拿起算盘摆弄起来,见孟沅还不走,“还有事吗?”
“没事。”
“伞可以借给你。”
“不用,我等会儿。”孟沅立到柜台外看她算账,“你这缺小工吗?”
“不缺。”
阿如在旁边绣花,闻言笑着道:“倒是可以再招一个,咱们生意越来越好了。”
谢迟专心算账。
孟沅手撑着脸看她,“那日跟你在一块的先生,什么时候再来?”
谢迟眼皮不抬一下,“别盘算了,人家有心上人。”
“他单身,我打听过了。”
谢迟笑了一下,“想起你来了,戏楼倒茶的丫头。”
“我也是角,只不过今年戏楼生意不好做,我顺带着端茶送水。”
“嗯。”
“那他什么时候再来南京?”
“不知道。”谢迟停下手,看向她,“回去吧。”
“下着大雨呢。”
谢迟继续算账,“那你就坐一会。”
店里陷入一阵安静。
只有哒哒的算盘声,和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
……
第49章 量身啦
学生运动闹了一下午。
一直喊到了总统府前,警察拿着枪出来维持秩序,不一会把学生全冲散了。
晚上,谢迟在店里多做了会衣服,阿如很早就回去了,周围的店全关门了。
黄包车也没有。
她锁上门,走回家。
一个男子骑着自行车快速地过去,撒了一地传单,谢迟随意拾起一张,还是宣传抗日的。
她折在手里,走一路卷一路,走出街口,传单已经被折的只剩下一小块了。
有人跟踪她。
谢迟立马换了条路线走。
这个人的脚步有些重,虽然刻意轻声轻脚,却还是掩不住的笨重。
不是个胖子就是个高汉。
谢迟往巷道里绕,那里比较容易甩掉,也比较容易动手。
男人跟岔了,发现她没了踪影,步子加快,没头绪地乱窜起来。到了一个拐弯口忽然被扣住脖子,一把刀悬在他的下巴下。
巷子黑,却也不难辨清容貌,可不就是白天跟着在雨花台互传情报的米店老板。
谢迟与他装傻:“大半夜跟着我干什么?劫财?还是劫色?”
“我才要问你,最近一直跟着我干什么?”话音刚落,男人迅疾握住她的手腕,试图折压在墙上。谢迟手臂吃痛,握着刀不放,抬脚就要踢他,男人力气大,抓住她的脑袋使劲撞墙。
这狗汉奸力气太大了,谢迟没半分抵抗能力。她松开刀,让它坠落,随即用左手接住,朝男人肚子上刺。
可他反应很快,登时又抓住她的手。
“够凶啊,再凶也是女人,想偷袭,你还太嫩。”他夺了谢迟的刀,将她猛的一推,摔在旁边的木堆上,“长这么漂亮,可惜了。”
他举刀过来,谢迟随手拿了根身边的木棍,一棍砸在他脑袋上。
男人不顾疼痛,又刺过来。
谢迟双手握住他手臂,挡住那压下来的刀,眼看着刀子就要插-进胸口,她忽然放手,身体往下滑了几寸,刀尖入肩,没了一半刀身。
男人露出得意的笑容。
谢迟趁机用手戳进他眼,活活把他眼珠子抠下来一颗,男人疼得松开刀,嘶叫着去抓她的手。
谢迟从肩上拔出刀,划过他的脖子。
顿时,血喷了她一脸。
路上没人,即便有人她也不敢呼救,在小道里顺着墙走着。
不一会儿,有警笛声,刚才那狗汉奸叫唤了好几声,应该是惊动了附近的居民。
她捂着肩加快步子,却觉得越发没有力气,刀口太深,止不住地流血,就快要摔倒的时候,一个男子接住了她,“坚持一下。”
她还没有看清那人的脸便晕了过去。
薛丁清不敢带她去附近的诊所,背着她跑去了二里外。他也不敢在诊所逗留,处理完伤口,开了药朝背着她火速离开。
谢迟失血过多,第二天早才头晕目眩地醒过来。
她躺在一张架子床上,房子看上去又老又旧,多年未修葺,也没有打扫,顶梁上还悬着蜘蛛网。
她掀开充满霉味的被子,欲下床。
“你醒了。”薛丁清拿着毛巾从外头进来,“你别起来。”
谢迟见他,立马坐起身,拉扯到伤口,疼得钻心。
“你快躺下。”薛丁清走到床边,见她警惕地看着自己,又道,“晚之,你认不出我了吗?”
似乎是有几分熟悉。
“我是薛丁清啊。”
谢迟从前对他印象便不深,时隔多年依旧一点也认不出,可她却记得这个名字,“你怎么在这?”
“我来南京工作。昨晚睡不着,下来散散心,就看到你了。你浑身是血,我一开始都没敢认,跟了你一段,没想到真的是你。”薛丁清坐到床边,“你怎么在南京?这些年你一直在这吗?”
“前年过来的。”
他把毛巾给她,“你脸上的血我给你擦了,别处的你自己擦一擦吧。”
谢迟没有接,“谢谢你,我该走了。”
她要下床,薛丁清连忙起身,“外面在找你,查的挺严的,你这受伤太明显了,还是等等吧。”薛丁清放下毛巾,“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
说的也是,还是等晚些再走吧。于是她又躺了下去:“那就麻烦你了。”
“你……杀的人是干嘛的?你……是不是……”薛丁清尴尬地笑了两声,“算了,你就当我没问。”
谢迟看着他干净的双眸,“这是你家?”
“不是,我二姐的家,他们一家去年搬去广州了,这房子就一直空着。我也刚来没几天,住在外面,本来想找人来打扫一下,事情多总是忘记。”
谢迟擦着脖子上的血,没有搭话。
“有点脏,你别介意啊。”
“没事,我还得谢谢你。”
薛丁清找来一件深蓝色棉衣,“干净的,我姐姐的衣服。”薛丁清抖了抖衣服,“就是压太久可能有点潮气,我拿去外面晒晒。”
“谢谢。”
薛丁清转眼又回来,还拿些吃的给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买了点甜食,之前听你四哥说你喜欢吃。”
“谢谢。”
“你不要这么客气。”薛丁清紧接着倒杯水给她,“别再说谢谢了。”
谢迟接过来,轻促地笑了一下,“好。”
“这些年没回去过吗?”
“没有。”
“听说你爹身体不太好。”
“我没有爹。”
薛丁清沉默了一会儿,“那你结婚了吗?”
“没有。”
他的表情顿时松弛下来,笑着道:“我也没有。”
薛丁清坐到床尾,“你变好多。”
“是么?”
“比从前漂亮了。”
谢迟想想自己这蓬头垢面一身血的模样,他还真是睁眼说瞎话。
“不过性格倒没怎么变。”
“你倒是活泼了不少。”
“可能是在外待久了,受了影响。”薛丁清眼神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是不是不好?”
“挺好的。”
“你现在在做什么?还在画画吗?”
“不怎么画了。开了家旗袍店。”
“也不错,改天去参观参观。”
“嗯。”谢迟吃光了一整盒酥饼,把纸递给他,“麻烦了。”
“你又客气起来了。”薛丁清拿过来折起来放到桌子上,“虽然我们之前不熟络,但到底是世交,还差点定”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话噎在喉咙,生生咽了下去。薛丁清坐到桌边,默然不语。
谢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礼貌,主动说:“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律师。”